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和前来偷盗血如意的人一起失踪了,这是御剑山庄十几个人亲眼所见。
铁风眼睁睁看着自己妹妹在青天白日下消失得无影无踪,此时他神不守舍,只觉自己的灵魂都随着春花一起被带走了。
后院,一张无辜的石桌在尹仲的掌下化为齑粉。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的尹仲下令封锁消息,继续传位大典。
小光得知这件事,慌慌张张地跑进了尹天雪的房里。不多时,尹天雪面色苍白,手里的茶盏猝然落地,四分五裂。
“春花——!春花——?!”对春花失踪一事毫不知情的罗坎山还提着个锅铲气冲冲地四处找寻她的踪迹。“死丫头又跑哪儿躲清闲去了?!我都忙得脚打后脑勺啦!”
巧了,此时远在水月洞天的春花也在想着罗坎山。
她想着罗坎山找不见她了会不会想把她大卸八块杀之而后快呢……毕竟在这么忙的情况下掉链子,是个人都会生气吧……
她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
水月洞天的空气似乎和外面的世界没什么两样。
春花抬头仰望夜空——可这轮明月,却是如此与众不同的美丽。
她的师父,没有骗她。
祭台的击鼓声还未停歇,童镇的生命之火却已熄灭。
所有童氏一族的人都聚集在祭台外面,送了族长最后一程。
隐隐约约的泣涕声传来,甚至有人悲恸万分晕了过去。
此刻没人有心思关注春花和豆豆这两个误闯的外来者。
春花望着静静躺在石床上的人,不免被当下哀愁的气氛影响。
这死去的人,生前一定受诸多爱戴,死后才有那么多人为他伤心流泪。
他是否是师父的族长?
又或者,他也是她的族长吗?
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捏了捏,春花低头,是豆豆攥紧了她的手。
“你没事吧,春花?”大约是察觉春花的脸色不对,豆豆悄声关心道。
春花摇了摇头:“只是有些感触罢了。”
言毕,春花屈膝,竟是缓缓跪了下来。
“你做什么?”豆豆瞪大眼睛,疑惑地看着春花。
春花只是无声地再次摇头。
豆豆无措地左右张望,但见只余她一人直挺挺在那儿杵着,感到的确不妥,也学着春花,懵懵懂懂跪在了地上。
一旁眼中含泪,面带哀戚的童博只是侧首看了她们一眼,默然起身,欲为父亲点上长明灯。
谁料,另一个年轻一些的男子出言阻止了他。
他叫……童战?
回忆了一下童博说过的话,春花想起了眼前几人的名字。
“他是嫡长子,可是,他不是新任族长。”童战脸上的泪迹未干,垂眼沉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甚至不敢看向童博。
从春花的角度,能观察到童战身侧紧握着的双拳——那颤抖而发白的指节让春花知道,他此时心里想必也不好过。
从周围人的反应来看,这个消息似乎是临时的决议,除了童战,无人知晓,包括当事人童博。
会发生什么呢?会吵起来吗?打架的话我是拉着豆豆躲一边还是稍微劝一下架啊?
春花心里闪过无数念头,视线牢牢锁定在童博的脸上。
准确来说,是他的眼睛。
春花想错了,那种兄弟阋墙、反目成仇的戏码并没有发生。
——她甚至为此没由来地松了一口气。
童博的眼里,有震惊,有悲伤,有不解,有委屈,独独没有怨恨。
春花甚至能看见他眼底逐渐涌起的水光,随着他抿起的嘴角被生生收回。
“童战,你知道我从来不在乎族长这个位子,但我要知道爹说了什么。”童博的声音依旧温柔,哪怕是此种境地,他的语气与其说是质问童战,不如说是在安抚弟弟。
“爹要你,离开水月洞天。”像是终于把说不出口的事情和盘托出,童战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就如同这一刹那脑海空白无法思考的童博。
他怔愣地望着童战,他看见他最疼爱的弟弟夺眶而出的眼泪,正映着凄楚的月光。他分明满脸写着心不甘情不愿。
童博努力睁大自己的双眼,想要看清童战的眼睛,企图确认他真实的想法,可他做不到。他只能怀着满肚子疑惑,怅怅然望向童镇的尸体,一句话都说不出。
“你不走,我走。”
童战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
春花猜想,他在害怕。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反悔说出口的话。
童战并不是一个善于隐藏自己情感的人,在场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他深爱着自己的大哥。
童博自然再清楚不过。
“童战……”童博呼唤道,“童战——!”
他没有任何犹豫,朝童战离开的方向追逐而去。那个执着地想要追寻真相的背影,消失在漆黑的夜里。
后来的后来,春花曾无数次回想,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童博心动的。
她想了很久很久,久到她连童博是谁都不记得了的时候,才最终确定了答案。
命运的锚点,原是降落在了今晚。
落在他的眼底。
那双如水似月般,多情又忘我的眼眸,早在此时深深镌刻进了她的心里。
夜色渐深,传位大典即将进入最重要的一环——请出血如意,见证新庄主。
众目睽睽,台上的尹仲按捺住焦躁的心绪,心中默念,将血蟒召唤而来。
此时的尹浩和尹天奇对后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依然按部就班地进行继位流程。
鞭炮声散去,传位大典正式开始。
一阵令人寒毛竖起的嘶嘶声由远及近,只见一条巨大的蟒蛇从屋顶迅速蜿蜒而下,锋利的毒牙在烛火的照映下发散着灼灼寒光。这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型猛兽着实震慑住了在场所有人。
紧接着,从这巨蟒口中吐出的,赫然是另一块流光溢彩的血如意。
尹浩从尹仲手里接过血如意,上前几步,将心不在焉的尹天奇叫到跟前。
“从今往后,你可愿意,以锄强扶弱为己志?”
“你可愿意,拼死维护武林正义?”
“你可愿意,为守护一方百姓赴汤蹈火?”
“你可愿意,以生命为誓,今日所言绝无半句虚假?”
“接过血如意,你就是御剑山庄的新庄主了。”
大约是老天爷都觉得尹天奇的心不够诚吧,哪怕尹仲为了今天操碎了心,这传位大典注定无法顺利完成。
一道锋利细锐的铁丝索划破夜空,眨眼间便将尹浩手心的血如意缠绕抽离。
第二块血如意又被人夺走了。
那乔装打扮、飞身逃离的人影,正是赵云。
不说那御剑山庄被打断的传位大典该如何收场,水月洞天里,至少还有暂时的平静。
凄白的月光下,童博站在湖边,茕茕孑立,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是就算水色空明,那眉目间的忧郁,又怎是湖面的粼粼波光可以敛去的呢?
“你是靠吸取日月精华填饱肚子的吗?”
春花端着碗阳春面,正站在童博身后笑吟吟地望着他。
童博愣了愣,旋而展颜。
“童氏一族哪有那么神奇……”他低笑道。
春花走到他面前,不由分说,将手里冒着热气的面条塞到他手上:“不想笑可以不笑。”
童博嘴角的笑意凝滞。
“童氏一族的人都不擅长撒谎。”春花毫不留情道:“笑着骗别人没事,也是撒谎。”她嫌弃一般吐了吐舌头:“难看死了。”
童博忍不住苦笑起来。
春花一屁股坐在湖边,拍了拍身旁的空地。
童博也不扭捏,从善如流坐在了她身边,只是望着手里的面条,不知如何是好。
“这是……”
“这是谢礼。”春花蜷着身子,手撑着腮帮子看向童博。“虽然食材是水月洞天的,但我好歹是花了力气做的。”
“谢礼?”童博这次面带迷惑,笑得还算真切,“我把你和你的朋友带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害你们无辜受累,甚至还不知道该怎么回家,你居然要谢谢我?”
“那你是不知道前因后果。”春花看向湖面。
听说这湖畔的名字叫“相思湖”,怪浪漫的嘞。
跟这水月洞天一样浪漫。
“今天要不是你出手抓住了豆豆,她恐怕就要死在那里了。”春花继续说道。
若是童博没有误打误撞将豆豆和春花抓到这里来,春花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来到这个或许也是她故乡的地方。
春花还在犹豫,要不要和童博讲一讲她的秘密。
“更何况,”她回忆了一下,“因为我们,耽误了你找回另一个弟弟不是吗?他……”她斟酌了一下用词,“他没见到自己爹爹最后一面,会很遗憾吧?”
童博望着春花,心中竟泛起一股奇妙的温暖。
眼前的姑娘看着风风火火大大咧咧,实际上存着一颗七窍玲珑的心。她甚至在替不曾见过一面的童心而烦忧。
“或许吧。”童博笑笑,“童心是小孩子心性,还不能理解什么是死亡,刚开始可能会伤心一阵,不用多久,他就会好的。”
小孩子?
春花脑海里蹦出的是一个十岁熊孩子的模样。
怪不得他的哥哥们那么担心呢。春花这样想着。
而她的哥哥,此时也急坏了吧。
这样一想,她归家的心就更急切了。
“那你呢?”春花脱口而出道:“你要过多久才会好一点呢?”
“我……”童博忽然发现,面前姑娘的想法,总是往他猜不透的地方延伸。
“大概……”他又低头看了看手里那碗依旧留有余温的面条:“吃了这碗面,就会好了吧。”
说完,他拿起筷子,夹起碗里的面条正要往嘴里送,就见春花抬手制止了他。
迎着童博疑惑的目光,春花一脸神秘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鸭蛋。
“你看我在你们的厨房摸到了什么?”她像是个打了胜仗的将军一样,得意地挥舞着手里的咸鸭蛋。“我给你剥啊。”
童博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春花已经熟练地用碗边将鸭蛋敲破,顺势撕下了一大片蛋壳。
这个……好像是天行长老珍藏了很久的鸭蛋……
童博恍然想起自己即将离开水月洞天,心道离开前偷吃了长老的咸鸭蛋也不算过分吧。
于是童博心安理得地接过春花剥好的鸭蛋,就着面条吃了起来。
热腾腾的汤面下肚,似乎真的能够抚慰他悲伤的心灵。
某个瞬间,透过淡淡的月光,童博觉得春花专注地望着自己吃面的场景,很温馨。
他忽然感觉碗里的热气一路蔓延到了他的脸上。
……他是不是脸红了?
童博一边吃面,一边偷偷朝湖里自己的倒影瞥去。
——他很想看看自己的脸。
不过他对面的春花貌似理解错了什么。
童博吃个阳春面都激动得脸红了啊……看来水月洞天的人的确没见过什么世面。等出去了要多给他做不同的菜式,省得带出去吃饭落了朋友的面子。
春花发散思维考虑着。
一时之间,安静得只剩下风吹过的声音。
哦,还有童博吸吮面条和啃咸鸭蛋的动静。
其实童博的吃相已经很斯文了,相比豆豆的饿狼扑食和春花的野猪出栏,看他吃饭就是一种赏心悦目的美好体验。
饶是如此,童博吃面的速度也不由自主一点点慢了下来。
他觉得他的脸简直要起火了。
——这真的很不对劲。
于是乎,这个时候,本应在水月洞天厨房里猫着吃独食的豆豆,贴心地为童博送来了清凉。
豆豆连滚带爬地奔到二人面前,仓皇高呼道:“快跑啊春花!冰封来啦——!”
二人定睛一看,惊惧地望见豆豆身后,一片寒天冻地以山呼海啸之势正迅速朝三人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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