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次全锦赛，国家队的成员分为国家联队一队和二队出场参赛，所获分数计入团体总分，比赛顺序却是按照联队来进行的。赛前队伍并没有集合，而是分别从武汉和北京出发，前往江西婺源参赛。

这一次是全国锦标赛暨奥运资格选拔赛，重要性不言而喻。

但队伍抵达婺源之前，发生了不大不小的插曲。

林安在第二次队测的平衡木视频被传在论坛上，并且很有引导性地发了个帖子：“林安的平衡木恢复水平不怎么样，以前的双项争金选手现在成了纯单项，其他人要把握机会！”

队测视频教练组都有保存，是做技术指导用的。只是前两次队测从未对外界公布任何一个具体视频资料，林安的掉木视频被突然上传到粉丝聚集的论坛，还被针对性地带节奏，显然是有些人别有用心。

“这是要整我啊。”林安刷着平常偶尔会看的论坛。这个帖子刷了几百层高楼，底下众说纷纭。林安的粉丝很多，再加上她升组以来表现不错，口碑很好，很多人都在为她说话。

【别拿一个视频就审判好吗？第二次队测的消息出来那么多人都失误了，凭什么就骂她？】

【队测失误不代表她就不行了，谁没失误过啊，这才哪到哪？】

【净盯着人家失误，林安第二次队测下了7.9的高低杠怎么不发？她跳马自由操都正常发挥了怎么不发？】

【谁说这次失误下次还会失误？就算是失误了难度还在呢，别给她贷款失败行吗？】

【有本事把所有人的视频全部都拿出来看看。】

【单项又怎么了？7.9的高低杠，到手的金牌，怎么有人会觉得队内会不用她？】

当然也有煽风点火的人。

【别给她洗了，世锦赛的失误不算失误？我看这就是她目前状态。】

【就是，有难度怎么了，赛场上往下掉照样没救。】

【世锦赛打不过俄的奥莉，队内不如沈诺仪，现在楚莉也上来了，我看林安真要下桌了。】

【高低杠7.9也没看见视频啊，谁知道是不是真成了。】

“……”林安刷着跟帖和许多相关内容的帖子，一阵无语。

作为奥运选拔赛最后一场的全锦赛在即，论坛内本来讨论度就很高，林安的状态问题更是引爆了大家的关注。

“你不是已经上报黄导了吗？”季湘脑袋凑过来，“她咋说啊？”

她们乘坐高铁前往婺源，林安在上车前一天才看见这个帖子，彼时距离发帖日已经过了两天，这话题早就经过发酵讨论了。“问了，黄导顾导意思都是不删，就让他们讨论去。反正已经都讨论这么多了，现在删了反而欲盖弥彰。”

林安眼睛看疼了，把手机扣在小桌板上，按着太阳穴说：“我觉得有道理。”

“无所谓吧，啊。”林安似乎是轻轻叹了口气，“说就说呗，说成啥样我也不会掉块肉。”

“也是。”季湘打开刚刚后勤老师过来发的饭，牛肉青菜面条，清清淡淡的，看上去就不太好吃。她挑了挑翻出来两块牛腩，欣慰了一点，于是接了林安的茬，“你全锦赛比好了别人就说不出来什么屁话了。”

林安也打开自己的面，她要的是鱼肉，没有翻出牛腩这样的小惊喜。

“哎我说，你有猜到是谁吗？”季湘一边吃饭一边问，“我觉得不是教练，就算程导再怎么和三组针锋相对的他也是主教练，不会干这种事，太幼稚了吧。我估计是队员。”

“那肯定的呗。”林安咬了一口面条，清汤寡水的，没味，有点嫌弃地撇撇嘴。觉得吃这个东西不如和季湘一起玩玩破案。她想了想：“这视频本来就是教练和队员才能看的，也没别人了。队员里咱也不是人手一份，还得拷出来，这遣词造句估计是跟我有点矛盾的。”

她挑了挑碗里的鱼肉，百思不得其解：“但我跟谁有矛盾啊？我这么一个平和温暖小天使，大家不是都挺喜欢我的？谁和我有矛盾。”

季湘呵呵一笑，对这人的自夸表示无语。但她也知道这话不假，林安在队内人缘相当好。况且林安在她这儿确实是个天使形象，反驳不出来什么。于是她想了想：“有些事情不讲道理的，没有仇恨和矛盾，人家也有可能给你使绊子。”

她故作神秘地说这话，听起来还挺高深的。

林安盯了她一会，盯得季湘头皮发麻，终于憋不住笑出声。

“你笑屁啊！”季湘火大。

·

全锦赛国家联队一起出场，在武汉的一共八个人成为联合二队，北京那边的八个人是联合一队。赛前训练时，整个冬训都被拆开的国家队终于碰头了。

赛台训练大家都能看见彼此的成套。那边安澜跳了个漂亮的900。她这个动作从去年全锦到今年全锦，丢了又捡回来，最近状态不错，这个动作的质量也往上提高了。

自由操项目，安澜的进步也很大，第二次队测她拿到第三，这次看训练，四个技巧串全都拉下来了，也是冲着单项前五去的。

乔奕星站在场边盯着第一联队的训练。安澜逐渐转型成跳自强项的全能选手，最直接对乔奕星产生威胁。

段思捷在往身上缠绷带，看乔奕星一反常态地严肃，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看见了安澜在做的自由操。“你不至于吧？你这个档次的跳自选手还怕人家对你产生威胁吗？”

乔奕星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段思捷说了什么。乔奕星摇了摇头：“哪有。我是跳自选手，但她是跳自强项的全能选手，你懂这区别吗？人家的高低杠平衡木比我强一截呢。”

“别那么想，你得看利用度。”段思捷绑好绷带站起来，联合二队赛台的项目是平衡木，她要上场了。段思捷示意乔奕星看现在正在做平衡木成套的沈诺仪：“上了赛场，团体赛上高低杠和平衡木有的是人，甚至还是这种逆天级别的家伙。如果都用不上高平，你和安澜本质上并没有区别。”

“很少看你这么有危机感啊。”段思捷笑着说，“但我觉得你一定更好用。”

段思捷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900不是那么容易跳出来的，你高难度的跳马在队内是宝藏级别的。要有危机感也是我们啊。”

乔奕星虽然心大，但体察朋友的心思还是能做到的。她看了段思捷一会：“你还在为邓导叫停你的900计划不高兴呢？”

段思捷别别扭扭在嘴硬：“没有。我遵从教练安排。”

段思捷从邓卓对她的900计划叫停的那一刻起就知道，那是因为她的能力无法让她完成这个动作，再练下去只会耽误时间。所以她也并不质疑教练或者自己。但有的时候还是会暗暗难过，天赋就是一道难以逾越的沟壑，她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被这个残忍的事实深深地挫伤了。

“段思捷，我说真的，作为本周期四项均衡的真全能，你在纠结个啥？”乔奕星吐槽，“感觉你老觉得自己不如我们来着，但事实上你根本就不弱啊。四项均衡和体能优势也能算得上是很好的天分吧。你得相信自己。”

她们一同看向在平衡木上刚上场的季湘。在去年前团上木还不稳定的季湘，她真的练出来前屈上木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季湘，也并非不是季湘就比不出来活不下去了。”

·

团体决赛暨单项资格赛正式开始。

联合二队抽到了晚场跳高平自的顺序，联合一队是同场高平自跳。

本场的分数，只决定资格赛的名单，个人全能决赛将决出最终的全能排位。

本场全锦赛是第三次积分选拔赛，这是他们进入奥运备战十人名单的最后一道关卡。

国家队员穿统一制式的体操服，一队白底粉色蝴蝶，二队白底红色火莲。国家队的出场点燃了这场比赛。显然这一天比下来，所有的关注点几乎全部集中在晚上。

论坛里讨论帖一下子多起来了。

【这一场可让我好等，等一天终于来了！】

【让我们看看冬训都练咋样了，前两次队测也不公开，搞得这么神秘干嘛】

【一个个队测传的神乎其神的，今天动点真格的吧！】

当然，看热闹的永远不在少数。

赛前关于林安的讨论在这一刻又冒出来了，叫着要关注林安的平衡木和她号称7.9的高低杠。信任林安能力的和对她即将登场的表现存疑的，几乎是一半一半。

好在比赛正式开始，导播很有经验地把镜头对准跳马和高低杠的赛场。

一组高低杠准备时间更长，二组的跳马率先开始。

蓝颜妍、沈诺仪、段思捷和林安依次登场。前四个人中，沈诺仪的尤尔琴科720最漂亮，段思捷的冢原720难度最大。林安跳了540。前半轮全部成功。

后半场姚晴和莫蕊儿的y720也成功了，接下来是乔奕星和季湘。

乔奕星有程菲跳的储备，T900在训练里也恢复了，只不过完全成功的情况不高。她今天要完成两跳，尚且不知道配置。

乔奕星在长长的跑道前进行准备。

她活动了一下腰部。经历过去年世锦赛前的重伤、康复治疗，再到冬训初始的恢复和情绪崩溃，乔奕星走了这一遭，整个人都似乎比去年沉稳了许多。

她在面临一个抉择。求稳还是求难度？

这是正式的全国比赛不是队测，想要进跳马决赛必须有两跳。全场有可能跳出y900以上难度的只有安澜、季湘还有她自己。但他们并没有高水平的第二跳储备。例如刚刚莫蕊儿也比了第二跳，只是一个踺子小翻180接前屈180，难度价值5.2。根据目前训练中的观察，没有特意准备跳马单项决赛的季湘和安澜应该也是这个动作。

所以，乔奕星只需要顺利地跳一个程菲跳和冢原720，她就能顺顺当当地以第一名进决赛，并且在决赛里拿金牌，拿下这宝贵的75分。她的高平现在很弱，每次都是第八第九的全能对于她的积分而言不占优势。

乔奕星想了想。

她举手亮相，眼前是她最熟悉的伙伴。每个动作只需要十秒钟的时间，可是她在这条跑道上跑过了将近十几年的时间。

她冲出去，前手翻上马转体90度，之后顺顺利利地转了剩下的630度，稳稳地落地。

冢原720，她这个动作做得非常漂亮，高度远度相当充足，姿态几乎完美，转体过后落地的空间也很大。裁判给出来6.0 9.3的高分。

乔奕星笑呵呵地和邓卓拥抱了一下，喜滋滋跑到出发点准备第二跳。

“她今天没用T900啊。”林安站在场下，手里在给季湘递胶布。

“你别看星星平时大大咧咧啥都有冲劲儿，她聪明着呢。”季湘又给自己右脚裹成粽子。她已经基本痊愈，但大赛在即，预防一点还是好的。

“15.3，这分一般人可跳不来。她要是跳T900，成功了还好，万一失败，那14分都难保证，训练成功率不高还容易受伤，我猜她决赛估计也不一定会用那个。”季湘说。

林安想了想：“那你一会还要跳900吗？她这也没冲难度，你跳个720也能进决赛，要不然决赛再说？你不是也有失误的可能吗？”

“咋能呢。”季湘从地上站起来，进行上场准备。乔奕星已经跑出去做第二跳程菲跳了。

“我又不是乔奕星，所有人都对她的跳马能力有清晰认知。无论她跳什么难度都是咱们队里跳马的第一竞争力。”

乔奕星第二跳再次稳稳落地，全场都为她鼓掌。

“她是不可替代，我不是。我只能靠每一场都跳才能证明我这个动作是真练出来了不是蒙的，才能证明赛场没我的跳马就不行。”季湘把自己的外套抛给林安，头也不回地走向赛场。

她背后的大屏上，是刚刚乔奕星漂亮的程菲跳的高分，6.4 9.0。

季湘准备站在蓝色跑道的尽头，火红的莲花从腹中开至胸口，明明都是同样的衣服，她穿起来却别具一种热烈又明艳的韵味。

屏幕显示难度分并不是大家预期的5.8，而是变成了6.3。

但就在那一瞬间，导播的摄像镜头突然切到了一组的高低杠赛场。

论坛里炸了锅。

【刚刚还播星星呢？怎么突然切了？】

【不是？怎么回事？我想看湘湘！】

【啊啊啊啊啊为什么突然切掉？我没看错吧是6.3？她的900成了？】

【我要看900！我要看900！我要看900！】

【现场有没有人通报一下啊啊，成没成？！】

【坐等现场人脉！】

……

【在现场在现场，准备了！紧张！！】

【真的要跳900的样子！现场两个教练都在落地那边徘徊，720没这架势】

【妈呀狠人，之前不是说她又脚伤了吗？】

【脚伤估计是真的，你看她脚裹的……】

【啊啊啊啊要跳了！】

……

【成了】

……

论坛里竟然陷入了几秒钟的寂静，似乎屏幕后的人们都还没反应过来。

几秒钟后，轩然大波。

【成了！！！】

【woc900！！真成了！！】

【卧槽】

【妈呀】

【我靠900啊啊啊！本周期能凑三个6.3 ？！我不是做梦呢吧！】

【我就说一句，季湘牛逼】

【我天这是真牛逼】

【湘皇啊啊啊啊！！】

【我要哭了啊啊啊，湘湘！】

【季湘真的又努力又争气，我眼泪水给冲出来了。】

【同上！泪目了】

【恭迎湘皇登基】

【这也太惊喜了，天哪！】

【这真是闷声干大事啊！狠人！！季湘太牛了！】

【现场已沸腾。】

【妈呀这样湘湘的难度真的能正儿八经和世界级全能大佬掰手腕了！】

【锁奥运席位了不开玩笑。】

……

全场的观众似乎也愣了几秒钟，随后爆发出如潮一般的掌声。

跳马场地的队员和教练也欢呼起来，顾凯和邓卓在那边先紧紧地拥抱了一下。

季湘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听着全场的欢呼像比自己拿了冠军还激动。

她跳下来，和等在台下的好友们依次击掌，最后和林安死死地抱在一块。

太难了。太不容易了。

一年的准备，一年的正式练习，从她进队以来就希望有所突破的这个动作，经历了伤病障碍、状态不佳叫停、有很多次几乎要被放弃，如今终于正式呈现在了赛场之上，成功地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这不光是女队在跳马项目上一个重大突破，只要了解过季湘在这个动作上历经的坎坷的人，都会发自内心为她鼓掌。

无法不令人激动，无法不叫人动容。

林安伏在季湘肩上，也已经热泪盈眶。

刚刚她一直双手合十在心里祈祷，最后季湘成功落地的那一瞬间，她内心一热鼻子一酸，眼泪已经不自觉流出来。

正值换场，论坛里聊八卦的突然多起来了。

【哎呦这俩人抱多久了，还不松手啊。】

【半天没看，楼上说谁？】

【林安和季湘……】

【关系真挺好的她俩】

【这还是朋友吗？恐怕超过朋友了吧？我浅磕一口可以吗？】

【橘势大好……】

【从小一起长大，平时形影不离，关系好很正常，别瞎说！】

【两小无猜嘛，发小。但我和我发小跟闺蜜好像不这样？】

【呵呵，我跟我闺蜜也不这样。】

季湘把她扶起来，看着林安眼眶红红，激动得已经掉眼泪了，情不自禁笑出声。

“不至于吧哈哈哈。”

“我激动嘛！”

季湘伸手给林安擦了擦眼睛：“别哭，妆要花了，你还要美美比赛呢。”

她又把林安抱住。

“一会第一个上高低杠，我慷慨一点，好运给你蹭一蹭，你一定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