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
柔软的烛光将漫无边际的黑暗拨开一片，明晃晃的火尖儿闪烁了瞬，旋即便在温吞的空气里顺从地摇曳起来。
“喔。”忍足发出一声没多大意义的感叹。他把毛巾搭在湿漉漉的臂弯上，慢慢从房门外踱步到床沿边坐下。
尾崎没有看他，蹲在床头柜边捣鼓着她的小蜡烛，碎发没有完全吹干，三两簇贴住皮肤。
烛香味很快靠过来，厚厚沉沉的檀木香仿佛一层绒绒的毛毯将人包裹起来，些微的烟草气混了些好似皮革的质感一道钻进鼻腔，是一种细碎又平实的、叫人忍不住要安下心来的气味。
味道选得真好。男人心道。
这让他回忆起学生时代在英国的家中那处冬日里必定滋滋烤着炭火的壁炉。
那些时光，他总喜欢披着毯子倚在靠椅上偷暖——大多数时候是在看凄美浪漫的爱情小说，时不时会哭，家里的管家却好像很难习惯他的眼泪，每次都要表现出过分夸张的一惊一乍；当然有时也要啃些专业书，一支木制铅笔夹在指间留下深深浅浅的印迹，笔记很少，圈画密密麻麻；而另外一些时候他便对着火光发呆，对着那明亮的死亡把自己放空，想象自己终有一天也会在这般炽热的光热里融化成一缕轻飘飘的云烟。
只可惜那些怡然自得的宁静在回到日本之后都被打乱了，忍足收拢住所有不切实际的期盼，疲惫前行，几乎竭尽全力维持住体面，却无比怀念那日子，尽管一直以来并不自知。
然而这气味却像是把他藏在抽屉最底下的旧相册、旧日记全翻开了，这会儿后知后觉地想明了，头脑自顾自地追忆起旧时光，思绪随之开始混沌。
助眠蜡烛原来真能让人觉得困的。
男人用力闭了闭眼，想找回些清醒。
可他忽然想到，尾崎并不知道那些过去。
那她是以什么作为根据挑选蜡烛的呢？
下意识地，忍足转头看向她，不想尾崎此刻也正一瞬不瞬地观察着他的反应，四目相接，两人难得一起慢了半拍，谁都没想起要躲闪，便让这对视留存了好些时间。
心下一顿，男人几乎是立刻条件反射似地笑起来：“我很喜欢，谢谢你。”他随手拿起蜡烛，就见兔子小心翼翼地抬高两只手虚护着，不禁无奈，“蜡油滴下来你还准备用手接呀？”
尾崎微愣，却执拗地维持着抬手的动作不肯放下。
“我就看看标签。”忍足叹气，大手一握，捉住了兔子的两只爪，“说起来我好像有听医院里的小护士们讨论过这个蜡烛，记得她们都说助眠效果亲测有效……哈，小朋友你是记着我昨天没怎么睡关心我呢吧？关心人干嘛要这样隐晦呀？”
小姑娘一僵，被说中了心事，脸颊顿时烫了。她把手从忍足的手掌里抽出一只，扭身从床头抓来纸笔——
「快睡吧！你好烦啊。」气急败坏。
男人笑了声，把手里剩下的那只兔爪子用力捏了捏：“好好，睡了。你呢？也睡去吧。”
沙沙两声，纸上很快多了句话。
「我等你睡了再说。」
“啊？”
「蜡烛一直点着很危险的不是吗？没常识！！」
尾崎用笔尖在纸上重重点了点，又附赠一枚并不怎样标准的白眼。
忍足抿住笑，故作顺从地颔首答应。不忍心再说些什么气她，他真就翻身到床上躺好，虚眯住眼睛假寐偷看她。
兔子愣住，她哪能想到男人一句话不说就这样躺平任由自己造作。一时间手足无措，目光在烛火与眉眼间徘徊了好几个来回。良久，眼底忽地一亮，兔子松口气，像是终于寻到了落点，有些犹豫地朝男人靠近了些。
手指将将抬伸出，就见到男人的眼睑动了动，睫毛随之微颤，心里顿时生出些不满，想道这人全然是一副观察自己动作的反应，这试探哪还能漏洞百出到如此地步？
这样想着，落下的手故意往他脸颊上戳了一戳，心满意足地欣赏了男人被吓了一跳意料之外地抖了一抖，嗤嗤地笑起来，这才挑下他的眼镜，合起镜架到柜子上摆好。
睡觉连眼镜都不知道脱，傻死了。
兔子起身拍掉顶灯的开关，房间里登时只剩那丛柔软的烛光描摹男人的面庞。她重新回到床沿，试探性地把下巴搁到离手臂极近的位置，本想着会和这人再进行一会儿无多意义的对话，却等了半天都没等来男人的调笑。
屏住气息仔细分辨了片刻，尾崎顿了顿，忍足呼吸绵长，听起来真是睡着了，她支起脑袋再多候了会儿，没想到他竟轻轻打起了鼾。
……笨蛋忍足。
她吁了口气，无可奈何。从没想到会有人逗人半途自己先睡过去的。
是有多累了啊。
她偏头望了望烛光，舍不得熄灭暖乎乎的气味，痴痴地嗅了嗅，重新抱着手臂趴了下去。
等到忍足睁眼时，小兔子就是以这样的姿态留在自己床边。蜡烛自然还亮着，蓄起了滚烫的一汪蜡油。
他忍不住笑，怕不是这香薰效果太好把尾崎也一起哄睡着了。轻手轻脚地直起身吹灭了火，一只手抚上小姑娘散乱的发。
尾崎眉头皱了皱，没有转醒，她哼哼了两声，脑袋却凑得离被褥更近了些。
看来嗓子确实没事，听见声音，忍足放下些心，总算没受什么伤，只是小朋友这易受惊吓容易应激的体质还得慢慢调整。揉小猫似地揉了片刻，见尾崎还睡得很沉，男人干脆起身抱起她，把人整个端到床上，把没有睡过的枕头拉来垫到她脖颈下。
兔子这一觉睡了好久，久到再醒来时房间里又已经昏沉沉的一片。摸着空空如也的肚子爬下来，尾崎把沿路的灯一一打开。男人有工作，早就不在，她漫无目的地在屋里游荡着，却在冰箱上发觉了一张浅蓝色的云朵便利贴，忍足刚毅潇洒的字迹印刻在正中间——
「我去医院了。今天有饭局，回不来吃饭。晚上帮你点外卖，中午把冰箱里的小菜热一热凑合下吧。照顾好自己！晚点带你去个地方。」
尾崎连连读了两遍，瘪瘪嘴，却忍不住是笑的。她把那片云朵揭下来展了展，平平整整地，又仔仔细细地对折了才肯收好。
是什么外卖？又是什么地方？
小姑娘偷偷雀跃，轻快地在房间里转起个圈。
反正她不挑。吃什么、去哪里，她都好。
忽地，房门响起“叩叩”两下被礼貌友好地敲响。
看来是外卖到了。
尾崎难得没有感到紧张，反倒是充满期待，像是生日末了正准备拆开装有巨型毛绒玩具的礼物包装，她知道自己一定会喜欢，只剩下无穷的好奇——他究竟会给她带来多少惊喜呢？
她急匆匆地走到门边，顾不上张望便一把打开了门——
“啊……你好？嗯……请问侑士，在吗？”
睡觉接力ON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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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烛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