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返回住处的路上,不少举着火把的巫师冲他们迎面走来,而后擦肩而过。
悠闲的巫师就像散养的羊,即使有聚集地,也很少像这样有组织有目的的活动,似乎城内有什么事吸引着他们聚拢。
陀思一边拉低兜帽,一边好奇的试图回头。然而太宰一把将他拽回,不动声色的摇摇头。
两人一路回到根据地,钻进马车,沿着长长的楼梯爬进一亩三分地的黑色空间。
按照约定的时间,敦与西格玛理应比他们更早的回到根据地。陀思点着了烛灯,然而狭小拥挤的空间中只有泥水顺着墙壁流下。
太宰比他先一步行动起来,径直走向卧室的方向,一把推开门。
能摧毁人的只有不确定感与恐惧。
烛灯的光沿着门缝砍进来,先是照到坐在床前蜷缩着身子抱着头的西格玛,随后照亮床上那张苍白的面孔——是芥川。
西格玛忽地抬起头,因惊吓而显得苍白的脸看上去痛苦极了。但在认出来者的下一秒,这种痛苦一瞬间转为不可思议的激动,远胜于见到任何神医的欣喜。
“敦君被抓了。”他嘴唇发颤,迅速说道。
“抱歉……事情很复杂,是那个奴役我的老巫婆干的,她要处以芥川私刑,为了剥离半兽珍贵的魔力。”西格玛浑身冰冷,“已经来不及告诉你们了……处刑日期就在今晚——”
太宰弯下腰,芥川闭着眼,胸膛虚弱的一起一伏。昏惨的烛光在他脸庞跳跃,被灰尘泥浆弄脏的面容像碎了一地的瓷砖般苍白。
芥川并无大碍,只是因力量消耗过度与伤势暂时昏迷了过去。
“所以敦君去救他了?”太宰打断西格玛。
“去救了……被抓了,被很多巫师摁住了……露西刚刚出去找你们,这件事很复杂,她说那些巫师要在两天后将敦君活祭给这座城的巫师长老。”
西格玛多想连珠炮弹似的倾诉他们的遭遇,头脑发热到像被人套了个塑料袋,然而太宰与陀思出奇的冷静,非人般的理智。
他左看看,右看看,不知怎的忽然闭上了嘴。一种不明所以的无措在他心里滋长。
太宰盯着芥川看了半天,随后猛地回头,看向陀思——这个男人自始至终都靠在门框上,安安静静的举着烛灯。
太宰无比确信,在辨别出躺在床上的人是芥川的瞬间,陀思分明松了一口气——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只要芥川没死,那瓶药就能继续生效用以要挟太宰。
“怎么了,您为什么这样看着我?”陀思歪了歪头,轻声问道,“难道您在一瞬间就已经想好营救计划了?”
“你跟我出来一下。”太宰走上前,拉着他离开门边,转身合上门。
48.
尽管一切都细微的好像没有发生过,但他仍然辨别出了陀思每一个微妙的表情变化——先是一瞬间的讶异,随后转为满意与欣慰,带着某种事不关己,惹人讨厌的自信。
烛光映着陀思苍白的脸,湿冷阴暗的狭小房间中,他显得阴郁又平静。
“你一定要去救敦君的,对吧。”他压低声音,“我是爱你的,所以也一定要告诉你——这不值得,他们恐怕闯了大祸,如果敦君没被巫师撕碎,那么被撕碎的就是我们。”
太宰没有说话,陀思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番他的表情,把语气放得更柔和了些:“还记得吗,你说敦君是你随手救来的小虎猫,我们已经冒着危险救了芥川君,不值得冒着更大的生命危险再去救一个人了。”
“费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达到了你的利益目的就让我放弃敦君?如果有一天你拿刀子捅进我的心脏我也毫不意外。”太宰上前一步,烛灯也将他的面容映了个通亮。
“唉,真不想和你吵架……”陀思深深叹了口气,“你明明也理解,我是出于利益最大化为你考虑的,如果他没救了,就放弃,难道你想让我们被巫师群殴然后拖进火堆里吗。”
“很难想象你被烧死的样子,就算世界毁灭你说不定都会活着。”
“你真的很在意他呢,难道这个计划需要我帮忙?毕竟你已经缠着我半天了……”陀思无辜的笑着,试图规避可怖的猜忌,“我也亲眼见过被绑在十字架上的无辜平民,他们和敦君一样无辜。”
太宰把头扭到一边,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像个听到了天大笑话的孩子。
“哎呀,你把野猫与家猫相提并论了,照这么说,人与人之间也不需要爱情与亲情了,随便一个人都能取代他们。”
‘什么意思?取代我?’陀思下意识想到。
他不愿再像从前那样被阴郁的兴奋掌控,动用头脑刺痛自己爱的人。
短短一刻钟内,他展开了一段不切实际的想象;如果没有碍事的人搅合这段旅途,被判为异端孑然独行了这么久的两个灵魂明明应该相互理解。即使被迫分离,也不该以如此荒唐可笑的形式——尤其是被几个不相关的人搅合。
即使分离——就算分离!也是以某种崇高的方式互相毁灭。即使在十年后路过对方的门口,也会被一瞬间认出。或是争吵,或是拥抱,对方被撕的鲜血淋漓的心房中一定留有自己一处位置。
“你又来了。”太宰用手弹了一下陀思的额头,无可奈何的笑了笑,和和气气。
“我什么也没说呢~”陀思冷冷地退后一步,“我既没生气,也没伤害你,只是单纯想知道你为何那么在意那只人虎罢了。”
“那可是小虎猫诶,死掉了我会很心疼很心疼,晚上睡不着觉的~”
看着太宰惹人生气的调皮笑脸,一种牙龈被咬得酸涩发虚的恨意迅速揪住了陀思的心。
多么迷人的神秘感,如果能像镜子似的被踩得稀里哗啦碎一地就好了。这是一种反复无常的恨意,像化学燃料碰撞在一起。
“我知道了……我刚刚幻想了一番您被我掐死的模样,太过凄惨,我不多说了。”
“哎呀哎呀,你不要连敦君的醋也一起吃啊,你是醋王吗。”
西格玛弱弱的推开房门。
屋子的隔音效果不好,即使他已试着极力不去听,但越来越大声的对峙仍然沿着门缝溜了进来。
一个队伍往往只有一个领袖,两个势均力敌的领袖撞在一起,就像争夺权力的国王与皇后——正是因为习惯了权力,才在确立决策时难以忍受别人插手。
49.
几小时前——
就像大多数年轻人那样,没有确切的指令,就不会行事。偌大个城市像盘成一团的乱麻,敦与西格玛压根儿不知道从哪搜起。
恰好是在这时,在陀思与太宰离开的下一秒,西格玛便忽然想起自己忘带背包,顺着楼梯急急忙忙又钻了回去。稍后,在他再一次回到敦身旁,竟发现意料之外的来客——露西。
红头发的女孩叉着腰,傲气的打量了一下西格玛。
露西与西格玛曾是在老巫婆身旁一同工作的助手。相较于西格玛细致精明的工作态度,她对老巫婆表里不一的奸诈性格十分厌恶,尽管不曾怠惰工作,但露西骄傲张扬的性格一直写在脸上。
西格玛知道这是怎样一个女孩。
这个女孩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备受欺负,孤独至极,而后又被老巫婆抓去打下手,不得不服从。但她内心深处那份善良与真诚从不曾改变,即使它们的表现形式需要以一种傲慢作支撑。
在此之前,敦与露西已经交谈了许久。
两人只有一面之缘,露西对他的印象也并不深刻。敦给了老巫婆一些钱——像个天真善良的年轻人一样被骗,露西对此司空见惯,对他接下来的遭遇也并不意外。
无非是被老巫婆接着哄骗去救人,随后被抓,因为身份被判流放,最终被老巫婆抓住机会逮住,剥离半兽珍贵的魔力。
这个老女人十分会伪装自己,尤其是扮演那种楚楚可怜的老妇人形象。以一种垂垂老矣,油尽灯枯的模样试探年轻人的心,让他们年轻的灵魂被怜悯与自责填满。
自第一面起,一种隐隐约约的预感便一直在露西心头萦绕。敦的确善良,单纯,但看上去并非愚蠢之人——只消看上一眼,便没人会这么认为。
西格玛临刑之际,露西曾去探望过他一次。
同样的,敦遵守了与巫婆的约定,也早早的来到了那里;露西躲在庭院后的灌木丛里观察了许久。白发少年抓着笼子与她的好友说了很久话,传递善意,在夜晚毫不犹豫的冲进火里,救下西格玛。
露西看着两人穿越火场,人们像狗似的恨不得吞了他们。
很少有人会为陌生人付出这么多,她不清楚敦在想什么,但他赠送的那些钱币的确有几枚落在了她手上。
露西认为自己是个善于理清现状,将利益最大化的人。
然而她冒着风险探望西格玛,偷溜进火刑现场为好友送行,在那位来救场的黑发少年被抓后一直关心至今——露西觉得自己有必要与敦见上一面,毕竟是他救了自己的同伴。
而今,终于轮到她来做同样的事,将芥川的事一五一十的告知他们。
50.
“两天前,你们的同伴……抱歉我不知道他的名字——被那个老太婆抓了。”露西领着他们匆匆钻过一节围栏,语速飞快。
“芥川,你叫他芥川就好……”
“他还有救,我一直想找你们,芥川的力量消耗过度,被主教下流放令的当晚就被老妖婆抓了。”露西瞥了一眼敦,观察他的表情,“他被囚禁了几天,那个巫婆一直在为剥离他的力量做准备,今天是最后一天。”
她领着他们径直向城外跑去,没过脖颈的高草在眼前晃荡,乌鸦盘旋在天际,苍白的光被它们的身影遮得时隐时现。
“必须在今晚前救下芥川。”露西简短的总结道。
西格玛一皱眉头,望了望来时的方向,又望了望前方的密林。
“真是老奸巨猾的家伙……她把芥川藏到森林里去,这样谁都找不到他了……”西格玛嫌恶的轻声说道。
老妇人慈眉善目的模样浮现在敦心头,忽如其来的沮丧令他低下了头。
如果换做太宰或是陀思,说不定一眼就能识破那个巫婆的虚情假意,而自己不但信以为真,还为那个老家伙向西格玛传递了虚伪的关心。
‘最可怕的是,我优柔寡断,容易被人利用善意……这种事会不会还有第二次呢?‘敦忧愁的跟随两人的脚步,’如果只是个普通的坎,那就跨过它,最令人担忧的是这种事情没有一个教科书式的评判标准……‘
穿越森林到木屋的路很长,更别说阴郁的氛围与刺痛脚跟的荆棘。三人从紧张兮兮的聊天转为沉默的并肩,敦时不时会带起一两个话题,但效果不大。
这段路从清晨走到下午,直到露西扒开杂草,木屋显现的那一刻,敦才意识到一件事。
——来不及通知太宰了。
“怎么了?”察觉到敦的迟疑,露西回过头,明艳的眉眼向上一挑:
“天要黑了,现在是救他的最后机会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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