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川城依然极热，阳光如瀑布般飞流直下，把世界照得一片明晃晃。坐在场边的莉莉抬手一扬，将半瓶矿泉水尽数泼在脸上。

尽快让发热的头脑降温。不管怎么说，那分已经丢掉了，现在先把它的回忆擦除。

是不服气的。直到现在，心脏还在胸腔里砰砰直跳。对方二发的时候，哪来的球就这么刚好滚进场地？这下好了，又给了她一发的机会，然后就被打了个ACE，拿下发球局。不过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瞎琢磨这个没意义。莉莉赶紧让回忆刹车，制止消极情绪蔓延。

好想要冰块啊，想要嘎嘣嘎嘣嚼几下，冻到舌头发木也没关系。听说资格赛出线后，正赛的球场场边会放置冰箱。想把毛巾冰在里面，然后美美地盖在头上。

哇，想想都凉爽。

裁判说时间到了。她把球拍重新握在手里，在对冰箱的畅想里，神态已然和缓下来。

比赛也是种资源分配和风险管理，尤其是在赛程非常密集的现在。今天的首轮打完，明天会马上进入资格赛继续第二轮，直到完成筛选。

底层选手如过江之鲫，对他们的安排就是这样不人性啊。真以为外卡争夺那么容易嘛，说是腥风血雨都不为过。

越往后越难。所以要以晋级优先，以最小代价赢得比赛优先，保存体力和实力，这就是学院教会他们的Match Management比赛策略。

一边这样想着，她一边把眼睛眯了起来，仰头的同时急急后退，在满世界太阳光里找球。

试探完毕，对方开始发力了。这才是她最擅长的吧？这么爱撩月亮球……尤其是接发后压她反拍位。不过抱歉，莉莉打球少有好恶，这类球引发不了她的情绪波动。

此人心无波澜，甚至还觉得对方打的有点好。很突然，很高质量的球！把一项技术练到登峰造极也是种才能嘛。

弧度大、落地深、前冲性强，试图用月亮球把她压在斜后方，破坏击球节奏，搞她的心态。

对方策略很对，让她在这种光线里仰头找球，预判难度可是很高的。而她又是一个特别依赖自己视力的选手。

差点被光线刺的泪流满面，她的脚步有些匆忙，但还是勉强处理了来球。只是毕竟仓促，她只能选择击回对面中线。

谁让她现在所处的半场，这个时刻、这个角度正好迎着光呢？

没想到她在这种情况下也能打回，对手略微惊讶，然后迅速碎步调整站位，又准备高拉高举。

绝对又要起高球，心念电转间，莉莉立刻往前猛跑。她刚刚被迫把球击回中线，对场地另一边形成不了压迫力。这样的情况下，对方原地起高球是很容易的事。

但这次她有了准备，一步未退。落地、前冲、抢点猛打！回击就比上次处理的有效多了。

能让对方频繁打出月亮球，说明她自己的球路也有问题，收着劲让对方打的太舒适。所以网球比赛比的不仅仅是技术，还需要不断根据实际，动态调整体能分配。太收着就打不出主动性，放太开就说不定影响下一轮比赛。

等到回球质量下降，开始撕大角度，迫使对方跑动。这么爱撩就给我跑起来撩。边跑边撩，还能像站在原地一样打出同样的高度和质量吗？

挥拍的瞬间，七七八八个念头同时转过她的脑子。莉莉忽然在此时想起了白石的脸。

因为他曾笑眯眯地告诉她，忍足谦也就非常讨厌被这样打，直呼这是一种“极为丑陋的赢球方式”。原因无他，和其他的球相比，月亮球速度慢、节奏奇怪，容易让他在等待球落下前感到相当焦躁不安，即使焦躁只有一瞬间，但在高强度对抗中也很影响击球手感，从而导致失误风险大大上升。

哼哼，她可比谦也成熟，才不会轻易心烦意乱呢。她在等待一个足够清楚的得分机会。

或许是天气太热，她的对手不是本地人，像她一样不适应这样的桑拿温度。身体的疲惫感影响着意志力和判断力，而在双方的再一次相持中，清脆的声音、富有冲击性的回击、越打越猛的气势，对方迅速上头了。

观众是永远无法共情选手的。他们或许会在观战时疑惑、大骂，站着说话不腰疼地指责：为什么不变线，有空档怎么不打，怎么搞成这个鬼样子？

甚至选手都不能完全理解当时的自己：明明提前做好了规划、战术，明明在训练和课程中做到完美，不曾掉入任何陷阱，为什么那时会这样做？

激素完全达到了顶峰，渴望拿到这一分的念头也达到了顶峰。头脑发热，刹那的上头盖过了任何理智，人不是机器，控制不了的事可真是太多了。

即使是全场型、进攻型的迹部，刚刚那下也绝不会继续追击。于是这就是莉莉等待的机会。

她摘下了这个赛点。

这就是他所说的“不要连续三板都在进攻模式”吗？即使劲头甚猛、攻势流畅，也不要连续进攻，宁可缓冲一拍，再重新建立优势。否则就会像对方那样，打着打着上头了，心里太渴望杀下比分了，全身紧绷打出的球，失误率是很高的。

他的可怕之处不仅仅是洞察对手的弱点，更是能瞬间洞察场面和形势：什么时候相持，什么时候防守，什么时候发力。迹部的攻击是以绝对理智为基础的。

没想到竟然在这时想到了他，莉莉忽然笑了一下，然后搓搓脸，把汗甩掉。不就是爱打月亮球吗，她也会。

质疑、理解、加入！

二十分钟后，她伸手过网，而对方则怒气冲冲地瞪了她一眼，扭头就离开了，毫无礼貌风度可言。

也正常，她笑笑，把手收回来。比赛嘛，就得接受形形色色的竞争对手。

把最后的水喝光，莉莉逆着人流，朝贩卖机走去，渴望摄取一瓶冰冰的小甜水。她的目光越过人群，只一味盯着贩卖机，刚跑没两步就迎面撞了人。

手比嘴快，她光速弯腰去捡对方的帽子：“抱歉……嗯？”

没想到的情况出现了，莉莉人都呆了，以为自己被热晕出了幻觉，失态地大叫：“你谁？你怎么在这？？？”

“有这么震惊么。”那人把她手上的帽子拿过来，重新戴回头上，盖住墨绿色的头发。

她是真没想到，怎么会在这里看到越前龙马！

此时他正朝她扬了个坏笑呢，似乎见她如此，便感到十分有趣似的，津津有味欣赏起她的表情。

“来看我比赛？就你一人？”她朝他身后张望。

“我是参赛选手。”

他的话让她疑惑地追问：“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被开除了，现在只能打外卡赛了呗。”

不知道作何表情，她只能保持无语的微笑：“你干嘛了啊，难道把平等院的胡子给刮了？”

“……”他才不搭理她的玩笑，掏出手机扫码付款，情绪稳定地嘟囔着，“怎么没有芬达。”

“还管什么芬达？”她急急去推他，“前因后果呢，说来我听听。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事已至此，有什么好说的……昨晚卡最后的窗口期报名，坐凌晨的飞机直飞，开赛前刚到。”他递了瓶葡萄汁给她，岔开话题，语气轻松，“你不是也有比赛吗，还不是怕联系你让你分心。第一轮过了喽？”

“嗯，你呢？”

“这还要问？”他笑起来，带了点少年的小得意。

总之，在异国他乡遇到熟人，莉莉感到极其开心，迅速有了家一般的温暖感觉。

这是什么相依为命的戏码！她忽然入江上身，百感交集。

虽说这样的开心建立在他被开除上。但她还是没压住嘴角，边开心边深感抱歉。

“没事，我不在意。”越前这样说，“外卡都拿不到，我也没必要去墨尔本比赛了。”

“好狂的态度哦。”明明有确定名额，现在却忽然得争得抢，不会有心理落差吗？

然而他表情平静，眼睛深邃，真看不出在想什么。

途径赛事存包处，她忽然想起来：“你没带行李？”

“行李都在这。”他示意着自己的肩膀上的东西，一脸无所谓。

莉莉虽不理解但大受震撼：“？”你们男的还真是，背个网球包就能走天下啊。

“除了球拍球鞋网球袜，其他的都无所谓吧。”越前耸肩，突然看向她，露出一点无赖的玩笑神色，“这不是过来投奔你了么？莉莉应该不会让我露宿街头吧。”

好一个投奔，说的理直气壮。听他这意思，怕不是连酒店都没定，等着蹭她吃喝？

她没好气，瞪了他一眼。然后越前挑眉，迅速伸手夺回葡萄汁：“还我。”

“小气鬼。”她攥紧。

好在越前也是正式选手，有选手证，莉莉陪他在配套酒店办理了入住手续。

看了眼房卡，他随口问：“你几号？”

“怎么可以随便问女生的房号呢，真失礼。”她严肃低语。

“……”越前似笑非笑。

虽然这样说，但莉莉探头看了一眼，顿感巧合。首轮即遭淘汰的选手陆续退了房，而很显然，隔壁1401号房间的人也在其中。现在这个房间即将迎接新的房客。

“没想到，咱们候补联盟竟然还有重聚的一天。”电梯里，两人并肩站立，她眉飞色舞地转头看他，“缘分啊！”

电梯内壁光滑，完整倒映出她的身影。而越前目视前方，嘴角带笑。

这不是他一心追求的结果。他在离开日本队时感到低落，却不后悔。发生之事无法挽回，那就尽力争取外卡赛名额，一切都还来得及。

只是当飞机穿过云层、万籁俱寂时，他凝视着窗外机翼上闪烁的红点，觉得频率很像心跳。

因为即将见她，他忽然感到了雀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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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撩人还是撩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