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他会回嘴。
慕情想。直到风信付了饭钱,并声称他报销的是他昨晚的晚饭钱,两人走在回警局的路上时,风信都没吐出半个怼他的词。不过慕情也乐得清净,两人晒着太阳走在回警局的小道上,倒是也有一番岁月静好之态。
风信踢着颗小石子儿,警服外套脱下来提在手里,夏装干练,只是胳膊上的刀口乱七八糟裹了纱布,在手臂有力的肌肉线条上颇有些格格不入之感。他随口问道:“你下午还去缝针?”
慕情道:“再说。先回你办公室。”
风信疑惑:“我办公室有什么好去的?”
慕情不理会他:“你办公室有没有医药箱?”
风信一头雾水:“没。”
慕情揉了揉眉心:“算了。跟我回车上。”
慕情打开车门,把一脸状况外的风信塞进了后座。风信还以为这人要绑架人民警察,几欲暴起,却见慕情从后备箱拿出个医药箱来,一矮身子也坐到了后排。慕情见风信还是不明所以,叹道:“你也不瞧瞧这胳膊包得像个什么样子,也不怕感染。不给你重新包一下咱俩还不一定谁先死。”说着麻利地拆了风信早上用一只手笨拙地裹上的纱布,拿棉签蘸了碘伏快准狠戳向伤口,惊得风信登时一声“我操了”。
他正欲发作,却听慕情淡淡道:“忍着。”
风信鬼使神差地把下一句脏话咽回了肚子。慕情以医者对包扎的绝对熟练缠绕着纱布,风信被他的动作搞得眼花缭乱,思忖再三也没开口调侃。夏日的午后阳光正毒辣,慕情拉他上车时没来得及开空调,虽说车子占据了警局门口唯一一块被树荫遮蔽的停车位,但此时车内的温度仍让人心焦不已。
风信吞了下口水,感觉一股难耐的燥热正从脖子一路向头顶蒸腾。由于车内密闭的空气和过高的温度,面前人的脸颊已经漫上了红晕,在这人白得发亮的皮肤上明晃晃地挑逗着风信的视线;晶莹的汗珠顺着线条柔和的脸侧滑落,在下巴处悬而未落。
车窗隔绝了午后聒噪的蝉鸣,在微不可闻的嘒嘒鸣声和风信略显不稳的呼吸声中,慕情还是忍不住抬头瞧了眼伤员的神情:“……你,眼睛瞧哪呢?”他看上去被风信过于直白且炙热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
风信闻言,慌忙移开视线,没被慕情捉住的另一只手不安分地绞了绞裤子,连带背上的肌肉都有些紧绷了起来。慕情被他这幅稚气未脱的模样逗得发笑,评价道:“小孩子气。”话音未落,却见年轻的特警队长倏地移回视线,伸手把他下巴上将要落下的汗珠擦去了。
慕情怔愣一瞬,脸上本就因炎热而漫开的薄红更是肆无忌惮地爬上了耳根,一双寒溪般清冽的眼里也如同注入了一汪春水般眼光流转。风信也红着张脸,却叉腰故作幸灾乐祸:“还说我小孩子气,你个奔三的不也是个容易害羞的主?”他说这话时听不真切自己略微颤抖的声音,只听得胸腔中心脏的跳动。
震耳欲聋。
整个下午他俩都没再怎么说话。风信坐在空荡荡的办公桌后面,恶狠狠地在信纸上画下第一百零五个头上写了“慕情”二字的火柴人,再抬笔无情地打上一个大大的叉号。而慕情本人则拿了份卷宗坐在沙发上随意翻看着,两条长腿慵懒地交叠在一起,白皙修长的手指正搭在卷宗的边页轻轻敲击——
风信悚然回神,果不其然见慕情又狠狠剜了他一眼。风信扶额:看来这尊大佛还在生气。原因无他,只是今天中午两人刚顶着个大红脸下车就遇见了刚吃完饭回来的裴茗和师无渡,裴茗左看看风信又看看慕情,眼珠子一转(风信几乎能看见他屁股后面优哉游哉摇着的狐狸尾巴),师无渡直觉不对,伸出手去捂裴茗的嘴,却终究迟了一步。
裴茗极其自然地吹了个口哨:“风老弟,进展挺快嘛。你俩这才认识多久就……”师无渡眼疾手快,在慕情的红脸变成黑脸前拖着不嫌事大的刑警队长逃离了前·王牌狙击手的索敌范围。
所以,他现在还在生我的气。风信笃定道。可是他又一阵纳闷:生我的气干嘛?这不是裴茗口嗨过度的锅吗?我还没跟他追究他侮辱我人格尊严的事呢。
……可是他的脸确实好看。此念一起,风信心头顿时又浮现出了车上的几个画面,脸上不自觉又有点害臊。他偷偷去瞄沙发上的慕情,却不想这人已经悄无声息地坐在了自己的办公桌沿上,吓得可怜的特警队长蹿起来时差点带翻椅子。
“你你你什么时候过来的?!”风信舌头还没捋直,就见慕情伸手拿了他的信纸。在风信面上满不在乎细看却不住躲闪的眼神中,慕情露出了一个另风信尾椎骨发凉的笑容:“画得真丑。”风信内心刚发出疑问:他刚刚是不是还翻了个白眼?就被慕情招呼着收拾东西去了。
“走了,下班。”慕情抬起手腕斯斯文文地看了看表,把卷宗放回柜子里落锁。风信懵懵然答应:“哦、好。”他刚把手伸向几份无关紧要的文件,眼睛却瞟见墙上的时钟:“下班??可是这不是才四点吗慕大医生,你不会想让我上班第二天就因为翘班被扣钱吧!”
在风信难以置信的质问后,慕情点点头,淡淡开口道:“理论上我确实这么想过。”风信几欲暴起给这张漂亮脸蛋一拳,却听慕情施施然道:“但是你现在的工作是保护我。现在你的老板说,你可以下班了。走吧,我们去采购点东西,今晚吃红糖糕和香菇瘦肉粥。”
风信听到前半句时还嗤之以鼻,一听到后半句顿时弯了腰杆,毕竟给员工做饭的老板可不多见,这亏吃得值得。他乐呵呵收拾了东西,跟着慕情出了门时才反应过来:“……诶,你档案柜钥匙哪来的啊?”
慕情把手里捂得温热的钥匙塞进风信的衬衣兜里拍拍,快活道:“当然是拿的你的钥匙啊,风大队长。”慕情双手插兜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风信却被钥匙上残余的体温烫得一激灵,后知后觉地红了脸。
风信推着购物推车跟在慕情身后,迷茫地看着慕情将他从未采购过的食材和调料一样样地放进推车。
“牛奶。”过期的昨晚已经被丢掉了。
“红糖。”制作红糖糕的必备材料。
“新鲜的香菇和少许猪瘦肉。”十字花刀也要切得整齐,猪肉膘不要太多。
“秋葵。”可以凉拌……
“秋葵?!我/操了,大医生求求您别买这个。”风信眼疾手快地揽住慕情的肩膀把人拉到一边去,“让我干嘛都行,别买秋葵。”慕情挑眉,心里小算盘正打得哗啦作响,却发现二人不自觉间已经进了生活用品区,风信正仔细挑选着毛巾和漱口杯,“30%OFF”的牌子明晃晃地垂在风信头顶乱晃。
“正好我的也该换了……喂慕情,你想要哪个?”
“你可想好,你想要哪个?”
记忆里耳畔孩童的哭嚎和女子虚弱的喃喃回荡着,男人古怪而刺耳的笑声尖利地仿佛要刺穿慕情的耳膜——
“……情!慕情!”
慕情从耳鸣声中回神,对上风信疑惑中带着几分担忧的目光,木然摇摇头:“你随便拿一个吧。颜色别和你的一样就行。”
怎样都好……别再让我做选择了。
风信前二十二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过如此新奇,或者说令他觉得人生奇妙难以言喻过的时刻。他想起门口的两双鞋子,舌尖依稀残留的饭菜香气,卫生间镜子前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两只漱口杯和里面插着的牙具,旁边毛巾架上一白一蓝的两条毛巾,和小茶几上两个相仿的陶瓷杯里热乎乎的牛奶,难得地坐在床上怀疑起了人生。
一墙之隔的浴室里正传来哗啦啦的水声,风信却坐在床上拘谨得抠起了床单。在他离家后便独身一人的生活里,就这样不容拒绝地挤进了第二个人。他们是医生与病患,警/察与报案人,是被命运栓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
那么我又在紧张什么?风信想起那双眼,似曾相识,同样的夏日连绵,同样的扣人心弦,心脏依旧有力的搏动着,思绪却再也回不到已被淡忘的从前。这厢风信正心乱如麻,慕情却已经擦着头发走了出来。
风信自觉地避开慕情望过来的目光,壮士断腕般起身走到沙发边坐下:“你睡床。我年轻,扛得住。”慕情挑眉,呵呵道:“说得好像我很老似的。”他倒也不客气,吹干了头发便熄了灯,裹着被子去那张窄窄的单人床上躺着了。
嘀嗒。嘀嗒。慕情听着挂钟喑哑作响,辨别出风信的呼吸声逐渐平稳,悄悄支起脑袋来瞅着,发现风信的胸膛正规律地起伏着,发出熟睡的呼吸声。
风信家的沙发太小,根本不足以支撑一个成年男人躺下,风信便靠在沙发背上,歪倒向一边扶手,抱着个抱枕睡得正香。
笨蛋。慕情腹诽,案子还没破,自己还不知道要在这小公寓住多长时间,难道他就打算天天睡在沙发上?于是客人赤着脚,轻缓地抱了被子坐在屋主人身边,将薄被轻轻盖在两人身上,学着风信的姿势靠上沙发背,不久竟也沉沉睡去了。
……明天再去买床被子吧。慕情昏昏沉沉地想,毕竟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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