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所有的拍摄之后，财前光将最后一件器材收进包里，拉上背包的拉链对着雪之下郑重地鞠了一躬，“雪之下前辈，今天的拍摄非常顺利，素材量也很充足，多谢你的配合。”

雪之下轻轻点了点头，倒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感谢的，他们最多只能算是各取所需而已，“辛苦了，后续的剪辑和发布，按照我们商定的流程进行就好。”

“放心，”财前爽快地答应了下来，胳膊一捞就背起了沉重的设备包，转头看向还站在一旁的白石藏之介，“部长，我这边已经好了。”

白石点了点头，目光望向雪之下，自然而然地笑了起来，“那我们就先告辞了，下次再来东京大概就是全国大赛的时候了。”

全国大赛这个词对现在的她来说其实有些远了，去年本就是因为负责拍摄网球部才会出现在各种各样的比赛上，今年她好像还从来没有在现场看过什么网球比赛。

“嗯，那就预祝你们顺利来到全国大赛。”

白石愣了愣，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朗了些，“到时候大家都会拼尽全力的。”

这个大家，当然不仅是指四天宝寺，全国大赛对于每支队伍来说都是重要的舞台，他的那些老对手自然也都不会松懈。

他最后冲她挥了挥手，和财前一起朝着工作室的大门走去，她摆了摆手算是告别，眼角的余光却不经意地瞥向身后大厅的某个方向，随即又很快收回。

直到亲眼看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她才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转身重新步入熙攘的大厅，目光扫过那些在作品前驻足的访客和工作室员工，脚步却丝毫未停，她径直穿过人群，最终再次停在了那幅让白石驻足许久的作品前。

编号26。

画面中那对相互搀扶的白发老人与笑容灿烂的年轻夫妇依旧定格在那一刻，摄影的魅力就在于此，无论周围的时光如何变化，被定格的时间却永远都不会改变。

她静静地看了几秒，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一张空白的投票便签，用流畅的字迹写下了“26”这个数字，她没有看向任何人，也没有流露出任何特别的表情，只是平静地走到投票箱前，将那张承载着她选择的便签投入了箱中。

直到夜晚时分，工作室的人潮渐渐退去，只剩下零星的灯光和清洁工细微的脚步声，安藤浩己低着头，手指飞快地在手机屏幕上敲击，回复着不知是谁的消息，心不在焉地穿过通往后勤通道的僻静走廊，准备照常从后门离开。

刚刚走到后门口，视线里却闯进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他的脚步猛地停住。

雪之下满月斜倚在紧闭的后门上，双臂松松地环抱在胸前。她并没有看他，而是微微侧着头，像是在欣赏走廊尽头那扇小窗外早已经漆黑一片的夜空，一条腿却像个混混般的随意地踩在了另一侧的门框上，恰好实实在在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安藤浩己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语气也是格外地冲，“让开。”

雪之下像是这才注意到他一般，缓缓转过头对上他的视线，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平静得令人心头发毛，她放下了踩在门框上的腿，站直了身体，但也并没有让开道路，反而向前一步堵在了他的面前。

在他不耐烦地再次开口前，她忽然伸出手从他手中抽出了他的手机，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只手机，让它在指间灵活地转了几圈，仿佛那不是什么私人物品，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玩具。

“你干什么！”安藤勃然大怒，伸手就想夺回。

“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她的声音清泠泠地响起，说出的话打断了他的动作，也同时冻结了他脸上的怒意，“都是从你那里传出来的吧。”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安藤的心猛地一沉，面上却强装着镇定，眼神闪烁地将脸别到了一边，“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跟我没关系！”

听到他说这话，她只是淡淡地勾了勾唇角，唇边上看不到任何笑意，只是显得冰冷，甚至是嘲讽，两声毫无感**彩的轻笑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渗人。

“警察办案才需要证据，”手机翻来覆去地在掌心中旋转着，她瞥了他一眼，顿了顿才说道，“但我不需要。”

“我觉得是你干的，就够了。”

她好整以暇地绕着僵在原地的安藤缓缓走了一圈，目光也在他身上转着，慢悠悠地说道，“安藤前辈，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什么好惹的人。”

“全日本都知道，我没有家人，没有爱人，没有牵挂也没有软肋，但你和我不一样吧，你有父母、爱人、孩子，你要养家糊口，要关心每个人的生老病死，如果你或者你的工作出点儿什么问题，好像难受的不止你一个人。”

他的视线紧紧地锁着她，胸中的怒气又实在无处发泄，就像她说的那样，她在这世界上可是真正的孤家寡人，而他不一样，他有一大家子人要管，如果她真给自己使什么绊子，那他的损失可要比她大得多。

“所以以后，但凡我再听到一次这种关于我的不入流的谣言，不管是从谁嘴里说出来，我都会把这笔账算在你头上。”

“我有的是办法收拾你，”锐利的眸子里闪过毫不掩饰的戾气，如同野兽撕咬着他的躯壳，她将手机随意地抛到了他的手里，“到时候，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她最后扫了他一眼，只像看到了一团用过的废纸，轻如鸿毛的话语在空气中飘飘荡荡，，“从现在开始，请你祈祷吧。”

“祈祷我以后再也听不到那些话。”

她径直转身，推开后门走进了浓重的夜色中，只留下安藤浩己一个人僵立在原地，握着失而复得的手机，后背却早已被一层冷汗浸透。

冰冷的警告掀起心头的余悸，胸腔里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兀自乱跳，后背的也还凉意尚未散去，原本以为不会有人能看到自己如今这番狼狈的模样，可身后走廊的拐角处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响动，像是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

他猛地回头，厉声喝道，“谁？！”

阴影中一个人影缓缓走了出来，走廊昏暗的零星灯光勾勒出那人的轮廓。

是不二周助。

看清来人，安藤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下来，随即便被一股迁怒的怨气取代，他冷哼一声，上下打量了一番不二，字里行间满是阴阳怪气，“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怎么，来看热闹？自从你来了之后，她倒是越来越喜欢斤斤计较了。”

不二脸上惯常的微笑消失得无影无踪，凛冽的眼眸中透着几分寒意，他没有理会安藤的嘲讽，他话语中的理所应当才是让他不得不皱眉的原因，“听安藤先生这话的意思，是从以前开始，就经常在背后造谣了？”

安藤被他不加掩饰的质问噎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一时间变化万千，最终恼羞成怒地瞪着他，显然他自己也觉得没必要害怕这个普通的高中生，“造谣？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你不过是个高中生，凭什么能进VENUS STUDIO当助理？还不是仗着和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私人关系！不然你怎么可能竞争得过那些有经验的摄影师？”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语气也更加刻薄，“这些消息根本不能算是造谣！工作室里谁不是这么想的？也就她自己做贼心虚，反应这么大！”

不二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副自以为是，将恶意揣测当作真理的嘴脸，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荒谬感和厌烦，他摇了摇头，眼中最后一丝温度也彻底褪去了。

“真是……没救了。”

他低声说了一句，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和这种人争辩，简直是浪费生命。

他不再看安藤一眼，拉紧了肩上的背包带，径直从安藤身边走过，伸手推开后门离开了那片逼仄的空间，将门紧紧地甩在了身后。

晚风毫不吝啬地包裹住他的身体，吹散了他额前柔软的栗色发丝，渐深的夜色没能阻止他的脚步，他的大脑中不受控制地回响着刚才在走廊拐角处听到的那些话。

冰冷，狠辣。

那样锋芒毕露的模样，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久到……他几乎快要忘记，她其实比他们更早地踏进了成年人的世界，他所熟悉的雪之下满月其实并不总是宽容的，她如同出鞘利刃的那一面只是藏了起来，闪烁着足以割伤任何试图侵犯者的寒光，她的武器从来就没有因为那件事情的了结就彻底消失不见。

他拐过街角，脚步终于缓缓停下。

晚风拂过他的脸颊，带着夜晚的凉意。他抬起头，望着城市上空稀疏的星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见过太多她保护手冢的画面了，所以他竟然情不自禁地想。

万一这次她是为了保护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