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得而复失(上)

【一】

晚上十点,繁华而躁动的东京也渐渐沉入了夜,唯有东京塔还在安静地绽放着绚烂的橘红色光芒。东京一家高端会所之内,一名衣着精致长相俊美的男人却还在喝酒买醉,他的右手习惯性地轻抚眼角的泪痣,苦涩地笑着:“我一直都知道,他是不喜欢我的。我得到他的过程,可谓是卑鄙无耻至极。”

坐在他对面的忍足盯着他,抬手推了推平光镜,隐藏了镜片后玩味而精光四射的眼神。玩笑话本已到嘴边,但看到眼前人痛苦纠结的神色,听到那落寞的发言,忍足还是咽了咽喉咙,极力安慰道:“迹部,毕竟你们都在一起四年了,他未必真的不喜欢你。”

迹部兀自摇摇头,抬手拭去唇边的酒渍,自嘲地说:“不如说,他怎么会喜欢我呢?”

“忍足,你也知道,我高中的时候就向他告白过,被当场拒绝了,而且……你也知道我为什么会被拒绝。”

这一刻,忍足从迹部深蓝色的眼中看到了悔恨、妒意和空茫,随着迹部断断续续的叙述,思绪也随之回到了四年前。

【二】

四年前,迹部还是东京大学经济系大三学生,不二在同一所学校的新闻系,两人不过点头之交。

如果没有那次意外事故,他们或许仍将维持着这不咸不淡的关系直到毕业后从事不同领域的工作,重新建立各自的人际圈,再无一点交集。

那天,迹部正在自家室内游泳池边上休息,管家将移动电话拿到他跟前:“景吾少爷,是您的朋友的电话,说是人命关天的事,我就自作主张来找您了。”

迹部狐疑地拿过电话,却意外地从话筒中听见了乾的声音:“不二裕太发生了车祸,目前正在附属医院抢救,我想不二周助需要你。”

迹部先是心中一紧,猛地从躺椅上站起来,一只脚险些迈了出去,随即很快反应过来,转而语气冷淡地反问道:“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先联系他家人吗?”

“他的妈妈和姐姐在美国,要明天才能赶回来。”

“……手冢呢?”

“手冢正在巴黎参加法网比赛,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那为什么是我?”

“前面说过了,他需要你。”乾无机质般的声线惯常会给人以稳妥可靠的感觉,此番却宛若美好的幻觉般蛊惑着他。

他需要你,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至少没有被淘汰出局?

迹部下意识按着胸口,深吸一口气:“好,告诉我地址。”

他没有再多问,立即驱车赶到医院,在手术室门口见到了不二。

偌大的走廊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门口的长凳上,惨淡的白光映在他略显消瘦的脸上,在墙上投射下灰蒙蒙的影子,显得异常孤独。此时此刻,他嘴唇紧抿,眉头紧锁,身体绷得很紧,视线紧紧地落在手术室门口,冰蓝色眼眸中流露焦灼,令人心疼不已。

原本想好的说辞再也说不出口了,迹部现在只想坐在他身边静静地陪着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

过了好一会儿,不二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他的存在,缓慢地转过脸来:“迹部,你怎么来了?”

迹部抿了抿唇,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是这样的,听说了你弟弟的事,你家人……还有他,明天才能回来吧?在此之前,本大爷就勉为其难受人所托来陪陪你。”

“他?”

“手冢现在在法国,应该明天才能赶回来吧?”

“他当然不会回来。”不二无奈地笑了下。

自此之后,两人都默然无言,他们所提及的那个人就像一根刺狠狠地扎在迹部心底——

国三的时候,迹部就发现自己似乎对不二有好感,并非纯粹的欣赏,也不是想和他竞争,而是无法控制地被吸引进而想要离他更近一步。只是那时他跟不二并不熟,而且似乎不二和手冢之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羁绊,便暂且将感情埋藏在了心底。

后来在U17训练营中,手冢放下自己对队伍的责任感前往德国训练,他才跟不二有了进一步深入交流的契机。不得不说,他和不二应当算是相当投缘的,兴趣爱好相近,总能找到能够让两人相谈甚欢的话题,不二理解他的骄傲,他也深知不二并不甘于平庸。

越是深入了解他,自己对他的好感就与日俱增,待到反应过来,那根不知何时埋下的种子早已在心头生根发芽,覆水难收。

他终究还是没忍住。第二年的U17训练营中,他在一个星空璀璨的夜晚向不二告白了。

不二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空气安静得可怕,然后,他认真地望着他,轻轻启唇,当场拒绝了他:“迹部,很抱歉我不能接受你的心意,但我希望我们还是朋友。”

“……是因为手冢吗?”说出口迹部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还嫌自己死得不够明白吗?

彼时不二不置可否,再度道歉后很快离开,只留他一人在原地,愚蠢行为被天地见证,像个不折不扣的笑话。

自那以后,不二虽然表面上对他的态度并无改变,却始终与他保持适当的距离,杜绝了他一切妄想的同时,却也从此放弃了这份早已变质的友情。迹部知道,不二这是为他好,这是对所有他所在意的人温柔的体现。只是这样一来,他们又回到了早先时候点头之交的状态,要不是念了同一所大学,恐怕连这点可怜的交集都所剩无几。

要不是乾提及,他甚至都快要相信自己已经不喜欢不二了,但自己终究是骗不了自己的,挣扎无果,只能无奈地认命。(不过更让迹部疑惑的是,那天告白的时候并没有他人在场,乾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喜欢不二,并且现在还喜欢着他的。)

手术一直进行到了深夜,寒风带着冷意袭来,迹部便将自己的外套披在不二身上。

不二的神经自始至终都紧绷着,嘴唇抿成一条线,放在椅子上的手也在微微颤抖。他隔一会儿就盯着手术室上方的标识看一眼,再失落地垂下眼睑,为了尽可能了解裕太的情况,有人进出便站起身朝里面张望。

这当然是无法获知有效信息的,如此一来,随着手术时长的延长,更是自己吓自己,精神疲惫,强行支撑。

但迹部也没法做什么,他想说的不二都知道,多说不过是给他紧绷的神经再加上一层枷锁。

一直到天色微明,主刀医生才终于神色疲惫地从手术室出来,如释重负地笑着说:“你可以放心了,他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不二笑了笑,嘴唇微张,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径直栽倒下去,迹部及时接住了他,轻轻地搂住了他的腰。

他向主治医生点点头:“谢谢您,他这边我会照顾的。”

不二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才恢复意识并向他道谢。

迹部扶着不二重新回到长凳上坐下,却陡然听他小声说:“让我靠一下。”

他低微地“嗯”了一声,小脑袋便轻轻地靠上了他的肩膀,搅得他心都乱成了一池春水,一时间大气不敢出。

不二慢慢地说着话,温热的呼吸萦绕在耳畔:“其实,我本来是想告诉他,我需要他的。

“他却抢先在电话里说,这是他状态最好的一次,签运也是绝佳,说不定能进入四强,创下他的历史最佳战绩。

“他真的很在乎这次比赛,所以我没有继续,只说让他比赛好好加油。

“但我心里还是有些难受。我怕他在训练,很少主动打电话给他,这次难得打一次还欲言又止的,他却没有丝毫怀疑。果然他的心思只是放在比赛上吧,一直都心无旁骛地追求着胜利,其他所有的一切都是次要的、无需在意的。从前他或许还能够分出一些精力给我,但现在随着比赛愈发密集,他终究是顾不上了。

“共同话题也越来越少,我只能干巴巴地说看了他的比赛、打得如何,他的训练和战术自然有其他人为他把关,他对我所喜欢的事物也并不是很感兴趣。

“我有些怀疑,是不是到此为止比较好。你可能不知道,我们一直都没有确定关系……”

听到这里,迹部陡然愣住了,忍不住打断他:“你们没有在一起?”

“没有呢。他不说,我也没好意思问,我也有点累了呢……”说到这里,不二的声音越来越低,竟是睡着了。

迹部静静地用余光瞄着不二不太安分的睡颜,心底轻轻地酝酿开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嘴角情不自禁上扬。不二的脑袋眼看着要往下滑,他便伸手扶了一把,顺势将他揽进怀中,没一会儿,低微的呼吸声便均匀了起来。

从国外赶回来的不二淑子和不二由美子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和谐的景象,迹部自然狠狠地刷了一波存在感,给他们留下了好印象。而不二醒来后,先是面露错愕地瞄了他一眼,旋即恢复平日里惯常的神色,起身去与家人说话。再之后,他找到迹部向他道谢,让他早点回学校,说回头再专程请他吃饭,话语中淡淡的疏离感依旧挥之不去,像是晚上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裕太第二天便醒了过来,又在ICU病房观察两日后便转入了普通病房,因身体不错,伤口和各项体征都恢复得很快,只是唯独有一项十分棘手——他的十字韧带损伤了,很可能今后都不能再进行剧烈运动。

这对于裕太这种热爱运动的青年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得知这件事后,他原本劫后余生的喜悦肉眼可见地变成了消沉,连由美子姐姐给他做了树莓派都提不起劲。

就如同当年为手冢找到德国顶级治疗项目一样,这次迹部也为不二带去了好消息——

“这家德国医院对应对十字韧带损伤的手术和康复很有经验,不少运动员十字韧带损伤都在这里完成了手术和伤后恢复并重新回到赛场。我把裕太的检查结果寄给了他们,他们表示可以接收。”迹部将手中的介绍递给不二。

不二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定定地注视着他,像是要望进他深蓝色的眼眸里,再一路从眼底望进心底。

半晌,他终于眨眨眼,迟疑地开了口,声音很低,却字字清晰:“你想要我吗?”

迹部的脑子里轰然炸裂开来。

来找不二之前,他想的都是如何组织措辞才能尽可能地体现距离感,以防他们之间再出现暧昧不明的尴尬场面,甚至连回报他都想好了——以后要是做了记者帮他争取优惠的版面费、别乱写不利于迹部集团的报道之类的。即便不做记者也一定有其他补偿方式。

然而不二的反应却意外地出乎他的预料。强烈的狂喜像沉寂百年压抑已久的火山喷发,在脑子里反复回荡,无数个念头都在唆使着他做出肯定的回答,一瞬间淹没了最后一点理智和犹疑。

他咽了咽喉咙,艰涩地说:“是的,我想要你。”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怎么会说出这么卑鄙无耻的话呢?

然而旋即不二便上前一步伸手抱住了他,将脸埋在他肩窝。在这个梦寐以求的怀抱里,闻着淡淡的体香,最后一点尊严彻底丢盔弃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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