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柳生比吕士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麻生香织会表现得如此惊讶?
为什么自己的身体在这一刻完全无法动弹?
所有的心情,突然之间都变成了疑问句。
眼前的柳生确实是记忆里的模样:挺拔的身材,深刻的五官,柔软的褐色头发,以及那一脸总被其他人误认为一本正经、令人捉摸不透的表情。
他看上去急匆匆的,像是一路从运动场小跑过来的样子,或许是因为刚刚经过激烈比赛的关系,此刻的柳生正在微微喘着气。但即使是被麻生叫住的刹那,他的目光始终直直地落在藤川凉的脸上。
他的目标是我,藤川凉确定地想。但同时,内心却涌现出了一种复杂的情感。
“比吕士!”
麻生执着地重复道,声音也比之前高出许多,“喂!你不记得我了吗?”
这句话总算吸引了柳生的注意力。他后知后觉的向麻生望去,却在下一秒露出了古怪的神情:既没有惊喜,也没有所谓久别重逢的喜悦,而是仿佛一片被投掷的石块扰乱的平静水面,变得起伏不定。
“香织……”他喃喃念出了这个名字。
这一切仿佛一个天大的笑话:几个月来竭尽全力的躲避,换来的却是亲眼目睹柳生比吕士和麻生香织重逢场面的“回报”。藤川凉不禁怀疑,自己过去是不是真的曾经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错事,才会受到上天如此的捉弄。
“抱歉,不打扰你们,我先走了。”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温和地对麻生说。
无所谓,一切都无所谓了。
藤川凉的脑海中只剩下这个顽固的念头。
无论这两个人的未来会变成怎样,再续前缘也好,分道扬镳也好,这些都已经和她彻底没有关系了。她只能默默祈祷,自己的人生可以真的如愿重置,不会再被已经过去的事牵绊。
拜拜,柳生君。
“请等一下。”回过神来的柳生急匆匆地拦住了她。
总是彬彬有礼,谈吐举止在同龄人的比较下无懈可击的柳生,罕见地露出了惊慌失措的样子。
“或许你不知道我的名字,但没有关系。”柳生小心翼翼地说,“中学的时候,我们是同级生,只不过一直在不同的班。我在图书室见过你许多次,一直在寻找和你说话的机会,却没有想到你在升学时去了东京。”
藤川凉不由屏住呼吸。柳生所描述的相遇过程的前半段,与回忆中他在交往初期提起过的如出一辙。
“我知道这样说很突然,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和你单独聊一下。”
“但你的朋友还在等你……”
藤川凉装作为难地看了看麻生。
麻生茫然地打量着藤川凉和柳生的脸,显然对他们的关系充满疑惑,只在藤川凉看向她的时候附和似地点了点头。
“啊,是这样没错……”柳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请问可以等我一会儿吗?”
“恐怕不行,其实我正要去见我的哥哥。”
藤川凉毫不迟疑地拒绝了。
这是一个心血来潮的借口,却也并不是百分之百的谎言。藤川树所在的立海大附属垒球部当天恰好也在东京比赛,他的确曾经提议过,要在比赛后去看看藤川凉在东京住的公寓,只不过藤川凉嫌麻烦一直没有答应。
“那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先交换电话号码吗?”柳生不依不挠地问。
“……”
面对十六岁的柳生,到底怎样才能冷酷地对他说不,狠狠将他推远呢?
虽然内心曾经设想过无数种强硬决绝的态度,但当柳生真的站在她的面前,用那种熟悉的温和语调对她说话时,藤川凉的身体擅自做出了回应。
她已经记不起自己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转身离开的了。从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号码和邮箱地址输入柳生手机的刹那,她的意识就融化在了盛夏炎热的空气里。
只要不接电话就好了。她有些自欺欺人地想。
从沉思中惊醒的时候,藤川凉发现自己在一间甜品店里,面前坐着身穿棒球服,看上去愁眉苦脸的藤川树。
顺利在车站碰面的他们,决定在回家前来这间大人气的店里消磨一会儿时间。
“总而言之,我们输了球,今晚就要打道回府了。”藤川树用勺子来回搅拌着面前的超大号冰激凌圣代,闷闷不乐地说:“之前去问田部先生的时候,他明明告诉我们这回一定能打进甲子园决赛,还给我们唱了几句《手中的青春》呢。”
田部先生是徘徊在七里滨海岸的流浪汉,成天扛着老式收音机四处转悠,总是醉醺醺的样子。但在附近几间学校的学生口中,田部先生是个擅长占卜术的神秘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时常会有中学或高校学生成群结队地找到他,花100円或一个面包的代价,求他回答他们的问题。
会不会被心仪的学校录取?对心仪学长的告白会不会被接受?家里闹翻天的父母是否会重修于好?偶像选拔能不能通过?
面对各式各样的问题,田部先生总会三言两语地给出预测。
心情好的时候,他还会借酒劲哼上几句。有趣的是,他哼唱的歌词,往往也恰好符合提问人的心情。
藤川凉在学生时代从来没有见过田部先生。仅仅在和柳生分手后不久,凑巧在藤泽海岸与他偶遇过一次。
擦肩而过的瞬间,田部先生嘴里哼唱的,是一首藤川凉从来没有听过的歌。
——泪哭干了,沉沉睡去,梦里下起了魔法的雨。
——我梦想着遥远的未来,心却在随着时间倒退。
——现在的我,永远不会度过同样的一天。
那一天晚霞将天空映成温柔的粉紫色。耳边传来的这些缺乏逻辑,听上去有些不知所云的歌词,在时空跳跃后的如今回想,却似乎有了特别的意味。
耐心听完藤川树对比赛的牢骚,藤川凉总算有机会说起自己的事。
“我想问你个问题。”藤川凉说,“你有被自己曾经喜欢过,但又不想和对方在一起的人告白过吗?”
虽然立海大附属的垒球部并不是网球那样的明星项目,但身为投手,开朗帅气的藤川树从中学时代起就很受欢迎,几乎隔三岔五就会受到本校和外校女生的告白,也断断续续地交过好几任女朋友,某些程度上可以说有些轻浮,和对待感情从一而终的藤川凉截然不同。
“哎?我不太懂你的意思。”藤川树大大咧咧地说,“为什么会不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呢?”
“因为是以前喜欢。”藤川凉竖起勺子强调,只是“以前”而已,但后来因为一些原因不再喜欢了。换作是你的话会怎么回应呢?”
“那不是很容易嘛,拒绝就好了。”藤川树耸了耸肩,“我没碰到过这种事。不过既然说到这里,是你被谁告白了吗?让我猜猜,是北原吗?”
“当然不是!”藤川凉摆了摆手。
北原是她十二、三岁时的初恋对象,在升入立海大附属后就慢慢失去了联系。她压根没想到藤川树居然还记得这个比柳生更久远的名字。
“我就说嘛。”藤川树轻描淡写地说:“我前不久在大船站附近见过他,那家伙正在用摩托车载女子国中生呢。总有一天我们会在新闻上看到他的。”
“……”
“啊,我想你说的一定是那个人了。”
藤川树忽然话锋一转,抬手指向藤川凉背后的某个方向,“那是我们学校网球部的运动服吧?他从刚才起就坐在那里看着我们。你们两个有约吗?”
藤川凉回过头,神情复杂地望着正在朝这里张望的柳生。目光交错时,柳生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对不起,你能回避一下吗?”她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对藤川树说,“顺便让那边的人过来吧。我想和他单独说一些话。”
藤川凉难以想象,自己竟然真的能够这样心平气和地和柳生独处。
“我想先解释一下。”入座后,柳生用一种没有底气的声音对她说,“我并不是故意跟踪你的,其实是……”
“没关系,我不在乎。”藤川凉打断了他,“柳生君,你想和我聊些什么呢?”
“原来你知道我的名字啊。”柳生的脸上露出一些笑意,恰到好处地冲淡了原先浓浓的紧张情绪,“就像刚才我提到的那样,在中学毕业前,我一直想要接近你,却没想到你会离开立海大附属去东京。我不擅长用迂回的方式说话,也觉得事到如今向你告白或是直接约你出去有些突然,所以今天我只想给你这样东西。”
他一边说,一边从随身的球袋里摸索了一会儿,将一个厚厚的信封推给给藤川凉。
“里面的东西是我们过去唯一的交集,我一直把它们随身带着。如果它们能让你稍微想起我,又不至于让你把我当作怪人,请随时联系我。我会耐心等的。”
藤川凉怔怔地看着信封,没有说话。
即使不用打开,根据信封的形状和厚度,藤川凉也已经猜到了里面的内容。错位时空里的许多细节都没有改变。比如上一段人生中的柳生,就曾经在两人交往一周年的纪念日给过她一模一样的礼物。
那是一叠泛黄的,来自立海大附属中学部图书馆的借书登记卡。
绘本、小说、诗集、参考书。这些登记卡属于各式各样的书籍。唯一的共同点,不过是能在所有卡片背后的记录中找到互相追逐般的两个名字:
藤川凉,柳生比吕士。
“抱歉,小姐,请问还要续杯吗?”服务生嗓音将她带回现实。
“请给我一被冰咖啡。”
“好的,请稍等。”
短暂的相处后,由于需要回学校继续训练,柳生早已离开了。时间并没有允许他们有太多的交流。
藤川凉低下头,视线重新落回在散落在桌上的这些图书卡上。这份“礼物”唤起了她的回忆,也触动了她心底某个已经死去的地方。
“这些是什么东西?”随着一阵接近的脚步声,又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温柔的、与东京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的关西腔。即使不抬头去看,藤川凉也知道此刻正在她的面前坐下的人是谁。
“忍足君也在跟踪我吗?”
藤川凉立刻用双臂将图书卡掩住,潜意识地不想让忍足窥探到上面的内容。
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她忍不住想。
“跟踪?那可太冤枉了。”忍足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动作,笑着说:“我只是碰巧路过,然后看到了走进这家店的你而已。还有,不用遮了。告诉柳生比吕士你在这里的也是我。作为回报,就让我看看他给你的礼物吧。”
虽然内心不太情愿,但藤川凉还是松开了手。
同样是十六岁,但心理年龄和处事态度都比同龄人更加成熟的忍足,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会对柳生的礼物做出怎样的评价。
“呜哇,还真是沉重的礼物呢。”忍足露出惊讶的神情,“我想柳生一定花了许多工夫吧,我可做不到这个程度。”
“是吗……”
“真的很有心,但其实也很符合柳生给人的印象。”忍足点了一杯热巧克力,悠闲地问道,“你打算怎么回复他呢?”
“我不知道,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可是……”
她没有说下去。
她的心情,她的故事,忍足不会懂。所幸的是,他也没有追问下去。
还没改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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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Chapter12浅川流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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