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藤正回来前还特地去买了饮料零食，因有预感需要这些东西来调节气氛，事实证明，他确实是高瞻远瞩。

“拓也，昭广，你们一人一份，”阿正将手上的零食发给两个伙伴，“拿着，这次算我请客。”

拓也接过饮料和零食：“谢啦，小正，下次就轮到我请吧。”

“那再下次就我。”昭广说。

有了零食饮料，三人即使不说话，观赛活动也变得有滋有味起来。

这场小学举办的足球友谊赛，赛况竟然也算得上激烈。球员们的热忱和激奋，都从他们那稚气的呐喊声中迸发出来。好些球员虽明显脚法不稳，运球前进时的平衡感也不足，却仍一往无前，激流勇进。榎木实就是其中一员。

拓也早在球员们进场时就准确地找到了弟弟小实。

倒不是拓也夸耀，尽管穿着同样的蓝色球衣，他的弟弟小实在球员里也十分好辨认——球场上脸最白最圆，一头浅栗色头发，看起来最可爱的那个就是。

远远望着弟弟在球场上活蹦乱跳的“英姿”，拓也满脸笑容地拿出背包里的相机，引来旁边两个同伴惊奇的注视。

“天啊，拓也你竟然连相机都带了！看起来型号还很专业……这又不是运动会，只是友谊赛而已。”后藤正说。

“有点夸张了……不过这就是拓也的作风。”昭广说。

“……什么叫我的作风？”拓也拿着相机，转头问他们，“这有什么奇怪的，很多家长也在拍照啊。”而且带上相机是他和爸爸一起想的主意，为了给小实的成长相册丰富内容。

然而两个同伴依旧用复杂的，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他，令拓也寒毛直竖：“喂，你们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阿正拍拍拓也的肩膀，黑亮的豆豆眼炯炯有神，“拓也，你是个好哥哥。”

昭广也点头赞同道：“我也这么认为。”

同伴突然的夸奖反倒让拓也更疑惑，但他放弃深究，撇了撇嘴便低头捣鼓相机的设置。

阿正和昭广则迅速交换了眼神，心照不宣地达成了共识——拓也的弟控属性啊，真是数十年如一日。

拓也拿着相机，透过镜头观察自己的弟弟，等待能拍下好画面的时刻。球场上的小实龙马精神，全然不似在家时的迷糊懵懂，稚嫩的脸庞上是认真坚忍，斗志满满的神色。

这让拓也的思绪有些恍惚，拿着相机的手不自觉地放下。说起来，小实撒娇的次数越来越少，也不像以前那样爱哭，最近还要求自己一人上学放学，爸爸也开始给小实零花钱让他自己去买想要的零食——这一切的变化都是从什么时候起有了苗头？

似乎是从那时候起……从小实，出了车祸以后……

追溯到那段痛苦的回忆，拓也的脸色瞬间发白，心脏里仿佛搅了一团针，怎么跳动都牵扯出一阵密密麻麻的疼痛。

四年前的事故，源于一场幼稚又无谓的争吵，结果却是沉重而惨痛的。当时拓也抛下小实独自往前走，是因为知道依赖着他的小实一定会追上来，却没想到身后的小实被经过的车辆直接撞倒——

死神差点将小实从他和爸爸身边带走，就像带走妈妈一样——

曾有人知道此事后安慰拓也，说成年人抚育孩子都无法保证万无一失，何况他一个孩子带着孩子。但这种说法无法构成拓也逃脱罪责的理由。妈妈生前曾嘱咐他，作为哥哥，一定要照顾好小实，然而本应该是保护者的拓也，却因为一时置气而让幼小的小实面临危险。最后小实被医院救回来，在拓也看来，是命运给予他的仁慈宽恕，而不是他原谅自己的凭据。拓也越是长大就越明白这点，现在自己所有的幸福都来自小实幸存的奇迹——失去小实后的生活，可怕到让拓也不敢想象。

这几年拓也时常督促自己要做个更好更称职的哥哥，不要再对小实说重话气话，他希望自己能保护小实再也受不到任何伤害，但近来小实渐渐独立，这让他满腔的保护欲无处安放，却也无可奈何，因为那确实是好事。

可是，如果小实不需要他的保护了，作为哥哥他还能为小实做什么呢？妈妈的嘱咐他该怎么实现？他的过错又该怎么弥补？

……

“拓也！拓也！”

呼唤声如同隧道口的光，唤起拓也越陷越深的思绪。

“哎！拓也！你听没听到我们在问你啊？”后藤正大力摇晃着拓也的肩膀，“你来评比一下我们说的。”

“……啊？”拓也回过神来，发现阿正和昭广都在盯着他看，似是欲言又止。

“呃，你们刚刚说了什么吗？”在伙伴们面前，拓也连忙收好复杂的心情，“抱歉，我刚刚走神，没听到……”

“我跟阿正刚刚在点评两队的球员，猜测哪一队会获胜。”昭广解释道。

“我认为小实跟正树所在的蓝队会获胜，可昭广这家伙偏偏说红队会获胜，哪有这样灭自己弟弟威风的，”阿正啧了一声，“蓝队踢得很猛，获胜势头明明大好。”

昭广则说：“可是红队踢得更有战术，队员间的配合更好，尤其是那个前锋，有点罗纳尔多的影子。”

嗯？罗纳尔多的影子是怎么回事？拓也被昭广的话说得一愣一愣的，你们不是说这只是场友谊赛吗，有必要用世界杯的眼光去看吗？

“总之呢，我们想让你来预测一下，究竟哪队会获胜？”阿正说。

拓也：“……”我怎么会知道？话说隔那么远，你们是怎么看清球场上的细节的？

“这个，我也预测不准啊，”拓也又无奈又好笑地回答，“都说胜负乃常事，而且友谊赛重在参与嘛。”

“是吗？但你跟我比赛的时候，求胜欲可是很强烈，”昭广一脸稀奇地说，“我还以为你会很在意小实参加比赛的结果。”

“我和小实是不一样的个体，没必要把我的观念加在小实身上，”拓也笑着说，“我不想给小实压力，我觉得他玩的开心，快快乐乐的就好。”

“我懂，拓也这是慈母心啊。”阿正咂着薯片，摸着下巴，深沉地说。

“确实。”昭广帮腔道。

“喂，你们两个——”拓也佯怒地警告他们，这两人是暗地里排练了双簧吗，怎么在捉弄我的事情上配合得那么熟练了？

不过插科打诨之后，拓也的心情明快了不少，与好友继续吃着零食看比赛。小实在这场友谊赛里意外地有冲劲，让拓也成功拍到了许多弟弟奋力踢球的照片。

但在比赛结束前十五分钟里，出现了一个意外。因比分落后一球，蓝队在最后关头越发急躁，而红队也不甘示弱地硬碰硬，两队你来我往间火药味渐浓，形成了紧张的混战之势。变故就是在这时发生的，运着球的小实遇到了红队球员的拦截，对方飞脚一踢想把球铲走，却踢到小实的脚上，导致小实重心不稳，狠狠地摔倒了。

“小实——！”观众席上的拓也惊呼一声，差点就要站起身来，好在旁边的后藤正及时按住他。

拓也惴惴不安地紧盯着球场上的小实，只见摔倒的小实撑着双手起了身，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有两个队友走过来看他，小实就抬手和两人都来了个击掌。“耶！”“耶！”小实笑容灿烂地和队友围在一起，脸上没有一丝阴霾。

拓也高悬的心终于被稳稳当当地放下来。太好了，看来只是一般的摔倒，没有受伤，拓也安心地松了口气。

那个让小实摔倒的红队球员走过来，有些垂头丧气地对小实说了几句话，应该是在道歉。拓也看到小实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然后伸手去和红队球员握手。

“小实很有风度啊，”昭广看到后夸赞道，“拓也，你不是要拍照吗？现在可是绝佳素材。”

拓也听他这么说，下意识就按快门拍了，但拍完后他反应过来：“这张照片只能藏起来了……小实他很介意自己出糗的样子被人看到。”

阿正摇着头说：“拓也，这就是你不懂了，男子汉的心没有那么脆弱。以前的小实或许会介意，但现在和以后的小实会为此自豪。虽败犹荣，也是很有英雄气概的事迹啊。”

拓也忍俊不禁：“小实他才七岁，哪知道英雄气概是什么。”

昭广却说：“那可不一定。一加最近在家里经常犯花痴，说小实越来越有男子汉气概了。我原来以为只是她的滤镜又加深了，今天看小实在球场上的表现才相信，小实是真的成长了好多。”

“是啊是啊，浩浩也这么说，小实都不像以前那么爱哭了，”阿正也肯定道，然后话锋一转，“小实成长了这么多，拓也你应该很欣慰吧？”

拓也被问住了。

看到小实的成长，我感到欣慰吗？拓也思考这一问题，欣慰……是有的，然而更多的是失落。

“我不知道……”面对两位值得信赖的多年好友，拓也犹豫了一会，便选择将自己的迷茫告诉他们，“小实的成长是好事，可我……不知为什么，我的干劲却变少了。”

“我总觉得，作为哥哥，我渐渐失去了保护他的立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想得太多了，拓也。”昭广说，“你这属于想得多，作茧自缚。”

“……”拓也抬眼看他，阿正也眯着眼看昭广——昭广，你会不会安慰人啊？

“我的意思是，拓也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昭广有点头疼地说，“也只有先做好自己，才能当好哥哥不是吗？”

“所有人开始学走路时都要父母扶着，但等孩子能自己走，父母就会放手。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拓也，小实不处于需要你牵着他走路的时候了，现在比起一个在旁边扶着他的人，他更需要的是能让他有前进动力的目标。”

“大家都知道，小实一直很崇拜你。弟弟妹妹的榜样，对于一个哥哥来说，已经是最荣幸的立场了。”

昭广每说一句，拓也的头就更低一点，因为他知道，昭广说得很对，这让他觉得理亏——他还是第一次被朋友教训得无言以对。以前昭广也曾说过他滥好心太在意别人的感受，但那次拓也完全不服气，而现在……拓也是被彻底说得无言以对。

昭广虽没有明说，但拓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自己顾虑太多，结果反而畏葸不前，原地打转。

见他不敢抬头看自己，昭广放缓了语气：“拓也，大家都说你是个好哥哥，那并不是奉承话。长期以来，你都是‘别人家的哥哥’，在我们看来，小实甚至可以说是被你抚养大的，这是很了不起的成就。”

“但是——”昭广故意拉长了声音，引得拓也看向他，“你害得我和阿正的压力好大。”

“你知道吗，拓也？”昭广用严肃的表情抱怨道，“你永无止境地往‘完美哥哥’的目标努力，可让我们这些普通的哥哥被人念叨惨了。”

“是，是这样吗？”拓也惊讶地说，他不是没听过别人说这些话，但从朋友嘴里听到还是第一次，“我以为那都是玩笑话……”所以从没想过身边的好友会在意。“阿正，你……你也这么想吗？”他问阿正。

“嗯嗯，拓也你给我们的压力真的好大，”阿正也严肃地对昭广说，“你不知道从小到大我听爸妈和浩浩说了多少次，说我哥哥当得不称职，要向你学习之类的话。”

拓也有些无措地表示抱歉，两位好友却对他笑了。昭广说：“拓也，我们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道歉的。”阿正也说：“我们呢，是希望拓也你当哥哥的方式轻松快乐一些，这样我们也会轻松快乐一点。”

拓也愣了一会儿，两位好友与平时别无二样的笑容，让萦绕在他心头上的迷雾渐渐散去，球场里的明亮阳光仿佛倾泄进他的心里。他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那我只好照办了。”

比赛结束的哨声在这时响起，所有球员和啦啦队员都出来对观众谢幕，学校的老师还在旁边放纸炮，彩色的纸片飞到小孩们的头上，围绕在他们身边，拓也拍下了这一幕，这次不是对准小实拍，但小实在其中，在那一张张灿烂纯真的笑容里，小实的笑容与众人的聚合在一起，汇成了一种格外庞大的温暖。

……

在回家的路上，小实不断地叹气，白嫩的脸庞哀怨不已。

拓也看他的表情觉得很有趣，像软塌的大福，忍着笑问他：“小实很介意今天的比赛结果吗？”

小实又重重叹了口气，然后慢慢地说：“对不起……哥哥。”

拓也感到疑惑：“为什么要这么说？小实你没有错啊。”

小实脸上的表情却更沮丧了：“之前哥哥陪我练习那么久……结果输了……哥哥的帮忙都白费了。”

“……我不这样想哦，小实，”拓也摸摸小实毛绒绒的脑袋，“我觉得跟小实一起踢球很开心，下次我们再去公园练习吧。”

“好~我要继续跟哥哥练习~”小实高兴地应道，“明年我会赢的！”

看着小实坚定握拳，发誓下次比赛要获胜的样子，拓也心想，小实真的成长得很快啊……不仅仅是小实，昭广，阿正也在成长……想起今天的事，拓也脸上发热，镇静的表情有些挂不住了。一直是优等生，总想着保护小实，擅长包揽家事的拓也，今天却发现了一个事实——他也在被别人的好意保护着——他也需要别人的支持——他还不到能独当一面的地步。

真是让人多少有点沮丧的发现啊。

唉——唉————

拓也长长的，比小实还夸张的叹气，吓到了旁边的小实。“哥哥，怎么？”小实问。

拓也握起拳头，对小实说：“小实，我们两个都要加油啊！”

要加油成长起来！

拓也的心结解开了，后面就开始走恋爱路线啦！另外其实是双向暗恋来着，不过两个小男孩都还不知道=W=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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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Chapter 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