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正月的礼物

正月的冷实在是能够透进骨头里的那种。

忍足侑士禁不住钻进脖颈的一抹寒风,边走边打了个不小的寒颤。“好冷……”他吐着白色的雾气咕哝着,抬手攥住为了耍帅围得过于松垮的羊绒围巾,却不慎被自己冻透了的指尖刺激了一片温热的皮肤。他无奈地挪了挪手指,打着抖又呼出口气,抬眼确认了一遍跟前的公寓的窗。

公寓是高层,一共32层,他的好友小野幸平住在之中的301室。

“总算没白跑一趟。”忍足松了口气。他不请自来,还好3楼的窗户望上去一片灯火通明。

他推开单元楼常年不锁的玻璃门,有了墙壁阻隔冷风,脸上刀割般的刺痛一下子退去了不少。他干脆不用电梯而是走进楼梯间,反正自己刚好觉得冷,徒步走几层楼梯或许还能让身体运动一下发出点热来。

他调整了一番手上满满当当的各色纸袋,举步爬起楼梯来。

今天是1月4日,新的一年刚刚开始四天。

朋友同事间有新年相互赠礼的习惯,忍足的人缘一向不错,今年也是刚刚周末就已经收到了一大堆贺年礼物。

但他毕竟独居,数量众多的食品和日用品一股脑地涌进家里他根本消耗不完。

他和幸平是大学时期同一个社团的前后辈,两人关系很好,毕业后也一直保持着联系。

因而忍足决定趁着自己周六的空闲来幸平家跑一趟,把一些对方可能会需要的东西送来和他分享。

“嗞——嗞——”忍足摁响了门铃。

他隐约能听到屋子里有响动,然而幸平却迟迟不来开门。

他的食指和中指已经被纸袋的提手折磨得钝痛不已,不用想也知道被长时间压迫的位置现在已经变成了紫红色,再加上冬日的低气温,忍足甚至打好了腹稿,准备等会儿对着姗姗来迟的小野幸平好好数落一顿。

站在门口约莫过了半分多钟,眼前的门才终于被慢吞吞地打开。

“我的天啊,这种薄荷糖真的太冲了,我真的理解不了你为什么会这么喜欢?”门一开,幸平甚至还在回着头对屋子里的什么人在说话。

忍足轻咳了一声,房间的主人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来者是自己的好友。“侑士?”幸平赶忙让出路让对方进屋,嘴里却含着一颗让他痛苦让他泪的糖。

“有人在?”

幸平点点头,被嘴里的薄荷糖辣得不想说话,他见忍足有些迟疑便赶紧摆摆手示意他没有关系,他把脚上的毛毛拖换给忍足,自己则从鞋柜里找出一双不具保暖作用的备用拖鞋踩好,而后毫不见外地丢下好友,重新回到客厅又开始对着沙发上的“某个人”嘟嘟囔囔。

“我下次绝对不会再信你的鬼话了!”幸平大约是被这糖气得不轻,说话的音调甚至都比平时高出了几度,“好了你别笑,家里来客人了,好好和别人打招呼。”

忍足恰好在这时换好鞋走进客厅,他对上一对冷冰冰的眸子,里面除了戒备以外什么情绪都没有。男人不禁抚了抚自己发起凉的背脊,房间明明开了空调,可被这么一对刺着冰的眼睛盯着,体感温度竟是要和外面的天气半斤八两去了。

幸平倒是热火朝天,“这位是忍足侑士,我大学的前辈,现在是一位优秀的外科医生。”他介绍道。然后他转向忍足,“她叫尾崎见守,是我在京都时候的邻居。”

“你好呀。”忍足将手里的纸袋们往茶几上立好,嘴边弯起了自己对陌生来客惯用的微笑,“新年快乐。”

不过这位姓尾崎的小姑娘却似乎不吃这一套。她本就以蜷缩的姿势窝在沙发上,现在更是因为忍足的靠近警惕地把身体收得更紧。她完全没有开口说话的打算,甚至连幸平在一旁使的眼色都全然不顾,一点都没有要给他面子的意思。

忍足眉一挑,倒是对这个小姑娘生出了些好奇。

他瞥见茶几边缘有一只锡铁盒,是嘉云的薄荷糖,自己敲门之前发生的故事很快在头脑里演绎了一遍。忍足抿了抿笑,抬眼望向好友说:“这糖的薄荷味还行啊,你是不是过分弱鸡了点?”

他的余光正好瞥着那尾崎见守,小姑娘果然盯了盯自己,嘴边总算也带了点笑。他心想,笑了总归就好办了,于是转头对上尾崎,和和气气地问她:“我能吃一颗吗?”

没想到对方嘴边浮现没多久的轻松一瞬间收得干干净净。

她像是低吼着发出警告的猫咪,能抓伤人手背的爪子尖儿一根一根地露了出来,她时刻拉着她的最高戒备,似乎只要他再要试图靠近一厘米,攻击就会旋即而至。

对峙间,还是幸平插嘴打破了沉默。

“吃吧吃吧,我早上刚买回来她就一口气吃掉了6颗,帮她消灭点,省得她上火。”他道,说完又忍不住再补充,“小守小时候就喜欢吃糖,一吃就没个节制,没想到这个坏习惯到现在都一点没变。”

幸平开口,尾崎的态度立马软化了不少。她垂下眼皮,把肩上披着的薄毯子重新裹了裹,她看起来不怎么满意幸平的应允,不过也没有发出抗议,只是默默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你是……高中生?”忍足打开锡铁盒拣起一颗裹着糖粉的薄荷糖问道。尾崎照例不愿意回答自己,于是幸平又开了口,再次充当了她的发言人:“对,高二了。”

“怎么?过年放假过来找你玩?”忍足偏过头,将硬糖在口腔里翻了个面。

他只是随口一问,本想着既然幸平家有客人那他也不便久留,正准备再聊几句过后就找个借口离开,却没想到幸平在这么个简单的问题上卡了壳,他面露难色,看上去尴尬得要命。

“怎么了?”忍足疑惑,就见幸平把自己的后脑勺挠了又挠,视线乱飘,而后那尾崎见守第一次对自己说了话。

“我从家里逃出来了。”她道,语调和忍足想象的一样,没什么起伏,冷漠得像个小机器人,“从京都。”

“逃、逃出来……?”这样的回答让忍足始料未及,还来不及等他说出些别的什么话,尾崎的第二句话让他不由得更加目瞪口呆:“那个男人,家暴。”

忍足瞪大了眸难以置信,老实说他身边还从来没有真正发生过家暴一类的恶**件。而眼前的小姑娘张着一对没精打采的眼睛,面无表情地,把右手的袖子捋起来一截:青青紫紫,满满都是暴力的痕迹。

忍足一时无言。

半晌,他才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妈妈呢?”

“一年前就逃走了。”

忍足一顿,而小姑娘像是能读懂他内心所想,很快接下去道:“找她也没有用,她不可能会要我。被打的时候她从来都是先把我推出去挨打。”

她用不能更镇定的语气说出的这一切,忍足实在难以想象一个高中的女孩子究竟是怎样在那么可怕的家庭影响下维持住自己与外界普通的交往。

他不由得心软,把刚才对方对自己锋芒毕露的样子一一原谅过去:“伤要紧吗?我帮你看看吧?我姑且也是个医生,可……”

“不用了。”尾崎却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如果是需要看医生的伤,我怎么可能撑着从京都跋涉到东京?况且医生也不是每个人都靠得住的,尤其是在医院外的医生。”

“小守……”幸平忍不住出声提醒,“太没有礼貌了。”

小姑娘偏过头,别扭地避开对方的视线。

戒备,还是戒备。

她一定是被伤怕了,才会对靠近周身的一切事物都充满着敌意。

“没事。”忍足对幸平摆手,“她确实太不容易。”他看到尾崎闻言沉郁地皱紧眉,不作声,像是憋着什么反驳的话却不肯吐露。忍足无奈地勾了勾嘴角,他知道旁人的怜悯是最伤她自尊心的东西,但他很快就将这抹无奈连同怜悯一起收了回去,“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他道,“准备一直在幸平这里住下去?”

听到这里,始终神情漠然的尾崎终于脸色微动。她抬眼重新看向忍足,没有回答,却像是开始思考起了他说的话。

“那些可怕的经历确实是不幸,作为听者我都深深对此感到悲伤,但是恕我直言,就这么选择离家出走——是不是有些过于无谋了?”话语的中伤不加掩饰,小姑娘眼底隐约升起了些不服气,而忍足没有迟疑,直通通地很快接上道,“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考虑过幸平吗?”

尾崎终于是愣住了。

忍足暗叹,他知道自己说出这些话有些过头也多管闲事了。

小姑娘家庭不幸,她自己更是最大的受害者。对待不幸者确实应该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忍足不否认这一点。可看惯了世上无奈事的他同样早就明白,帮助也不可能没有限制。

幸平的生活也并没有多富裕。甚至不客气地说,他负担不起多一个人的生活。

这人的性子温吞又实在不懂拒绝,这话要是他忍足不说,那个老好人一定会装作一切安好,把自己的难处全都藏个精光。

而这个小姑娘,忍足敢打赌,她对幸平的状况定是一无所知。她至多以为自己逃到了一个幸福快乐的安乐乡,以为远离了暴力的根源就能从此无忧无虑。

可他毕竟和她非亲非故,哪怕觉得可怜,对她心生同情,他还是不认为她可以就这么心安理得地享受起幸平的庇护。

“别说了,侑士——”幸平急着拉开忍足。

他知道对方这一番话是为了什么。然而他到底是和小姑娘分享过自己整个青春,他们曾经亲近得无异于家人,现在她终于逃离了煎熬恐怖的地狱,他难道能置之不理吗?

噩梦还萦绕在周围没有完全散去,她受到的伤害,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那些伤口还狰狞残酷得要命。收留她也许的确会让自己困难拮据,可他还是希望自己能尽可能地再让她多快乐一些时日,至少至少,能辟出隅角落于她舔舐伤口。

蓦地,是沉默许久的尾崎突然道:“那请问,更好的解决办法是什么呢?”

她注视着忍足,波澜不惊的眼眸染上了悲,她的神情仍然是镇定的,可声音却颤抖着出卖了她:“除了逃走和死掉……我想不出任何别的办法了。”

19年啦 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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