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回到承乾殿,李世民与长孙无垢温存片刻后,便至文学馆谈论文典,人还未来齐,等候时闲聊,陆德明与孔颖达见到秦王后毫不吝啬对李承乾的夸赞之词。

似担心李世民觉得他们言过其实,只为逢迎,陆德明拿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上面字迹稍有软绵但很是工整,收到过家书的李世民一眼就能认出那是长子的字。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李世民念出声,感叹词句朴实无华,却又意味深长,但他心里也在犯嘀咕,这孩子能有那么深的思乡情?

“德明兄,此诗可是世子所做?”于志宁开口问道。

陆德明颔首,手扶长须,颇为自豪开口:“正是,不过世子似乎还不是很满意,见我过来,便匆匆将之揉团丢弃,是我课后私下捡起发现。”

“世子这诗虽用词简朴,但这思乡之情确发自肺腑。”孔颖达感叹,却又不解李承乾那么小的孩子怎会有那么重的思乡之情。

“他都学到《诗》了?”李世民干巴巴开口,他丝毫不诧异自家长子的学习进度,但他必须惊愕于孩童的天赋。

孔颖达与陆德明对视片刻,摇头:“还没教到那,但世子聪慧已然能背的几首以及部分《离骚》。”

赞美之词不绝于耳,李世民十分受用,又叮嘱两位不要在李承乾面前太过夸赞,免得孩童骄傲自满。慈父苦心,不言而喻。

倒是不知内情的李承乾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布置的课业已然做的差不多,可这具身体实在是太小了,即便他精神已然紧绷强撑,可还是会止不住的疲倦。

但,他还有好多好多事没做完。

无力感笼罩心头,李承乾用手掩面,自从他来以后,屋里伺候的人都被请出,这才给了他独处的空间。

他想回家,这里不是他的家。

他知道自己作为一个成年人不该这样情绪化,也不该这样蹉跎时间,但或许是骑射太过复杂,亦或许是毛笔太难掌控,更或许是他想尽早归家——他的心始终静不下来。

草草两笔将最后课业写完,李承乾稍加洗漱便准备上榻,这算是这些日子以来,精力充沛的他头一次睡那么早。

“世子,是不是哪不舒服?”遂安夫人看着李承乾无精打采模样,担忧开口:“王妃说王爷回来,晚膳有个家宴……”

“劳烦您问问阿娘,今晚的家宴能否方便缺席?”李承乾神色疲倦,他停住准备更衣的动作:“没有不舒服,就是累了,想休息会。”

遂安夫人看向如月,亦在对方眼中看到担忧,但面色和缓,笑着开口:“奴婢伺候您先休息,如月去与王妃禀报,若是要用晚膳,也还有段时间。”

已经知道常服怎么穿的李承乾摆了摆手,他并不想融入这个社会,以后他还要回家,总不能一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婉拒道:“不用了,我自己来,您去忙别的吧。”

闷闷躺在榻上,李承乾明白自己睡是睡不着的,但是他可以用意识阅读书架中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这已算是他这些日子里寥寥无几的安慰。

这本书的内容,在这几月内反复阅读,有些重点段落他甚至可以像背诵《**宣言》那般烂熟于心。

这本书已然快成了他的精神寄托,只有阅读这书的时候,他才能意识到他的过往不是做梦,而是切实存在,他从来不该是封建社会的郡王,而是新中国的人民。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文字此刻都格外扎眼,李承乾心烦气躁地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最后他还是没忍住:请问,如果我任务完成速度快,大概多久可以回家?

【根据系统测算,如果您能完成全部支线任务获得奖励的协助,最快可以在贞观十年时完成全部主线任务,回到现代社会。】

李承乾:贞观十年?现在是武德五年,那是不是我请翁翁改年号就能早些回家?

【请宿主注意:此处的贞观十年是指唐太宗李世民继任后的贞观年号。】

作为坚定的唯物主义以及唯物史观的信仰者,李承乾叹息一声,最后又不甘心问了句:武德几年时太宗才继任?

【武德九年。】

大抵算了下时间,居然还有十四年,但如果系统没有欺骗他,那他在现代社会只需要沉睡小半个月,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心情稍好些,李承乾又开始阅读,等会也有个好心情起来接着应酬。

意识里阅读并不影响李承乾能察觉身旁悄然动作,他本就没睡,自然转身睁眼看向长孙无垢:“阿娘?”

“我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长孙无垢眉间微蹙,轻声开口。

摇头否认后,李承乾蹭了蹭母亲轻轻搭在额间的手,放柔声音开口:“让阿娘费心了,是我的不是。”

“你我母子,何必如此生疏?”长孙无垢轻轻拂去李承乾的碎发,眸中似有万千慈爱,确认孩子没发热才缓缓放松:“我让郎中来看看,可好?”

李承乾摇头:“阿娘,不用麻烦了。”

儿子的婉拒并不能让长孙无垢安下心,她思索片刻又问道:“乾儿,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

“我……”李承乾欲说还休,他烦心之事就是在于不能回家,可这话怎么可能与长孙皇后说,他又准备顾左右而言他的时候,却被长孙无垢柔声安慰:“没关系的,乾儿,不想说就不说,等什么时候你想说了,阿娘随时都在。”

长孙无垢的宽松让李承乾很是暖心,但他也需要找个别的理由搪塞过去,就在这个时候,他想起了原身被废黜的事,尽可能学着孩童天真模样,轻声问道:“阿娘,如果我不够优秀,阿耶会不会不喜欢我?”

“乾儿,你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亦是投入情感最早最多的孩子,我和你阿耶对你期待自是较你的弟妹们更多些,但绝对不会因为你优秀与否而决定我们对你的爱。”

那也是,李承乾颔首应下,毕竟古代谋逆大罪,李世民都要保住原身一条命,必然是爱之深,只是略微有些可惜原身历史上的遭遇,如果不谋逆,以他目前与唐太宗的相处经验,必然是能顺利继任皇位。

“是不是要用膳了?”李承乾准备起身,却看到长孙无垢摇头:“你好好休息,家宴之事可推后再提。”

“可是,阿耶难得回来,取消家宴怕是不大好吧?”

“无妨,既是家宴,那就是咱们一家人用餐,不拘泥于形式,待你休息好了再吃也不迟。”长孙无垢轻声开口,她轻柔抚摸长子的碎发,心里却没有面上那么平和。

自从想起前世的记忆,长孙无垢总是会忧心李承乾想起前世全部记忆。毕竟前世,李承乾与李泰之间的关系可没有现在这般和谐,二郎看重长子,赋予重任的同时,但也偏疼自幼出嗣、才华横溢的次子。她在的时候还能从中调和,不知她去之后,他们父子之间是否有所变动。

但有时,她又会觉得自己在杞人忧天——前世,承乾必然继任大统,即便继任前对二郎有所不理解,但继任后他要选择继任者时总能明白苦心。

不明白长孙无垢心中若思的李承乾自然是睡不着,他还是婉拒了休息的提议,起身熟稔地开始自己穿衣服,却听到阿娘疑惑问话:“你现在都是自己更衣了?”

李承乾理所应当点头,手上的动作并未停下,想起之前衣来伸手的事,又解释道:“我想以后和阿耶一样领兵出征,在军中总不能请人帮我更衣嘛。”

长孙无垢愣了愣,倒也没有反对,想起某事又勾起俏皮笑容开口:“乾儿,我和你阿耶商量,决定听你的,办一个女子启蒙的私塾。”

“这样会不会让大伯四叔找到由头告阿耶?”李承乾是很开心能够开办女子私塾,但想到总爱找事的李元吉,又皱眉担心。

“会,但是不做这事,难道就不会被参奏了吗?与其瞻前顾后,不如当机立断。”长孙无垢眼眸弯弯,神色却格外坚定,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从来不止是李世民的夫人,亦是他共进同退的伴侣。

李承乾怔了怔,他望着眼前这位封建社会的女性,突兀感叹道是他小瞧了阿娘,他自以为是社会主义社会穿越而来,思想与行动先进于这会,如今看来,着实高傲。

不过,这场家宴终究没成,李渊下旨赐宴为功臣接风洗尘,李世民领旨之时,宫人恭敬提醒陛下让世子同去。

原以为躲过一场应酬的李承乾:……

在旁的李泰小嘴一撇,委屈地攥住衣摆,“今天不和我一块吃饭吗?”

李世民看得心都软乎了,刚准备开口,就被长子抢了先,熟稔地哄道:“青雀乖,晚膳时候多吃蔬菜,这样能长高高。”

“大郎,多久回来?”李泰乖巧地点头,眼巴巴看着李承乾:“我想听大郎给我说睡前故事。”

“吃完饭就回,如果太晚了,明天大郎给你说两个?”李承乾比了个手势,轻轻捏了把李泰肉乎乎的小脸,“但是如果我听到阿娘说,青雀吃饭时候挑食,我就不给你说故事咯。”

李泰确实有点挑食,但一听这话立即保证道:“我肯定听大郎的话!”

李世民与长孙无垢站在一旁,看着李承乾熟稔地哄孩子,李泰很是听话模样,心里涌起欣慰之感,可又不自觉想起年幼时李建成待他的温润包容,与今时判若两人。

赐宴功臣这类功利性宴会无非是笼络大臣,亦或者想要调和三兄弟越发摆到明面的矛盾,但于李承乾而言着实无趣,以至于他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其他人都还在敬酒,并无宴散之意。

整个白天都忙于骑射与学业,傍晚吃饱喝足后,终究是孩子的身体,李承乾的精力着实不济,他悄然掩唇打了个哈欠,头也开始不自觉地一点一低。

小家伙的困意自然是落在李世民眼中,与长孙无忌打了个眼神,对方明了并替他挡酒后,他就准备去与李渊商量,先让李承乾退席,至偏殿等候。

不过,想法是很美好的,但李建成与李元吉端着酒盏过来的时候,李世民就发现实际还是很难的。

“二郎立下如此战功,着实不易,兄长在此敬你一杯。”李建成笑着开口,他忌惮于二郎的赫赫功绩,但是又不想似四郎那般兄弟之间直接撕破脸,面对自己从小待大的弟弟,他总是会心生矛盾。

“谢谢兄长。”李世民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对于大哥,他并不似对四弟那么直白的厌恶。

李元吉在旁冷哼,语气满是阴阳怪气:“大郎,您在这兄友,人家未必会弟恭,二郎家的贵子上次和我家承业玩在以后就再瞧不上我们两家的孩子,只想争夺圣心。”

什么叫躺着都中枪,李元吉莫名奇妙又开始攀扯,李承乾本就疲累,实在没掩饰自己像是看智障的眼神望向对方:“四叔,之前我就提议与承业一块启蒙,是您舍不得孩子吃苦,怎么又变成我的问题?”

李承乾是真的心烦李元吉动不动就要以自己作为突破口来激怒李世民,他皱紧眉头,俨然小大人般沉稳,指尖敲着面前的案几:“突厥屡次偷袭,劫财掳人,四叔不去钻研,而是再三无事生非实属不是君子之举。”

三岁孩童说出这番言论,着实惊世骇俗,李元吉抬眸看向李世民,冷笑出声:“这是二郎的想法吧?借着抗击敌寇的想法,不断招兵买马,收买人心。”

牛头不对马嘴的回复直接惹恼了李承乾,他真的相当厌烦内斗的事,曾学过的近代史种种还历历在目,没等李世民开口,就匆匆开口:“四叔,我真不清楚你是装傻充楞,还是真的不明是非,您也上战场,难道您就不知道战场上刀枪无眼,阿耶向来身先士卒,什么劳什子的借着抗击敌寇招兵买马,是谁不希望国泰民安?难道您就不顾及手足之情,在此胡说八道?”

李承乾这话说的直白,呛得李元吉无话可说,脸色铁青,在旁的李建成定睛默默看着眼前稚子,怪不得四弟与他说,必须提防李世民——且不提他家这位天策上将才华军事均是世间无双,手底下更是能人辈出,就提二郎的长子都够引人注目,年幼就能口齿清晰、引经据典,以后不容小觑。

“你这张利嘴,即便是黑的都能说成白的,”若不是李世民在旁,李元吉必然已对李承乾动手,他气得发抖,“而今突厥强盛,而且总是偷袭,非一朝一夕所能剿灭,若是能够以和亲或者给钱等方式和平,岂不美哉?难道就要这样劳民伤财以战止战?还是希望以征兵为名,扩充实力,收买人心?”

若是旁人对此应该反应还好,毕竟自汉代以来也曾有和亲之类的方式,但于学过近代史的李承乾,这类言语无疑是在雷区蹦迪,他想起曾经弱小的近代中国被列强瓜分,割地赔款更是不胜枚举。

“四叔,你的意思是大唐就应向突厥割地赔款?还应该把无辜的女性作为交换条件送过去?”李承乾紧皱眉头,他起身郑重地看向李元吉,脏话在舌尖萦绕半晌,最后还是克制住怒意:“寸寸山河寸寸金,侉离分裂力谁任。四叔将江山人民视做争权夺利之物,为了打压阿耶不折手段地乱泼脏水,甚至不惜放弃边境国土百姓,难道这就是您作为皇子应该的担当吗?”

字字句句振聋发聩,李承乾并没有理会身旁人的诧异,满心愤怒看着眼前的李元吉。

小孩愤慨裹挟着鄙夷的目光看得李元吉怒火中烧,再加上仅用余光都能看到已有不少人在注意他们几人,他只觉又羞又恼,顾不得李世民还在,伸手就准备抽稚子。

李世民眼疾手快攥住李元吉的手,并将李承乾护在身后,脸色冷峻:“四弟,承乾并未说错,况且,即便他有千般的错,但不该你动手。”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李世民甩开李元吉的手,对方自然不甘心,若不是李建成拉着,必然是有一番拉扯。

臣子们望着兄弟三人,面面相觑,而各自交好的属臣已准备走过去的时候,上座的李渊忽开口:“乾儿,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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