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租的独栋房屋里还弥漫着淡淡的灰尘气息和空旷的回音,真田玄右卫门在这个月一开头就特地来东京帮雪之下签好了租房合同,和真田弦一郎一样,他最关心的也是安全问题,东问西问了一番,最后走之前还顺便薅走了一把房屋钥匙。
旧家具已经被房东清走,留下地板和空荡荡的房间,房子虽然很久没住人了,但看得出来房东应该还是打扫过的,只是毕竟这么长的时间没有住过人,难免还是有些灰尘。
一阵不疾不徐的敲门声响起,让她有些意外,她放下手中的抹布走到玄关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忍足侑士,他依旧穿着冰帝的制服,肩上随意挎着书包,看起来像是刚放学不久,鼻梁上的眼镜片后那双深邃的眼眸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下午好,雪之下,”忍足率先开口打招呼,“之前收到你的消息,说合同已经签好了,就想着过来看看。”
他说着,将手中提着的一个纸袋递了过来,“虽然还没正式搬进来,但乔迁之喜,一点小礼物。”
雪之下确实给他发过信息告知进展,毕竟能找到这处房子多亏了他姐姐的关系,于情于理都该说一声,但她没想到忍足会亲自过来,她接过那个看起来颇为精致的纸袋,里面似乎是一个音乐盒之类的东西。
“谢谢,”她道了谢,侧身让开门口,“要进来坐坐吗?不过里面还在打扫,很乱。”
“打扰了,”忍足微微颔首,迈步走了进来,他环顾了一下空荡却整洁的屋子,看到放在墙角的水桶和抹布,“看来打扫工程不小,需要帮忙吗?”
雪之下连忙摇头,“不用了,我自己慢慢收拾就好。”
他已经帮自己找到了合适的房源,怎么可能再麻烦他帮自己打扫房屋。
忍足却已经脱下了校服外套搭在干净的窗台上,然后挽起了白衬衫的袖子,他拿起另一块干净的抹布,说着就动起了手,“没关系,反正我今天也没什么特别的事,而且,有些高处的地方,我或许更方便帮忙。”
她顺便就扫了一眼他的身高,虽然本来他就蛮高的,但升入高中之后好像又拔了尖,轻松就能够到雪之下需要踮脚甚至踩凳子才能清理的柜顶和窗框上沿。
雪之下见状也不再推拒,只是又道了声谢谢。
两人一个擦高处,一个拖地,暂时陷入了安静的忙碌中。
“接下来,还得去采购家具吧?”忍足一边擦拭着吊灯架上的积灰一边问道。
“嗯,”雪之下点了点头,“打算周末去看看。”
“需要参考意见的话,周末我也可以空出时间,”他的声音从稍高的地方传来,带着点回音。
她停下手上拖地的动作,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这么空闲吗?我记得你之后是打算学医的吧?”
医学部的预备生,课业应该相当繁重才对。
忍足低头对她笑了笑,“抽出一天的空闲总还是有的。”
说完这句之后,空气中似乎只剩布料摩擦声和水声,忍足斟酌了片刻,才用一种听起来尽量随意的口吻再次开口,话题却陡然转向了另一个私密的方向。
“说起来……雪之下,上次你提到的,和迹部、还有手冢君之间是我想的那种关系吗?”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正弯着腰拧着拖把的雪之下闻言动作没有任何停顿,只是直起身,回头看向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平淡地反问道,“不然呢?”
忍足看着她那副理所当然的平静模样,一时竟有些语塞,他推了推眼镜,试图找回自己的节奏,“没什么,只是这种关系确实有些超出我以往的认知范畴而已。”
经过上次那场突如其来的冲击,现在的他已经冷静多了,相比起批判或者震惊,现在他其实更多的是好奇。
不论是迹部还是手冢,都是相当有傲骨的人,他很难想象这两个人会接受这种在世俗的眼光看来有些畸形的关系。
雪之下没接话,继续拖着地,动作也只是微弱的停顿了那么一瞬。
忍足站在矮梯上,仔细地擦着窗框的边角,目光望着窗外连绵不断的茂盛的绿,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她,“在你的概念里,爱情……到底是什么呢?”
他的声音不算响亮,但却也清晰地传到了她的耳边。
这次,她彻底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过身看向梯子上的忍足,古井无波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轻轻地将问题抛还给了他,“你觉得是什么?”
忍足似乎没想到她会把问题抛回来,他停下动作,低头沉思了片刻,然后才抬起头认真地看向她,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许,如同大提琴的低音流淌下来,“我么,或许比较传统吧。”
和平时不太一样,他的情绪总是会藏起来,而此刻他脸上的那笑容里带着些许在平日里绝对见不到的真诚,“我认为的爱情,是两个人之间深刻的联结,彼此信任,互相扶持,愿意为了对方成为更好的人,并且……约定未来,彼此都是对方唯一契合的旋律。”
雪之下安静地听他说完,沉默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房间有些闷,伸手拉开了房间的窗户,空旷的房间里传来细微而隐约的风声。
然后,她开口说道,“我的想法,可能和你不太一样。”
她的目光落在窗外庭院许久未打理的杂草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去年开败的丁香在泥土里腐烂,新的花苞在它们的尸体上破土。
“我觉得,世界上所有的感情,本质上都只是一段‘关系’,”她的声音平稳没有波澜,还好气温渐渐攀升,逐渐松动了骨缝里的疲倦,地底传来根系生长的窸窣,“一段会随着时间、境遇、人心而变质、断联、消失的关系。”
“只是现在,也许这段关系恰好符合了人们口中定义的‘爱情’,”她转过头看向他,眸子里没有任何旖旎的色彩,甚至显得有些冷漠,“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它会转变成人们口中的‘亲情’,也有可能不知道在哪一个节点,就因为各种原因相看两厌,这段关系最终变成‘恨’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她微微偏头,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时没有任何重量,却让他肩上好像沉了沉,“但说到底,那都只是一根‘线’罢了,连接两个人的线,这根线可能坚韧,也可能脆弱,可能美丽,也可能丑陋,可不论怎么看,它的本质就只是一段本身并没有意义的关系联结而已。”
她并不否定感情的存在,只是剥离了人为为其被赋予的所谓神圣性和永恒性。
忍足侑士握着抹布站在梯子上,一时竟忘了动作。
她继续拿起拖把拖着地,窗外的凉风一阵阵的吹进来,吹动了他额前的发丝,眼角都跟着发凉。
好像是因为春天来了,就自然而然地觉得新一年就这么来了,好像过去的一切都能在风中被抹去,可其实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说过去就过去。
对于面前的她来说,在那些窒息且将死未死的日子之后,爱人和被爱又都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那些都只不过是现在还称得上好的一段关系而已。
是迹部和手冢选择了这样的关系吗?
不是的,是因为她的选择里只有这种关系。
那段经历唯一塑造她的,就是让她可以不在乎任何事情和任何人,以前她都是这么自己走过来的,如果有冲突和阻碍,她也可以毫不犹豫地就抛弃任何人,先为了自己赢得一切。
“就算按照你的理论,我也并不认为那叫爱情,”她接着说道,手上的动作一点儿都没停,“深刻的联结,彼此信任,互相扶持,愿意为了对方成为更好的人,并且约定未来,那是爱,不是爱情。”
“爱从来就不局限于爱情。”
忍足侑士认为自己大概永远都琢磨不透雪之下满月这个人。
他在她的眼里看不到丝毫对浪漫或永恒的憧憬,只有一片近乎虚无的清醒,他觉得她是绝情的,是冷漠的。
可她也能带着几分纵容的满足迹部那些孩子气的愿望,偶尔会在他面前古灵精怪的耍着别人玩儿,会和真田、幸村他们亲昵而任性的粘在一起撒娇。
这种矛盾性让她像一个复杂的谜题。
或许在她构建的世界观里,并非没有“爱”的存在,只是她将“爱”视为一种更广阔的存在,它可能存在于亲情、友情、甚至某种超越世俗定义的羁绊之中,而不是单单地将它装进“爱情”这个标签里。
她不相信“爱情”的标签能保证什么永恒,但她或许并未否定那些真实存在的、深刻的“爱”本身。
这个世界在她眼中,也许就是由无数条动态变化又有始有终的线编织而成的网络,而她只是更早地看清了这一点,并选择了一种在她看来更诚实的方式去面对它,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对待每一条她所认可的线时,是不认真或不珍视的。
“真是……”忍足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个复杂的笑容,“败给你了。”
他不再试图去琢磨透她。
就像她说的,享受当下这段还算不错的“关系”,就足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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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所谓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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