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人喜欢不请自来的麻烦吗?就像一阵穿堂的冷风,安静的、缓缓的,从门的方向袭来。解开锁,吹开窗,紧接着站在门外,等候你不经意间路过它,踏进它静谧的怀抱。
城里接连下了几个月的雪,教廷总在星期天将巫师投入火焰,因此,广场中央的雪总是混着泥泞和炭灰,践踏的比冰块还厚实。
疾病和严冬令猎巫行动格外活跃,即使战后巫师已经被清剿殆尽,可教廷依旧坚信疾病和严冬是巫师的阴谋。被投入烈火的人有很多,大部分是普通人,偶尔也有一两个倒霉蛋巫师。
巫师当然存在,如同冰原上的雪豹。例如此时此刻,正有一位青年侧躺在诊所的沙发上。他年轻英俊,彬彬有礼,没有人会怀疑城里小有名气的医生是一位巫师,尤其当他在祷告时的表情是那样虔诚。
事实上,早在十分钟前太宰便注意到了门外的脚步声。
诊所里有一只虎猫和一只猎犬。一猫一狗是半兽人,平时以人形协助医务工作,此时三人齐刷刷的看向了大门。
太宰当然知道门外的是谁,用巫术不难察觉——是教廷最年轻的司铎,也是最受主教喜爱的下一任主教继承人。
两人只在祷告时打过照面,年轻的司铎总以彬彬有礼、捉摸不透的微笑向他点头致意。
用巫术调查教廷人员的身份不是难事,但夜深人静的夜晚,被端坐于正式场合的神职人员找上门,太宰竟诞生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那位司铎也调查了他的身份。
并且从头到尾,从内到外的把他摸透了。
半响,敲门声如约而至,有着深色头发的青年推门而入。
青年有着一头细软的齐耳黑发,ushanka帽上还落着雪,他推门的动作是那样悄无声息,脸上还挂着歉意的礼貌微笑。
虎猫与猎犬躲入了沙发底下,太宰甚至能感受到扫过脚踝的动物毛发。
“您好,打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不紧不慢的关上门,将帽子与斗篷脱下,有条不紊的安置在一旁的衣帽架上。
他杀人的时候也是这样从容吗?太宰冷冷的想道。
“请您明天再来吧,诊所已经关门了。”太宰通常不爱用您这个词。
来者默不作声的整理着衣服,从刚才开始便一言不发。不变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仍然保持微笑,并从嘴里吐出三个字:“不行哦。”
今晚,他们两人中必定有一个人掉脑袋。
至少太宰是这样认为的。
2.
这个男人比看上去健谈的多,太宰一边沏着咖啡,一边想道。
——毕竟,他可不想被人数落罪行时就那样严肃的坐着。在听自己那些“光辉”事迹时,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往往比红酒的回味更浓郁。
当他拿着咖啡回到客厅时,陀思显然愣了一瞬。他的视线越过咖啡,最终落在太宰脸上:“看来您没有招待客人的习惯呢?”
“没有你的。”太宰颇为满意的答道。
整整一小时,陀思都在从各种角度分析他的身份,从生活习惯到工作态度,压根没有隐藏自己想法的意思,打一开始就把“你是巫师”四个大字写在了脸上。
‘他完全不担心我无法理解诶。’太宰悠悠的喝了口咖啡,‘他分析我的所作所为,只是不想让我反驳他罢了……不过我也没想反驳。’
“所以呢?”太宰放下了杯子,“你要把我抓走,绑在十字架上扔进火里?”
“您觉得呢。”陀思幽幽笑道。
“你看上去是有这种爱好的人。”太宰闭上眼,又喝了口咖啡,显然他并不打算睡觉。
明明是第一次聊天,两人却像相识已久终于敞开心扉的朋友。越过了相识、交谈和怀疑,直接进入揭开对方黑暗面的最后一步。
一位巫师,一位司铎,挤在一间狭小的诊所,聊一个世人避讳的话题。
陀思笑了,把手撑在桌子上。
“您也听说最近城里诅咒的事情了……永世寒冬、病痛。”他顿了顿,“我要与您合作,教会没有能跟我一起上路的人,所以——”
“结束后呢?”
太宰打断了他。
“你要怎么跟教廷解释你和我消失这么久的原因?”
然而陀思只是摆了摆手,“明天晚上来城门口找我吧,旅途的终点,是那湾可以许下任何愿望的泉水。”
说罢,陀思站起身。他的声音从始至终都温温柔柔,轻言细语,然而熟悉他的人都明白——司铎大人一旦开口索求,那他必定带着十足的自信,十分有九分把握。
幽暗狭窄的沙发上,太宰安安静静的喝着咖啡。
“感谢您。”陀思向他点头致意,随后一只脚迈向门口。
然而一个身影拦住了他。
“太宰先生不会跟你走的。”黑衣男子高高的仰起头,沙发底下穿来一声似猫似人的短促尖叫。
“芥川,让他走吧。”太宰往门边努努嘴,“他恐怕提前给教廷留了纸条说要来我这,如果没猜错的话,他甚至打算今晚就开始玩消失。”
“也就是说,如果现在杀了他,我就会被教廷盯上——在劫难逃。”
芥川轻轻啧了一下,缓慢挪动脚步,带着怨气为不速之客让出一条道来。
“再次感谢您。”陀思弯弯一笑,从衣帽架上取下斗篷和帽子。他披上斗篷,戴上帽子,直到穿戴整齐了,才将手搭在扶手上。
在太宰“怎么还不走”的目光下,他又突然转过身来,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与太宰对上视线,雪顺着半掩的门缝打湿了地毯。
雪很浓,点灯人并未眷顾这所城市,在这漫长的半分钟内,陀思的脸与身后的雪花如出一辙的模糊,然而他的视线却贯穿了黑暗。
太宰很确信,若是换了任何人与陀思妥耶夫斯基这般对上视线,都必定诞生被看穿的错觉。然而太宰正以同样的姿态无言回望。
陀思微不可闻的扯了扯嘴角,推门而去。
3.
“太宰先生!”沙发底下的小虎猫一股脑爬了出来,随即化作人形,揣着担忧的目光迅速坐在了太宰身旁。
“我跟你一块去。”白发少年紧张兮兮的握住了巫师的手,惹得太宰一笑。
“还有……太宰先生刚才问的结束后,那位先生跟你该如何解释消失那么久的原因——”
“啊!那个超简单!”
敦睁大了双眼,只见太宰做出嘘的动作,压低了声音:“陀思妥耶夫斯基当然是想在结束后把我丢给教廷,一举解决诅咒和巫师的问题啦~”
敦非常配合的倒吸了口冷气,脸色瞬间煞白——然而太宰就是喜欢这种反应,幸灾乐祸的笑容更甚了。
芥川站在旁边,就只是站着,怀着杀意冷冷的盯着敦,从刚才到现在一言不发的站了许久。
“然后呢,教廷就会把我扔进火里烧死,陀思妥耶夫斯基会告诉他们:因为我揭穿了一位巫师的身份,于是被他绑架,死里逃生后将此人捉拿归案!”
“太宰先生……”敦有气无力的打断了他。
“那么在下明天就将那无理之徒拖进小树林里干掉。”芥川冷冷冰冰的陈述道,视线一刻也未从敦身上移开。
“怎么感觉明天被你拖进小树林的是我……”敦打了个寒颤,“不对啦,太宰先生说过了,如果那位先生死掉自己也在所难逃,就算我们活着,在这座城市也没有立足之地了。”
“在下会血洗教廷……”
“有你那种发言世界才会毁灭吧……”
芥川的怨气越是深重,太宰就越是幸灾乐祸,眼见着两人的战争一触即发,太宰最终还是克服了自己的坏毛病,一把拉开两人。
“那位司铎,还蛮有意思的不是吗?”
他冲两人笑了笑,眼里满是回味的模样。像是把过往捏在手中反复把玩,反复描摹,尽管那里有的只是一些白纸黑字的调查。
“那位司铎大人处刑过一位教廷的执事,动用的还是私刑,我对他很感兴趣呢……即使他是神的使者。”
太宰冲着门外不存在的身影眯起眼,促狭一笑。
“难道那也是神的旨意么,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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