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长子显而易见的变化,纵使长孙皇后再对过往记忆模糊都能看出差别——前世的李承乾并不似现在这般坦然自若,像是无波无澜的通才。

二郎再次领兵出征,长子则是随自己时不时进宫侍奉,聪慧的孩子总能得到长辈更多疼爱,不仅得到李渊拨冗亲自教授箭术,而且每次去回来时宫里的赏赐如流水进府,而他均是会分享给弟妹。

学习亦是没有让长孙无垢费心,二郎临行前请陆德明与孔颖达两位当世大儒教导李承乾,除却背诵,他的理解能力是被两位先生交口夸赞,甚至于那字迹都颇有筋骨。

许多次,长孙无垢都想私下问问长子,他是不是亦是重生,但无数次,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心里总有绳索死死扯着自己,不让多嘴。

于此,她虽不说,但心里已是默认长子重生的事实。

除却每天要背文言文以及那些文章没有标点符号看着吃力外,李承乾对现在的日子还是很满意。

——阿娘言而有信,自从随他学会了八段锦后,便每天早晨都会晨练,气色和身体都好上许多。再加上食补代替了药补,他看着阿娘都与过往不相同。

——每隔几日就进宫,李渊亲自手把手教他骑射,还会和他说些少年雀屏中选之类的过往,一来二去,随着他射艺与骑术的精进,再加上四叔不在长安,他与翁翁的感情亦是好了许多。

——姊妹兄弟更是一团和气,原身本就是长子,照顾年幼弟妹亦是义务,倒是得幸于现代的基础,他总能想到新花样以便带孩子,让弟弟妹妹喜欢。对于非阿娘所生的姊妹兄弟亦是一视同仁,亲弟妹有的礼物都会送一份过去。

“乾儿,”长孙无垢轻轻摇着李承乾所设计的婴儿床,里面的小丽质咯咯地笑,另一只手放下书卷,看着正在教李泰识色的李承乾:“怎么突然想到建立一个女子启蒙私塾?”

许是长孙无垢的眼神太过真挚,李承乾近乎不假思索解释道:“国家要发展,主要矛盾之一便是生产力与生产关系,而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于此解放发展生产力……”

直至看到阿娘眼中全然不解时,李承乾才话风急转:“曾有一位先生说,我一向不相信昭君出塞会安汉,木兰从军就可以保隋,也不信妲己亡殷,西施沼吴的那些胡话,男权社会里女人是绝不会有这样大力量的,兴亡的责任,都应该男的负。但向来那些男性文人,大抵将败亡的大罪推在女性身上。所以,阿娘,若是能让女性读书写字,让她们可以看到更广阔的天地,那是不是史书上会有更多女性像崇义夫人那般不因夫、子而加邑号者?”

“这些话是师父们教你的?”长孙无垢让婢女尽数出去,轻声问道。

李承乾摇了摇头,谈及理想他的眸中总是熠熠生辉,他知道他不该说出口,但面对阿娘,他没有隐瞒:“这些都是我的导师们教授我的道理。”

长孙无垢笑得温柔,她轻轻抚平长子的发梢:“乾儿,这些话你可以与阿娘说,我也会尽我所能的帮助你,但这些话不能与你的翁翁说。”

李承乾郑重其事地点头,欲言又止片刻,他还是遵循自己的内心开口问道:“那阿耶呢?”

长孙无垢默了默,若她不知后事,或许她会模棱两可,而今她知道后续二郎会做君王,虽然她去世时长子尚为太子,但不出意外必然是继任大统,如果眼前的李承乾亦是重生而来,只是现在记忆模糊,但不加以让其收敛,恐怕他们父子之间会因政见不同影响感情。

长孙无垢轻轻摇了摇头:“阿耶也不可以说。”

李承乾自然是有心试探长孙无垢对这问题的立场,他人小式微,自然是需要寻找同盟,而针对女性权利,他只能寻觅女性权势顶端的长孙皇后的协助。

长孙无垢性情温婉,但亦是个俏皮性子,应下李承乾的请求,当即便在与李世民的家书中提及此事,尚未得到回复前,为了不让儿子积极性受挫,她就先以自己屋里女使为试点启蒙。

初夏长安天并不算热,李承乾按例至御马坊学习骑射,比起最初下马后腿都是不自控地抖动,他现在基本上能够控制李世民送与他的小马驹。

每日三练,早晨随阿娘一块打八段锦,午后自己完成太极拳,晚上还要围着整个承乾殿跑上三圈,以此才堪堪保证了体能。

正试着单手控马的李承乾由衷感叹,李世民不愧是名流千古的马上帝王,即便他如此努力,但要像唐太宗那般熟稔地弯弓射箭还是差很多。

即便李承乾已经来这个世界两月有余,可他还是没能习惯自己还只是个三岁小孩。

以至于李渊将政务处理完后到御马坊时就看着大太阳下,李承乾满头大汗地练习马术,但别说动作有模有样,并不因他骑着小马而有损仪态。

莫名让李渊想起多年之前,二郎亦是如此努力学习马术射艺,扪心自问,他对李承乾上心着实有孙子天赋异禀的惊奇,但更是对过去回忆的怀念——儿子们私下的小动作越发多,他何尝看不出大郎、四郎与二郎之间的矛盾,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做不到为了二郎贬斥长子,也做不到不让二郎建功立业。

左右掣肘之际,他越发怀缅过去岁月,尤其是像承乾这个年龄的时候,大郎与二郎二人兄友弟恭,每每二郎闯祸时,都是大郎瞒着护着。

正当李渊沉浸记忆时,李承乾余光已然看到皇帝到来,熟稔地减速勒马,不待侍从拿马凳就轻盈跳下,笑嘻嘻开口:“孙儿拜见翁翁!”

“乾儿骑术越发精进了。”对于聪慧乖顺的孙儿,李渊从不吝啬表达关爱,将宫人捧过来的绸巾递给李承乾,眉眼间全是欣赏与自豪,毕竟,这也算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学生。

和李渊待那么长时间,李承乾自然也摸透这位帝王对于孙儿们的态度,性情大抵也与自家爷爷差不多,都是吃软不吃硬:“那肯定呀,孙儿的骑射功夫可是翁翁手把手教出来的,虽然现在这功夫还没翁翁十分之一。”

果不其然,李渊对孩子真诚的吹捧很是受用,他捏了捏李承乾的小脸:“你这张嘴甜得就和你阿耶就不一样。”

“孙儿是说得好听,做得马马虎虎,”李承乾眨巴眨巴眼,小孩的身体就这点好,卖萌什么的,只要舍得下脸皮,都是手到擒来的事:“阿耶是做得好,嘴上就是不饶人。”

说着,李承乾心里默默给李世民道了个歉。

李渊默了默,相较于能言善辞、嘴甜如蜜的李元吉,李世民确实做得多说得少,仔细想想,李承乾出生以来,二郎陪伴的时间屈指可数:“你倒是挺替你阿耶说话。”

这不是废话吗?李承乾心中腹诽,他不为李世民说话,难道还要为外人说话?

说多错多,与其再解释,李承乾还不如重开一个话题:“孙儿这些时日练习,还是不敢双手松开缰绳,怎么才能像翁翁那样马背上弯弓搭箭?”

李渊闻言挑眉,“嚯,你小子心够大,才学会让马跑和射靶心,就想学骑射?你阿耶都算是有天赋的,八岁便能骑射,你是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三岁精通骑射?”

身体里将近而立之年的灵魂无语半晌。诚然,他常人一个,从根本上就与太宗皇帝这类天才不同,若不是系统有支线任务,他也不想急于求成。

在首次上马那日,系统专门提示他的支线任务可升级为精通骑射,完成后能获得五个奖励和积分。

这样划算的买卖,他肯定愿意升级。

于此,为了追进度,李承乾趁着学业压力不大的时候,抓紧每分每秒练骑射,每每想家的时候,他就会给自己画饼,学会了骑射就能给家里人报平安。

“翁翁,您教教孙儿嘛。”李承乾撒着娇,李渊低头就能看到孙儿手心全是练习磨出的茧子,也是,短短几月就能御马疾行,必然是下了苦功夫,揉了揉李承乾的头:“你现在的力气不够,骑射这事急不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这个道理李承乾何尝不知,可他不甘心近在咫尺的奖励与积分迟迟不得,还是得好好努力。

见李承乾低下头,小脸全是低落神情,李渊倒是被逗笑了,摸着胡须开口:“你现在虽还没达到百步穿杨的水平,但已然是颇有朕当年雀屏中选时的风采,莫要心急。”

这些日子,汉东王刘黑闼率东突厥军攻击山东、定州,与此同时,洮州、旭州、叠州三州纷纷传来吐谷浑举兵来袭的战报,李渊虽派出将兵应对,但还是疲于应付,而今看到儿孙奋发模样,倒是舒缓一二。

不知为何,看着李承乾聪慧模样,李渊总是能从中隐约察觉到二郎的影子,他开口说道:“乾儿,你说若是突厥等外寇打不过又来求和,你说是战是和?”

这话说完,李渊就觉得自己真是病急乱投医,问才启蒙不久的稚子又有何用?

可李承乾面色不变,平淡地开口:“自然是打,偏安一隅只会让外寇得寸进尺,况且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即便现在国力不足以完全打服他们,但我想必然也不至于让他们蹬鼻子上脸。”

史书上偏安一隅的南宋,即便李承乾历史不好,但他还记得可耻可悲的靖康之耻。

“你都学到《孟子》了?”李渊惊奇开口说道,陆德明与孔颖达至秦王府启蒙不过两月,李承乾难道就学完《千字文》《论语》等书了?

还有一大堆论语没背下来的李承乾心虚片刻,干巴巴解释道:“先生谈及一二,还没有学完。”

李渊诧异看着李承乾,他以为孙儿只是全心用在骑射,所谓启蒙不过只是一个噱头罢了,却没曾想小孩居然是真的在学。

突兀地,即便李渊知道李承乾还只是个三岁稚子,但他还是没忍住心中的好奇与期待,他想看看这孩子能做到什么地步:“这样吧,你要能在明年腊月前学透?大学?和能够骑射,朕能答应你一个愿望。”

“什么愿望?”李承乾疑惑反问,他倒是挺好奇李渊愿意给他什么。

李渊沉默凝视着孩童,他似乎透过李承乾又看到二郎时年十八,轻骑突围,所向皆披靡的雄姿英发模样,鬼使神差间开口:“只要你能做到,到时候朕赐你一支亲卫队。”

这个承诺太过梦幻,以至于李承乾第一个反应居然不是枪杆子里出政权,而是李渊又开始给他画饼。

他可不是他那便宜阿耶,对李渊的饼向来不感兴趣。

心理不信,但面上还得做出一个为之奋斗的期待模样,李承乾笑眯着眼:“好!孙儿会努力的!到时候翁翁记得答应孙儿的奖励!”

他说得自信满满,李渊只是愣了愣,顿时心生悔意,而后又觉得自己是在异想天开,毕竟这孩子才三岁,怎么可能能在之后短短半年内就背下《大学》以及能够马上骑射。

于此,李渊倒是安下心,打趣道:“行,你若不安心,朕给你写个字据。”

“谢谢翁翁!”作为一个孩子,李承乾自然要不会故意揣度圣意,有白纸黑字的凭证,肯定是好很多。

于此,李承乾美滋滋地拿着李渊亲笔所写字据回秦王府,身旁伺候的宫人见陛下心情愉悦,开口奉承道:“世子聪慧,必然能懂陛下的苦心。”

“他越发像他阿耶了,”李渊喃喃开口,眼眸怀念之意流转片刻,再睁眼间唯余下冷静:“秦王是不是快回来了?”

这些日子,李世民攻击徐圆朗,夺取十余个城池,声威震动淮泗,杜伏威大为恐惧,遣人送信求至朝见,这些胜仗捷报无疑是好消息,李渊必然愉悦,大手一挥,下旨兴筑弘义宫作为秦王私宅。

但,随着战功赫赫,名望弘扬,李渊必须要正视储位之争,他手里还握着捷报,可神思研究回到多年前那位岐州自言善相的书生与他评价二郎那句:“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年将二十,必能济世安民矣。”

可长子无错无过,即便战绩着实逊色次子,但终究是嫡长,若是无过而废太子,且不提朝政如何,就只是他自身都于心不忍。

相较于在宫里纠结的李渊,李承乾回府的时候可乐呵呵的,他心里正盘算着回去就把《大学》给看了,以后边背书边锻炼核心力量,这样就能尽快完成任务。

他这走神,一时没留意,不知从哪跑出的小孩直直撞在他身上,李承乾甚至没反应过来,立即伸手扶住差点摔的孩子,定睛一看是杨姨娘所出的李恪,“怎么了?跑那么快。”

李恪小脸红扑扑,他记得阿娘说大郎是好人,这些日子松了不少东西来院落,像是青雀和丽质有的,他也有一份。

只是可惜,每每阿娘携他一块向王妃道谢时,大郎要么就在上课,要么在宫里,这算是他兄弟二人少有的见面,忽的,他很是紧张,结结巴巴开口:“大郎,谢谢你送我的礼物……”

李承乾不算完全不清楚历史,至少当年的语文课和历史课也是白上,他印象里似乎长子都应爱护手足,兄弟之间都应该如苏轼与苏澈,明太子朱标,以及陈延年与陈乔年。

“不用客气,你我兄弟,阿恪,”李承乾眉眼弯弯:“我最近在学习古文,你若有兴趣,要不要和我一块?”

不等李恪回答,一声清脆孩童呼唤打断两人的对话:“大郎!”

李泰像个小炮弹直直跑过来,乳母等侍从在后面跟都跟不住,挡在李承乾面前,俨然不想让他的大郎与别人玩得好的模样,眼眸中全是被背叛的委屈,看得李承乾一头雾水:“大郎,怎么一回家就只找他玩,不找我玩?”

并不是很想玩的李承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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