更深露重。
小鸟坐在桌上,玩着陆离送给他的毛线球。妫夬侧躺在榻上,心不在焉地看着手里攥着的书发呆。
小鸟玩累了,靠在妫夬给他做的小床上,扇了扇翅膀,好奇问道:“妫夬,你还不睡觉吗?”
妫夬回过神来,将书随手放到一旁,含糊回道:“睡不着。”
小鸟“噢”了一声,叼着毛绒球,扑棱着翅膀飞到他身旁,歪头看着他。
妫夬感受到他的视线,转头问道:“怎么?”
小鸟“唔”了一声,将毛绒球推到他面前,坦然道:“我还想要一个毛绒球。”
妫夬盯着那毛绒球看了半晌,将它拿在手中把玩,吐槽道:“也就你会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小鸟轻哼一声,往他颈窝一靠,耍无赖似的:“你不给我就不走了。”
“……行了行了,一个毛绒球而已,给给给。”
话罢,妫夬指尖溢出了蓝色的灵力。小鸟眨眨眼,下一秒,便见妫夬手中凭空多出了一个彩色毛绒球。
“拿去。”
小鸟兴奋地叫了一声,将两个毛绒球扒拉到自己面前,爱不释手。妫夬抱着手躺了一会儿,轻咳一声,戳了戳小鸟:“先别玩了,问你几个问题。”
“什么?”
四目相对,小鸟一脸茫然。妫夬突然感觉有些难为情,犹豫半晌,他试探性开口:“你母亲是谁?”
小鸟“啊”了一声,挠了挠头,疑惑道:“是殿下把我捡回来的,我也不知道我母亲是谁。”
“你问这个做什么?”
妫夬心不在焉回他:“随便问问。”
“好吧。”
沉默半晌,妫夬又莫名其妙开了口:
“你觉得陆离像你爹吗?”
小鸟闻声,嘀咕道:“殿下地位那么高,怎么可能是我爹。”
他说完,叹叹气滚到妫夬胸口,很是不开心的模样。妫夬拨弄着他的彩色羽毛,也叹了口气。
两人沉默半晌,小鸟终是憋不住了,起身飞到妫夬头顶,往他额头啄了一口:“妫夬,你和殿下真的不能和好了吗?”
妫夬“啧”了一声,将他攥在手里,没敢使很大的力气,“你怎么老想着让我们和好。”
小鸟把头靠在他的虎口,嘟囔道:“真的不能和好吗?可是,你们就像我的爹娘一样。”
妫夬一怔,想着陆离喝的安胎药,内心又莫名涌上了一股烦躁。
小鸟说着说着,便没了声响。妫夬半晌后才回过神来,再看时,才发现小鸟已经靠在他的虎口上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将小鸟放到了小床上。动作无比笨拙,妫夬盯着小鸟看了半晌,想着,如果他和陆离的孩子是小鸟,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妫夬心头一惊。他暗骂自己几声,匆匆忙忙上了榻,便强迫自己闭上眼,清空了思绪。
此时此刻,另一边。
狂风大作,大雨将至。陆离跪在殿外,面色无比平静。
一阵脚步声传来,陆离僵硬地抬起头,朝着声源处望去。
陆嘉抱着手走到他面前,得意洋洋道:“让你惹我,哼哼,这下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母后说了,父王只喜欢我,你什么也不是。你要是识相点,以后就乖乖听我的话,我还能留你一条贱命。”
陆离垂着头没说话,陆嘉顿时不满,揪着他的衣领,大声道:“喂!你听到没有!”
“……”
陆嘉有些不耐烦了,抽出腰间的鞭子朝着陆离挥去。白衣瞬间映出血痕,陆离闷哼几声,攥紧了双拳。
他还是没说话。
陆嘉见状,收回鞭子,翻了个白眼,道:“聋子。”
“小殿下,要下雨了,奴婢带您回去吧。”
宫人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试探性开了口。陆嘉思索半晌,才不情不愿道:
“哼,行吧,找人盯着他,母后说了,要他跪到天亮才能回去。”
“是。”
一主一仆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内,忽地电闪雷鸣,倾盆大雨毫无预兆落下。
陆离被雨淋湿得一塌糊涂,他收回视线,低着头,突然没由来地笑了几声。
真可笑。
他居然还对陆行渊抱有幻想。
真可悲。
陆离笑着笑着,面色突然变得无比平静。他盯着窗子上的身影看了好一会儿,眸中一片阴冷。
多好啊,一家三口。
活着要团圆,死了也要团圆。
这才叫幸福。
不是吗。
殿内的欢声笑语随着烛火淡去,雨幕之中,之前跟在陆嘉身后的宫人撑着伞,匆匆忙忙跑到陆离面前,替他挡住了雨,焦急道::“殿下,您没事吧?”
陆离摇了摇头,“一点皮肉伤罢了,不碍事,你回去,别被他们发现了。”
宫人双眸含了泪,陆离轻叹一声,有些难堪道:“别可怜我。”
“……是。”
宫人收回视线,转身回了殿内,脚步异常沉重。
衣衫被雨水浸湿,膝盖传来隐隐约约的痛意。陆离揉了揉自己跪得有些发麻的大腿,没由来地想到了妫夬。
他突然又有些庆幸。
幸好经历这一切的是他,而不是妫夬。
雷声轰鸣,陆离猛地回过神来,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这才恍然发觉,其实他也是害怕雷声的。
温澜走的时候,他和妫夬也才八岁。两个半大的小孩没有人照顾,在雨夜里相互依偎着。妫夬自己明明也怕得不行,却会学着母亲的模样,把他抱在怀里,轻声细语地哄。
兴许是因为温澜的存在,那时他们的关系还没有恶化到这般境地。
可从温澜走后,一切都变了。
陆行渊迫不及待迎娶宋禾进了宫,他和妫夬被陆行渊强制分开,那些不堪入目的谣言被宫人越传越远,最后传到了妫夬的耳朵里。
于是妫夬信了。
他和妫夬之间,也终于渐行渐远。
漆黑又狭小的屋内每夜都响着骇人的雷声,可迎接陆离的不再是温澜和妫夬温暖的怀抱,而是无穷无尽的折磨。
他恍恍惚惚想起来王湮之前问过他,一个人的时候怕不怕。
他说不怕。
可是不是他不怕,而是他在学着不怕。
政局动荡,王湮忙得焦头烂额,他不敢再给他添麻烦。
可事实证明,他没有学会,一点也没有学会。
他还是会怕的。
陆离抓着自己的衣角,身体不住颤抖着。双眸又开始隐隐泛红,陆离咬紧牙关,强迫自己闭上双眼,竭尽全力压下了心中的躁动。
“轰隆隆——”
陆离跪在地上,不断打着抖。漆黑的夜里,不见半分灯火,陆离闭上双眼,攥紧了自己的手心。
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陆离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来人拽了起来。
他抬眼望去。
妫夬气急败坏地看着他,怒气冲冲骂道:“你有几条命拿给你这么败!”
陆离终于认出他是谁了,低头任他骂了半晌,也不回嘴。
半晌后,妫夬终于骂够了,在他面前蹲下身来,道:“上来!”
陆离沉默着上了他的背,将下巴靠在他的肩上,环住了他的脖颈。
雷声渐大,陆离犹豫半晌,有些不安地小声唤道:“妫夬。”
妫夬不耐烦回他:“干什么。”
“我怕。”
妫夬脚步一顿。
陆离有些难过,重复道:“我怕。”
妫夬心情无比复杂,憋了半晌,他道:“我带你回去。”
说完,他又忍不住絮絮叨叨开口:“你就任他们这么欺负你?那狐狸精和那狗杂种仗势欺人,要我说,大不了就和他们争个鱼死网破,要死一起死。”
陆离静静听着他讲,突然出口打断了他:“你为什么来这里?”
“……小鸟说的。”
陆离松了口气。
还好,他这次的情绪没有影响到妫夬。
妫夬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沉默半晌,他又干巴巴道:“喂,那个什么安胎药,你喝了?”
“没有。”
“哦,没喝就行,你别妄想我和你会有孩子。”
“嗯,我知道。”
其实有小鸟就够了。
妫夬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兜兜转转一路,两人回了东宫。衣服全都被雨水淋湿了,陆离站在门前,垂眼解着自己的衣服。
妫夬看了一眼,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将自己身上的湿衣服也换了个遍。
折腾大半宿,妫夬才后知后觉感受到困意。他脑子里不断想着陆离之前在他耳边说的两个字,犹豫半晌,他走到陆离身后,默默使出灵力给他烘干了头发。
白皙的背上映着几道伤痕,妫夬皱眉道:“那小杂种又打你了?”
“算了,趴床上,把衣服解开,给你上药。”
陆离眼睫一颤,半晌后才缓缓伸出手去解衣服。然而似乎是因为紧张,他的动作显得无比笨拙。
妫夬等了半晌,有些不耐烦了。便绕到他身前,一把拽过了带子:“这不就……”
——“刺啦。”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妫夬心虚地松了手,侧过了头,罕见地结巴了起来:“你、你衣服有问题。”
陆离:“……”
陆离缓缓褪下自己上半身的衣衫,趴在了榻上。妫夬本来就在用余光注视着他,见状,他轻咳一声,也不再矫情,拿起药瓶将药粉撒在了陆离的伤口上。
伤口逐渐痊愈,陆离闷哼一声,妫夬看他一眼,将药瓶放了回去。
“你……”
“怎么?”
陆离缓缓转身看向他,表情有些疑惑。
两人对视半晌,妫夬瞧见他漂亮地锁骨,脸色腾地一红,移开了目光,极不自然开了口:“穿衣服。”
陆离低头看了一眼,这才反应过来,脸也瞬间红了,慌不择路蹲在榻前,伸出手去找自己的衣服。
妫夬的手就横在床边,陆离伸手去抓衣服,却不小心牵上了他的手腕。
两人身体一僵。
妫夬率先反应过来,想把手抽回。陆离感受到他的抗拒,却将他的手腕攥得更紧了。
感受到妫夬不善的目光,陆离仰起头看他,喉结微微动了动。
他似是想说些什么。
妫夬见状,却莫名有些烦躁。潜意识告诉他陆离会说的应该不是什么好话,于是他打断了陆离:“进去,睡觉。”
陆离抿了抿唇,将未说出的话咽下,翻身进了里侧。烛火熄灭,妫夬躺了半晌,昏昏欲睡之际,陆离却突然毫无预兆地翻了身。
“你刚才叫我,是想说什么?”
“没什么。”
妫夬说完这句话,陆离那边突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立马警觉,刚想往后挪挪,却猝不及防被陆离抱住了腰。
妫夬心头一慌,拿手推推他的额头,板起脸掩饰着自己的慌乱:“你想干什么?”
陆离没说话,靠在他怀里,任他怎么推,都不肯移动半分。
见推不动他,妫夬犹豫半晌,将手收了回去。
算了。
让他抱一下,又不会死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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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鱼死网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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