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宸已经很久没陪李治一起上朝了。之前是因为孩子还小，现在她一心只想扳倒王皇后，给自己的女儿报仇。虽然她一个女人在前朝使不上什么劲，但陪着李治多少给他一点精神支持。

众大臣在汇报完正事后，韩瑗突然站出来，主动提起废后一事，道：“臣听闻陛下欲废后，立武昭仪为皇后，臣以为万万不可！”

之前李治找宰相商议的时候，并没有叫韩瑗，因为他分量不够，所以他的意见可有可无。没想到今日他主动上奏反对，打了李治一个措手不及。

李治扫视殿内官员，想看看还有谁有话要说，干脆等他们全部发表完意见，省的待会儿一个一个往出蹦。

结果呢，一屋子的人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长孙无忌抱着朝笏立在最前面，闭着眼睛装聋作哑。他身边的褚遂良已经按捺不住，想要上前帮韩瑗一把了。

褚遂良移步上前，慷慨激昂地说：“陛下，韩大人所言甚是。若陛下定要另立皇后，可在天下名门望族之中挑选其一，何必要在武氏？武昭仪经事先帝，众所共知，陛下岂可蔽天下人耳目？使待陛下万世之后，何以称传此事？”

此话一出，躲在殿后的武宸终于坐不住了。

这老头是脑袋被驴踢了吗？这种私密之事也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之于口？我不要面子，皇帝也不要面子的嘛？你这不是等于指着皇帝的鼻子骂他跟自己父亲的女人有一腿吗？

武宸怒火中烧还不忘看一眼李治的反应，他端坐在龙椅上什么话也没说，不光他没说话，底下的大臣也傻眼了。虽然此事人所共知，也不能当众揭破啊！

褚遂良也自知话说的过分了。但他现在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把忠臣之事做到极致。

皇帝不说话，褚遂良就得想办法让他表态，不然今日之事又会变成一出闹剧。

褚遂良把朝笏往殿阶上一扔，跪在殿前磕头明志，“陛下若非要立武昭仪为后，臣便告老还乡，永不还朝。”

李治眉头一皱。

堂堂宰相，居然在大殿上一哭二闹三上吊？简直没眼看！

李义府抓住时机跳出来，指责褚遂良说：“褚大人，您怎么能以辞官要挟当朝天子？”

“要挟”二字一出，褚遂良的衷心立马就变了味。

李治坐在上面看他们吵。

褚遂良发飙，李义府拆台，长孙无忌看戏。

朝堂乱成一锅粥。

武宸在后面听的脑仁疼。男人撒起泼来，简直比女人还疯！果然是眼睛长在脸前面，只能看见别人看不见自己什么德行。

武宸叹了口气，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从后面走到前朝大殿之上，站在李治身边。

李治没想到武宸会出来，看到她的时候还愣了一下，却也什么都没说，似乎想看看武昭仪要做什么。

武宸本来是一时冲动跑出来的，见李治没拦她，便一直站着欣赏宰相吵架。

那日李治准她坐在那张龙椅上俯瞰朝堂，底下是空无一人。今日她站在这里，底下已立满文武百官。那种奇妙的感觉，有点像第一次站上讲台。但这次她不做尴尬的主角，更多的像是高高在上的老师，而不是学生。

底下的大臣陆续注意到皇帝身边突然多了个女人，毕竟见过武昭仪的人不多，可是古人有一个衣着的身份鉴别，至少可以让人看出她不属于哪一类人。

“好精彩的舌战啊！”武宸站在上面，露出看猴戏一样的开心笑容。

褚遂良也愣住了。他是见过武昭仪的，那时候她还是先帝身边的武才人。

“褚大人，好久不见。您似乎比年轻的时候，脾气更大了呢！是因为当今的皇帝不是太宗了吗？所以镇不住你这样的元老重臣。”

褚遂良望着高高在上的武宸，双手颤抖地吐出三个字，“武昭仪……”

其他大臣听到“武昭仪”三个字，也懵了。她怎么来了？这里可是朝堂啊！难道她一直躲在殿廷后面偷听吗？她怎么可以跑来偷听呢？难道是陛下的意思？

再看皇帝，他面无表情的坐在龙椅上，并没有阻止的意思。

这是唱的哪一出？！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这时候女人感性的特质，就在武宸身上显露出来。她是不能允许男人在面对困难的时候，保持沉默以应万变的。

武宸走到褚遂良面前，尽量温和的笑了笑，说：“褚大人今日所言，我不能认同。想来褚大人熟读经史，不需要我在这里班门弄斧，亲口点出那些名垂青史的再婚皇后，甚至还有带孩子再嫁的。”

褚遂良指着武宸，气的胡子乱颤，“武昭仪，这里是陛下和百官商议军国大事的地方，你一个妇道人家，竟敢站在大殿之上胡言乱语！成何体统？”

褚遂良气的转身朝门外大喊：“侍卫何在？”

武宸刚才在后面听褚遂良不说人话的时候，还很生气，如今看他气的枯枝乱颤，反而没那么生气了。

武宸拍了拍褚遂良的肩膀，抱臂而立，“褚大人上了年纪，连叫人的力气都没有了吗？”

武宸越闹胆子越大，她站在百官中间，对着门外的守卫大喊“来人”的时候，只是想故意气一气褚遂良。

“武昭仪说话，你们没有听见吗？”李治不动声色的听了半天，一开口就把包括武宸在内的所有人镇住了。

武宸脸上的笑意未来得及退去，就这么呆呆的看着两名侍卫出现在她眼前，听候吩咐。她忙回头去看上面的李治，但却无法从他的脸上读出任何信息。

武宸进退两难，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大不了就是一死。

“褚大人，我听说你写的一手好字。岭南蛮荒之地，缺少教化，不如大人辛苦一下，下乡支教去吧！”

武宸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百官虽没听懂武昭仪说的“下乡支教”是什么意思，但岭南乃流放之地，便把这新词当做是一种刑罚了。

长孙无忌见局面快要失控，终于站出来替褚遂良解围，“陛下，遂良乃先朝顾命，有罪不可加刑，望陛下三思！”

看戏的大臣纷纷回过神来，全体跪下来替褚遂良求情。

武宸站在众人之中，一眼望去，满朝文武皆匍匐在她的脚下。这里哪个不是文治武功，手握大权的国家栋梁？虽然他们跪的不是自己，但这种俯视社稷之臣的场面，竟然让她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武宸转身看向李治，他高高在上的坐着，手握生杀大权，此时，武宸忽然觉得这个夜夜睡在她身边的男人，离她好远好远。他眉眼间若有似无的笑意，让人看不透、看不清。

陛下…

武宸放佛看到了烽火狼烟下的马嵬坡，那颗歪脖子树上，白绫正随风飘荡。

我竟做了你的孤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