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

“灵文”道:「殿下,虽然我觉得你应该不会没认出来——但我还是想提醒你:那是慕情。」

“谢怜”的声音充分昭示出他此刻是何等大惊失色:「你说他是慕情?!」

闻言,“灵文”始终古井无波的口吻也终于有了点波澜:「对。玄真真君,慕情——你不会真的没认出来吧?」

“谢怜”道:「真没认出……他以前跟我说话又不是这个样子的,可柔弱了。而且我们太久没见,我连他长什么样,都快记不得了,哪还听得出声音。」

听到“可柔弱了”四字,慕情眉尖一抽,仿佛对这一评语颇有微词。“灵文”对此未作置评,只道:「他很生气。」

“谢怜”小小地叹了口气,道:「他可能觉得……我是故意用钟砸他的吧……」

风信似乎想说什么,只是欲言又止。正在这时,一声咆哮如惊雷般在半空炸响:「哪个狗东西拆了我的金殿,滚出来!」

风信:“……”

谢怜:“……”

这声音也很熟悉,这语气也是片刻前才感受过的。

谢怜又想捂脸了。所以,“他”不光震掉那只钟砸到了慕情,还震塌了风信的金殿是吗……?真是怪不得一开始通灵阵中会有人议论他是“因为被抛弃所以怀恨在心”呢……若不是因为这一路听了下来,可能他也很难相信“自己”确实很无辜吧。

慕情把脸转回来了,他乜着对面的风信,“呵呵”一声,与通灵阵中“自己”的声音正正重叠在一起。

风信额头上又是青筋暴起。

“风信”自然也没错过这一声不怀好意的笑音,冷冷道:「你笑什么?你拆的?」

语气沉沉,翻涌着即将爆发的汹涌怒焰。“慕情”却是半点不带怵的,悠悠然道:「我笑你张口就骂。拆你金殿的人现在就在通灵阵里,你自己问是谁吧。」

“谢怜”便干咳一声,在通灵阵里出声了:「是我,对不起。」

听到他的声音,“风信”立刻沉默了。通灵阵里又是一阵沉寂,直到“灵文”再度出言提醒:「殿下,那是风信,南阳真君。」

“谢怜”道:「他我认出来了。」

“灵文”道:「他说‘狗东西’,不是在骂你。不要介意。」

“谢怜”很是习以为常道:「知道。他以前就这样。」

谢怜“……”了一阵,忽然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南阳真君’?”

风信的法号,不是‘俱阳’吗?

但这话是灵文说的,她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吧?

花城一手托腮,闲闲道:“后来改了吧?神官传说嘛,凡人说了算。毕竟是镇守东南方的武神,‘南阳’,也算恰如其分。”

谢怜道:“就是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凡人深爱编排杜撰种种传说故事,亦爱风传神神鬼鬼之轶事,真假难辨,也真假不论,但一位香火鼎盛的神官,其法号应当不会轻易流变才是。然而,“谢怜”此时表现毫无异状,说明“俱阳”变“南阳”应已颇有年月,看来一时半会儿是无法得知个中曲折了。

三息之后,演绎继续。只听“谢怜”在心中感慨一番偏偏祸害到两位昔日下属之巧合,又在通灵阵中恳切承诺了一定会全力补救由他此次飞升带来的损失。最后,伴着“慕情”一句阴阳怪气的挤兑落下,四下天光大亮,再次回到了仙京大道,灵文殿前。

这大约表示,“谢怜”彻底从通灵阵中退出来了。紧接着,便听他道:「灵文,最近有凡人向仙京祈福许愿吗?只要可以取功德,什么样的祈福我都可以接。」

说到此处,他略一停顿。

紧接着,伴着“刷刷”两声轻响,“谢怜”继续道:「或者仙京缺扫大街的吗?扫大街我也可以的,我扫大街很干净的!」

众人目光齐齐落至灵文殿一角放着的一把扫帚,均明白了那“刷刷”两声是怎么来的。灵文微微掀了掀眼角,神情平稳如常,风信面色有些僵硬,而慕情的表情不知该说是难以置信还是咬牙切齿,喃喃道:“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在这里……”

演绎并未间断,“灵文”的声音依旧四平八稳:「不至于如此的,殿下,你先把扫帚放下。」

“谢怜”干干地“哦”了一声,似乎是依言把扫帚放下了。“灵文”便接着道:「说到祈福,刚好帝君有事相求,你可愿助他一臂之力?」

“谢怜”略微诧异:「帝君的事?何事?」

无怪他诧异,“帝君”,神武大帝,天界第一武神,怎会对谢怜这个破烂仙人“有事相求”?诸人纷纷竖起耳朵,只听“灵文”道:「北方有山,名为与君山。你可曾听闻?」

只听“谢怜”笑道:「岂止听过。」略一停顿,声音也凝肃几许:「怎么?近来不太平吗?」

“灵文”道:「不错。现在有许多大信徒在此疯狂祈福,帝君常年镇山定海,分身无暇,若你代替他去一趟,届时信徒还愿,无论供奉多少功德,都算你的——如何?」

听到这一句,几位神官与前神官或多或少又上心了些——所谓大信徒,指的是三类人,最多最常见的,是那些有钱有心,能够为神官烧香做法事修庙宇的;其次者,为信道明道,而能够向旁人宣法讲道的传道者;最后一种,也是最稀少的,则是身心彻底贯彻其道者,此等境界者凤毛麟角,就是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多半也不需多久,就该飞升得道了。

“灵文”此时说的显然是第一类人。不过就算如此,既然是“许多大信徒”一同“疯狂祈福”,可以想见,多半十分棘手,不是小事。

不过,对于身负八百八十八万功德巨额负债的“谢怜”而言,这么一桩祈福可谓雪中送炭了。他自无不应,当即感激道:「多谢灵文——也多谢帝君体恤。」

“灵文”道:「我只负责办事,要谢,便等帝君回来,你再自己向他道谢吧——卷宗卷轴在此。」

“哗”一声竹篾磕碰的轻响,“谢怜”道:「费心。」

“灵文”又道:「你法力不足,我去借几个小侍神来助你。」

“谢怜”道:「也不必了。你借不来人的。」

这话很是中肯,只看先前通灵阵中诸位神官对“谢怜”何等避之不及,就能照见,如何有人肯与他共事的?

“灵文”却道:「我试试。」

众人便又听她入通灵阵借人去了,一句“帝君北方有要务急需用人”说得似是而非,深谙雅咏玄虚之道,可惜才说完,就被“慕情”给揭穿了,没骗来人。

风信又去瞪慕情了,后者岿然不动,只挑眉冷笑。谢怜看在眼中,略觉头痛,但毕竟那两人只是在以神情眼色相互厮杀,要说劝阻也没得劝的,只好暂且当没看见了。

“灵文”似有几分不虞,“谢怜”倒不以为忤,笑侃几句,末了道:「那我这就出发了。」

“灵文”便道:「预祝殿下此去一帆风顺。天官赐福。」

“谢怜”洒然笑言:「百无禁忌!」

话落,伴着衣袂翻飞之声,天边风云骤转,风声呼啸之中,渺渺仙云从眼前飞掠而过——是“谢怜”从天界仙京,一跃跳下了人间去。

万丈高空之中,只有长风呼啸与风吹衣衫猎猎作响之声。过得片刻,不知坠了几十丈还是几百丈下去,忽然撞进了一团云雾。

众人皆听见“谢怜”错愕不已的心声:『诶?哪来的云?』

「欸——!!!」

一阵天旋地转——准确地说是天旋云转之后,四下蓦然转暗,人声、风声尽都止歇,高天流云,皆化作了层层叠叠的灰色雾霭。

“破烂仙人三登仙京”一段,这便结束了。

虽然最后“谢怜”的一声惊呼似乎释放出些许不妙信号,不过,在座诸位都是上过天也下过地的,在半空碰上一朵云什么的,也实属稀松平常。左不过被云带偏一点方向罢了,谢怜便没怎么放在心上,看其他人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只好清了清嗓子,主动发问:“咳,这部分结束了,各位……可有什么想法?”

花城自秘境初见伊始便一直很给他面子,此刻也不例外,第一个搭话了。他对着谢怜眨眨眼睛,言笑晏晏道:“我没什么感想。非要说的话,哥哥人真好呢,哦,还有——上天庭的诸位,哪怕再过七百多年,也真是半点长进都没有呢。”

前半段说得俏皮又真诚,仿佛还有几分无辜与乖巧,后半段却是带上三分游刃有余的嘲讽,只是由于含笑依旧、俏皮也依旧,并不显得尖锐,而更似玩笑。谢怜听得哭笑不得,余光一扫,果然扫到风信慕情又是满面黑云压城,忙道:“啊,好的,谢谢你——你们三位呢?可有什么看法?”

慕情看看谢怜,又看看花城,眉毛抖了抖,似乎很想说什么,最终却只黑着脸道:“……并没有。这怎么听都只是个开头吧?能有什么想法?”

风信也青着脸道:“我也没有。”

最后,灵文道:“如玄真殿下所言,这一段,应当只是开端。最多可以猜测,太子殿下所接下的这桩祈愿并不简单,但眼下,也没有什么具体的线索了。”

闻言,慕情神情微微一动,似乎又想到什么。

不过,他只是若有所思,并未急着开口。对面,风信蹙眉道:“与君山……我记得,太子殿下飞升之前,曾在与君山伏杀妖魔。”

“谢怜”那一句“岂止听过”,想必是由此而来。

慕情却道:“不止。”

他看向谢怜,缓缓道:“白无相第一次现身,正是在与君山。”

听到“白无相”三个字,谢怜心头一寒,往日种种,刹那掠过心头——那些原本以为早已淡去的回忆,原来只是深埋在他心底,等着有朝一日再度被唤醒,甚至就算记忆淡了,其中所裹挟的种种情绪,依旧铭心刻骨。

须臾,他道:“白无相……百年前已经灭于帝君之手,这回与君山出事,应该和他无关。”

花城道:“不错,若真是白无相作怪,与君山一带怕是早已人烟灭绝,哪儿还能有‘一批大信徒’‘疯狂祈福’的。”

他的声音平稳而笃定,谢怜听着他说话,一颗心竟也跟着落定了几分。他定了定神,偏脸一看,只见花城面沉如水,凝视着那方石台,淡淡道:“此时多想无益,还不如看这秘境怎么演。”

他目光从石台落到一旁几只仍旧空空的蒲团,倏忽一笑:“既然到现在还没有字,再等一等,就会有新来客也说不定。”

话音才落,便听见“噼啪”一声轻响——风信身边那只空置的蒲团,也有人在了。

来人亦是一身戎装,看起来约莫二十六七岁,俊美且雍容,却又颇有一番“轻薄桃花逐水流”的轻佻风流气质,令人一见便觉这定是个情场得意的主儿。

这位于谢怜甚为陌生,好在其他人并不陌生。风信慕情齐道:“裴将军?”

灵文声音比他两人慢上一拍,也道:“裴将军。”

这位“裴将军”自出现便是不慌不乱一派从容,目光从正对的灵文一路转到自己身旁的风信,最后再落回身下坐具明显与其他人不同的谢怜与花城身上,颇有风度地开口:“玄真真君,俱阳真君——这位,是敬文殿的……南宫姑娘吧?还有这两位——?”

说的是“两位”,但观其神色,显然对花城身份没有十分笃定也有七八分。谢怜一边心下感慨他在天界当真是鼎鼎大名如雷贯耳,一边熟练地对这位新来的武神解释当下处境。

也许是瞧三位天界同侪的面子,裴将军听完他的讲解没有表现出任何怀疑的态度,只点一点头道“原来如此”,然后主动介绍了自己。谢怜方知,这位“裴将军”全名裴茗,是坐镇北方的武神,法号明光。

这时,花城道:“哥哥,那石头上又有字了。”

他语调似乎有些细微的异样,谢怜闻言探头一看,顿时明白了这异样从何而来——那石台上新出的八个大字,赫然是“鬼娶亲太子上花轿”。

这上花轿的“太子”还能是谁?除非第三段演绎忽然与前两段不连贯了,否则当然是仙乐太子!

那边裴茗本是微微挑眉,目光在谢、花两人身上流连,看到这题目,眉毛顿时挑的更高了,似乎一下来了兴致。

他一手点住下颌,端详那文字片刻,再抬起头,望过来的目光便越发意味深长了。谢怜给他看的几乎有些浑身发毛,赶紧道:“既然这回目已经出现了,那就——开始听这一段演绎吧?”

余人自无不应,裴茗也是微微一笑,做个请的手势,颇有风度道:“太子殿下请。”

谢怜清清嗓子,把那八个字读了出来。

话音一落,周围灰霭尽散,转为青天白日,小镇街景。这镇子不算繁华,但也并不萧条,远看有山有水,近处有铺面有摊点,正是一座中规中矩的山脚小镇。虽然此刻能见的只有街景,不见路人影迹,但耳边也能听见一阵一阵人声喧闹,有叫卖的,有招呼的,或匆促或悠闲的行人脚步声中,间有板车木轮压过路面的轧轧声,烟火气息颇为浓厚。

几人正正在路边一间茶点小铺门口。这铺子甚小,一眼便能看尽,桌椅只五六套,门口柜台下边放着一只小凳,门边挑着一条幌子,上书“相逢小店”四个大字。

裴将军驾到。

一百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了,所以从“与君山”发散思考,风信第一个想到的是谢怜曾经在与君山蹲了一个月伏杀妖魔,一个月,还涉及到要传信,肯定印象挺深,最重要的是地名 事件好联想,而白无相第一次现身两人都没正面见过,那次两个人都是追着谢怜去的,然后几天后谢怜醒来才转述了白无相的存在,私以为,在这件事情当中,“地点”没有那么重要,只听地名的话反而没有杀妖魔好联想——然后慕情的记性是隔了八百年还记得红珊瑚珠子长什么样子的,虽然有他找了一年的前因,但是相对而言他应该是细节记忆会更突出一些。

其实我觉得八百年后的谢怜笑着说“岂止听过”时,第二卷提及的那些剧情他应该都记得没那么清楚了,最多也是对于蹲一个月杀妖魔有印象,不然灵文一问,即便其他的都过去了可以付之一笑,假如想起来白无相第一次现身是在与君山,想到这个毕生最大阴影,真不见得能笑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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