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林比想象中要冷得多。
田曦薇有点懊恼自己漏掉了查这边温度,她第一次来云南,想当然地认为林中跟外面马路牙子一样热,谁知根本不是如此。
李一桐受到牵连,一件外套也没带。她来之前还带了把遮阳伞避暑,结果进来后被冻得恨不能将伞扯下来,当块披肩盖在身上。
田曦薇穿得稍微厚点,她被李一桐抱着胳膊挨了一路,走到一半终于忍无可忍,直接扒下外套塞进对方手里:“你穿吧。”
“这么好啊?”
李一桐毫不客气地紧了紧手臂,眼睛弯出狡黠的弧度。
“你别靠着我就行了。”
小田吸了吸鼻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冻的,两只耳朵红得特别严重:“还有一会儿就到了,坚持一下。”
和这人相处短短几小时,田曦薇才后知后觉明白对方根本不是什么温暖无害的太阳,而是个混世大魔丸,动不动就能使坏创死她的那种。
所以她对李一桐这种单纯捣乱的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了。
“对了,张艺凡,”李一桐走在后面,一边吐槽老田身上的黑色格子衫,一边问道,“你多大了?看起来像才毕业不久。”
田曦薇正专注看着手机导航,没反应过来,报了自己的真实年龄:“二十五。”
“那确实很年轻,”对方语气中染上了笑意,“和我想的一样,是妹妹。”
田曦薇甚至可以联想到那个人在背后勾起唇角盈盈望着自己的画面。
她突然很不服气,单纯怎么了,年轻又怎么了,所有行程安排还不是要她这个妹妹规划:“有那么夸张吗?”
对方像是完全没听出来她的不悦:“嗯,我比你大七岁呢。”
“?”
虽然早就知道李一桐比自己年龄大,但大多少仍旧是个未知数。
“七年”这道鸿沟给田曦薇撞了个猝不及防,她眨了眨眼,突然有点不知所措:“我还以为你…你挺小的。”
她记得自己上大学时和导师也差这么多来着。
“那你以后是不是应该改口叫一桐姐姐了?”李一桐字里行间的笑意更甚。
“……你想什么呢?我是你合作对象,我们应该平起平坐。”
“这和合作没关系吧——来嘛,别不好意思。”
“我说了不要。”田曦薇一颗心砰砰乱跳,捂着耳朵跑到前面去了。
李一桐很多时候都语出惊人,让小老田每次都紧张好久,她觉得自己再和这人待下去得心脏病是迟早的事儿。
最后她还是放心不下,转身走回去,和李一桐并起肩:“除了我们找的几个场地,你有喜欢的地方可以说,我再多拍几张。”
“那里我就挺喜欢的。”李一桐指了指石阶尽头的一处小亭,“我们上去吧。”
田曦薇总觉得除了山峦和石柱,所有事物在云南都是浅色调的。
比如低垂的淡蓝色天空,足以包裹整个亭子的云,还有李一桐在阳光下显得更加绮丽的棕色卷发。
于是在这一刻,田曦薇瞳孔里折射出的光线,取景器里被放大的画面全部变成了浅淡而温暖的颜色。
带着李一桐的颜色。
她屏住呼吸,贪婪地按下快门,想将这一幕永恒留存下来——
有什么也在心里烙下了痕迹。
她们拍了正午和日落,也拍了怪石、山峦、阶梯和栈道,最后在返程的车上,田曦薇已经累得一动也不想动,又怕李一桐会笑自己,死要面子地撑着不睡。
“来,给我验收验收成果。”李一桐朝她张开手。
田曦薇很听话地打开照片,将相机递了过去:“按这个键是向前翻。”
“拍得很好诶。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和这几张石头合影吗张艺凡?我之前看了部电影,取景地是这里,这块石头叫阿诗玛,还有这个象距石台,都和彝族神话有关……”
小老田在听完“拍得可以”后意识就不清醒了,身旁人的声音好像一首悠远的催眠曲,到最后她连声音也听不见,头偏在李一桐的肩膀上睡着了。
等她再次醒来,晕晕乎乎从李一桐身上撑起身后,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在车上睡了一大觉,回民宿后,田曦薇反而失眠了。
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想到自己没去过高原地带,明天一大早就要坐索道上雪山,想到要多备几瓶氧气,拍摄器材能减则减,要不干脆只拿相机包——
门突然被人敲了敲。
“……李一桐?”田曦薇从床上坐起来。
“你睡了吗张艺凡?我有点认床,能不能一起躺会儿。”
“…………”
田曦薇叹了口气,走过去握住门把,将门拉开一道缝隙:“可以,但是你先保证,别和我靠太近了。”
“我保证,来嘛,让我进去吧。”李一桐将手探了进去,包裹住她放在门把的指尖,惊得小老田直接甩开手往后退了一个新冠安全距离。
对方趁机钻进门,抱着马尔济斯形状的玩偶坐上床头:“那就收留我一晚了哈。”
田曦薇感觉自己头都要熟炸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怎么听着那么奇怪!
她最后毫无选择,被迫躺在了靠里那侧,内心显得更不安宁了。内心不安宁,一切也就顺理成章变得混乱起来,包括李一桐身上似有若无、和自己相同来源的沐浴露气味,隔着睡衣布料互相抵住的肩膀,翻身间隙交缠的呼吸……
意料之外地睡得很熟。
她是被闹钟吵醒的,揉着脑袋摸到手机,按掉铃声,才发现昨晚还躺在身边的人已经离开了。
“你醒啦张艺凡?我刚刚出去逛了逛,捎带买了些早餐,要不要吃点。”
田曦薇一眼望到桌上冒着热气的咸粥蒸饺,刚要感激,却在下一秒见对方脸色的瞬间皱起了眉头:“你没睡好?眼圈都发青了。”
“小张张这是在关心我吗?”李一桐毫不在意地笑笑,“没事儿,我平时素颜就这样,一会儿拿遮瑕盖盖就好了。”
“…………”田曦薇莫名觉得这声小张张叫得她很不是滋味。
她坐下来安静地吃起早饭,隔着餐桌时不时看一眼坐在沙发上化妆的李一桐,由衷地认为对方无论怎么摆弄自己都会很漂亮。
漂亮。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很漂亮,安眠时睫毛落下来静静的也漂亮。不说话是静态的漂亮,动起来又成了另一种漂亮。
李一桐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人。
所以在玉龙雪山上,田曦薇听到有小孩叫李一桐“仙女姐姐”后予以深切肯定:“说的对,仙女下凡可不是谁都能有幸见到的,今天算你运气好——快睁大眼睛好好欣赏欣赏,下辈子可就没得看咯。”
“别吓小朋友了。”李一桐这次没穿裙子,也就免了让田曦薇帮她拉拉链的环节。她从小田旅行箱里一堆只讲究实用性毫无美观可言的衣服中找出两件还算看得过去的羊毛绒外套,又在景区找了件风格契合的淡蓝色围巾,意外得很搭配。
她们提前在山脚下的小商店里买了一大袋氧气瓶,检票后乘冰川大索道上了步行栈道。
登顶这段路就像在爬长城。田曦薇其实已经有些高反,但看到李一桐在前面扶着栏杆一步一步上了台阶,她偏头吸了口氧,也跟了上去。
玉龙雪山是纳西族的保护神。它滋养着广袤的原始森林,还灌溉了丽江成千上万的土地。
可惜这层神圣的熠熠光辉终究没笼罩在田曦薇身上。
4680米石碑矗立在白雪、冷杉和黑压压的人群中,她找了个宽敞的角落坐下,每隔五分钟就会刺痛的神经和逐渐迟缓的身体让自己明白这不是闹着玩的。
这种低迷的状态在田曦薇发现李一桐不见了以后逐渐变得更加显著。她甚至掂量了一下塑料袋里的三瓶氧气,想了想自己还能撑多久。
后来有股甜甜的味道涌进口腔,田曦薇昏昏沉沉睁开眼,发现映入视野的是李一桐,对方正焦急地拿着不知从哪来的可乐,一口一口喂她喝。
“我没事了。”她一下清醒过来,伸手按住对方发冷的指尖,“真的,你看,休息一下好多了。”
“你没事?”李一桐像是被气笑了,皱着眉头看她:“你知不知道刚才你一直缩在羽绒服里,整个人都在发抖。”
“张艺凡,你自己不管自己死活没毛病,但你想没想过你出事了我怎么办?”
田曦薇注意到对方颊边亮晶晶的痕迹。这个嘴上说着不关心的人,不知道为自己掉了有多少眼泪。
“我不会有事,”田曦薇垂下目光,盯着对方手里的可乐瓶看,“这是从哪儿来的?”
“跟下山的游客借的。”李一桐使劲紧了紧小老田颈间的围巾,“……你别管了,再休息一会儿,我们撤了。”
田曦薇先是被勒得咳嗽了一下,然后又意识到李一桐是把自己上山时戴的淡蓝色围巾给了她。
她低头将鼻尖埋进围巾里,闭上眼。
好暖和。
临走时田曦薇想着来都来了拍几张成片,李一桐拗不过她,只好取了个最中肯的方案——
两人最后在雪山脚下那块刻着“4680”的最高里程碑前合影留念。
她们在镜头前笑得好开心,像是芸芸众生中最平凡不过的一对,却又比任何一对还要特别。
按下快门的那刻,田曦薇突然想起,李一桐甚至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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