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是蔡京?
福金愕然。
蔡京确实是一名奸相,但在福金所知的历史中,此人并未与金国有所勾结。如今贺庭之却说那人是蔡府的管事,难道自己取消和蔡鞗的婚事,这只蝴蝶扇动起翅膀来竟是引起了这样的风暴?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作为穿越者最大的倚仗——对历史的先知先觉,如今已无法全然相信。那些熟记于心的史实,在这方天地间或许早已面目全非。
她面临的将是一段全新的历史。
这个认知让她后背沁出冷汗,但转瞬间又化作一股灼热的力量——既然历史已然不同,这不正说明天命可改,人事可为?
方才那一丝寒意变成了动力,福金觉得自己又能继续走下去了。
三人此时已经离开了那管事的宅子。
贺庭之注意到她的异样,轻轻碰了碰她的衣袖。
“......帝姬?”
“什么?”福金回过神来。
“您怎么了?”
福金摇摇头,压下心绪:“我只是在想,完颜宗望要蔡京做什么?”
她疑惑地看向贺庭之和马扩。
马扩摸摸下巴,沉吟道,
“蔡京如今已经革职在家,还能接触到什么机密?会不会是明远兄你记错人了?”
贺庭之却道,
“蔡京虽已卸任,可蔡鞗仍在朝中任职,更何况童贯现在不在京城,朝中无人替他周旋,他狗急跳墙去求救完颜宗望也不无可能。”
福金点点头,赞同贺庭之的想法。
“确实如此,蔡鞗如今身为枢密院都副承旨,经手文书众多,若是金人想要通过他来获取情报,也确实是条法子。”
听到这里,马扩也觉得有理:“金人想要的信息?唔,莫非是是河北边军的布防图?若是金兵南侵,河北边军可是第一道防线。”
贺庭之抱臂走在中间,闻言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
“不止,如今金帝姬造出火铳,我看金人更眼馋的是这个。”
说着做了个火铳发射的手势,“轰——”
马扩惊讶:“火铳怎么造不是只有帝姬知道吗,蔡家怎么能弄到手?”
福金“呵呵”冷笑一声。
“自然是因为这个活被别人抢着干了。”
“谁?”
“我大哥。”福金一脸不愉,“我上午刚去了一趟军器监。太子派了三位‘能人’过来交接。”
“哼,这三人,一个獐头鼠目,一个脑满肠肥,还有个呆头呆脑,全是一群草包。不管是谁,只要有心,我估摸着都能从他们那里套点东西出来。”
马扩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只能重重叹了口气。
三人又默默走了一段。
福金忽然想到什么,停住脚步,转向贺庭之:“你不是同蔡鞗关系很好吗?不如由你去打探打探?”
贺庭之张大了嘴巴,伸手指向自己:“我去?”
“自然是你。”福金说得理所当然,“我看你与蔡鞗吟诗作对时,可没这么为难。”
贺庭之无奈摇头。
他发现茂德帝姬如今使唤起他来愈发顺手,更奇怪的是,自己竟然也毫不反感。
这可不是个好现象,贺庭之暗暗想到。
“行啦,这件事咱们不能打草惊蛇,就劳烦贺大人先替我们去探探路。”福金拍拍贺庭之的肩膀,一副委以重任的模样。
贺庭之只得应是。
虽然嘴上说着靠贺庭之先去探探消息,但是福金并没有完全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另一边,她同样给朵儿捎去一封信。
蔡京被革职在家后,整个蔡府都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蔡绦从大理寺狱出来后分外安分,只蔡鞗的脾气越发暴躁,原本唾手可得的驸马之位两度落空,这让他在汴京的子弟圈子里颜面尽失。
府中下人们都战战兢兢的,朵儿更是不例外。
这大半年来,朵儿因为福金的吩咐,在蔡府里一直谨小慎微。为了方便打探消息,她不仅和丫鬟小厮们打成一片,连几位管事都对她另眼相看。自从接到福金密令要盯紧二管事和蔡鞗后,她便格外留心。
蔡鞗倒是没看出来什么异常,这人素来喜新厌旧,加上心情不好,对朵儿早已失了兴趣,朵儿已经好几日未能近身伺候了。
如今她被调到了二进院当差,这块儿的活可比她在蔡鞗书房里干的要累得多。最近却是因祸得福——这边正归二管事统辖。
这几日观察下来,她发现这位二管事行踪诡秘,出府次数明显增多。
要知道,蔡府的管事多是家生子,平日除了随主家外出或是年节下出门拜访送礼,鲜少单独离府。
可这位二管事最近却频频出门,府里下人间早就传了些风言风语出来。朵儿借机打探,有小厮神神秘秘地告诉她,二管事在外头养了外室,还被他们撞见过。
朵儿将这信息记在心中,这会儿见二管事又要出门,她想了想,决定跟上去看看到底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同院子里的小芳说了一声自己想出去买点药,她便偷偷从侧门跟了上去。
贺庭之这边,既然福金说了,加上他自己也对此事分外好奇,再来这事情也不方便耽搁太久。思量再三,他没过几日便给蔡鞗递了帖子。
说来也巧,下帖子时正赶上郓王赵楷在场。这位王爷惯爱凑热闹的,见状立即埋怨贺庭之不够意思。贺庭之转念一想,赵楷在场反倒更显自然,索性将二人一并请了。
这日恰逢李师师新谱了曲子,三人在樊楼雅座落座。
赵楷捏起几块蜜饯果子,嚼得咯吱作响:"你近来不是忙着接待金国使节?怎的突然想起邀我们吃酒听曲了?"
贺庭之给两人满上酒:“这快到年下了,再怎么忙我都要歇歇了吧。”
说着看向蔡鞗,“约之,各位大人们对完颜宗望那三条新议可商议出章程了?”
蔡鞗仰脖饮尽杯中酒,
声音咕哝道:“还在议着呢。”
赵楷边跟着曲调轻叩案几,边漫不经心地插了一句:“就王黼那性子?前怕狼后怕虎的,没个十次八次廷议怕是定不下来。”
贺庭之假装不解:“照我说,咱们就硬气点,帝姬不是新造了火铳?我看就给边军一人配一个,直接打过去得了。”
他说着暗中观察蔡鞗神色。
听到火铳,蔡鞗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仍是闷头喝酒,倒是赵楷挑眉笑道:“你着什么急,这事儿有的是人操心,咱们就吃酒听曲得了。你这般忧国忧民,怎么,要摘了纨绔的帽子?”说着突然“哎哟”一声——贺庭之照他肩头给了一拳。
两人笑闹间,转头却见蔡鞗还是那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贺庭之斜倚在锦垫上,开口调笑:“约之今日怎么回事?可是嫌我这东道主招待不周?”
赵楷也笑着劝道:“咱们难得一聚,你倒摆起脸色来了,多扫兴。”
见郓王都开了口,蔡鞗只得放下酒杯,长叹一声:“唉,还不是我那位兄长闹的。”
“蔡少保?”贺庭之长眉一挑,“他如今位极人臣,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还能有什么烦心事?”
“哪里是他的烦心事,是我父亲。你们也知道,家兄与父亲素来不和。可近来不知怎的,他频频登门。父亲一见他就动怒,连带着把我也训斥了一通。”蔡鞗苦笑着摇头。
赵楷闻言忍俊不禁:“我当是什么大事,原来是被老相爷训了几句。约之啊,你都这个年纪了,还在意这些做什么?”
贺庭之笑着打圆场:“这样吧,城北新开了几家瓦子,听说进了不少新鲜玩意儿。约之不妨挑几件送给老相爷,哄老人家开心开心。”
“哦?都有些什么好东西?”赵楷顿时来了兴致。
“北边来的山货,上好的皮子,据说还有几张罕见的黑狐皮。”
“黑狐皮?”赵楷眼睛一亮,“这可真是稀罕物,宫里都没几件。约之,改日咱们同去瞧瞧。”
楼下李师师唱到曲子的**处,楼里响起一阵欢呼声。
贺庭之忽然压低声音:“不过听说,最近有几个金国商人在那边转悠,似乎在打听火铳的事。”说完看向蔡鞗。
蔡鞗神色如常:“茂德帝姬造的那个玩意儿?虽说确实有功于国,但女子本该专心女红才是。幸好最后交给了太子殿下,帝姬倒也知进退、明事理。”
贺庭之暗自思忖,蔡鞗这般反应,究竟是真不知情,还是在故意转移话题?他继续试探道:“话虽如此,但既然有此风声,难保金人不会打图纸的主意。”
“明远多虑了。”赵楷摆摆手,“大哥办事向来周密,断不会出这等纰漏。”
蔡鞗也附和道:“太子殿下亲自督办,便如同官家亲临。你这担忧实在多余。”
贺庭之心中疑惑更甚。看蔡鞗这般作态,似乎真对火铳之事毫无兴趣。莫非茂德帝姬和自己都怀疑错了?还是说此事,蔡京并不打算让蔡鞗知晓?
推杯换盏间,酒过三巡。
蔡鞗早已喝得酩酊大醉,连站都站不稳。贺庭之见状,与赵楷对视一眼,默契地唤来蔡府小厮,吩咐将人搀扶回去。
“约之这酒量......”赵楷望着蔡鞗踉跄的背影,好笑地摇摇头,“明远,你还是跟着走一趟吧。”
贺庭之颔首,随手接过马鞭,不紧不慢地跟在小厮身后。待将人安全送回蔡府,他牵着马踱至侧门外的巷口。
这一带都是蔡家的地界,深更半夜,四下寂静无人,只有马蹄踏在地上的清脆声响。
忽然,他目光一凝——月光下,那日见过的二管事正弓着腰,鬼鬼祟祟地往府里摸去。更令人意外的是,不远处还有个瘦小身影悄悄尾随,看身形,分明是个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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