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楼梯最后一个拐角时,我突然停住了脚步,低头走在我后面的仁王没留意到就撞了上来,幸好我站得够稳,甚至还能伸手扶住他。
「别说话。」我压低了声音提醒道,接着探出脑袋小心翼翼观察角落的两个人。
仁王疑惑地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柳生正在和一个女生说话,女生的两手背在身后,提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礼品袋。
「你认识吗?」仁王用嘴型无声地问我。
我盯着女生的脸打量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如果是我见过的人的话,我肯定有印象,所以估计不是同级生,也不会是学生会的成员。
「プリッ (puri),拒绝了。」听着他这么说,我又回过头去看,柳生先是很是绅士地躬身说了抱歉,然后双手将女生的礼物退了回去,抬头的同时好像朝我们这里瞥了一眼。
不好,我立马缩了回去,一会儿又探头,这次是真接上视线了。
那既然已经被抓包在看戏了,我和仁王就不躲着了,见人家女孩子红着眼快步跑开,我们俩还两手环抱异口同声地感叹了一句:「哇哦——」
柳生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是等着我们表演,并不急着说话。
「我觉得挺可爱的。」我先评价道。
「长得很像有村架纯,声音也像。」仁王点头应和。
「柳生少爷还是要求高呀。」我拍了拍柳生的肩膀,提着便当袋先往前走。
听了我这句调侃,仁王噗嗤笑了一声。
旁边的柳生无奈地摇头叹气,然后看向仍在笑的家伙,两个人走在我后面,还玩笑似的互相推了两下,仿佛在交流什么不应该让我知道的信息。
「说悄悄话对第三方可不太礼貌。」准备打开天台门之前,我转过身去看向他们。
「少爷说他要求不高。」仁王主动出卖了搭档,接着抢先一步推开门逃跑了。
于是我便等着柳生来告诉我,他们究竟说了什么不能给我听的话,奈何这人也只是对着我礼节性地微笑了一下,伸手扶住门做出了一个「女士优先」的手势。
而他最清楚我是憋不住的人,知道我不吃这套。
转身抬手一把拍在门上,我拦住他说:「不说的话,不给你过去,反正你打不过我。
我们两个对峙了几秒,仁王实在看不过去了,又走回来一边考着揽过我的肩膀一边强行拉着我坐到长凳上。
「我和她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在我玩笑似的准备给仁王一个反擒拿的时候,我听见柳生开了口。
很奇妙的情绪一瞬间在我的脑海里闪过,以至于我来不及分辨自己的心情,这和刚刚偷看他被告白的感觉还不一样,我没有完全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看戏,他这是在和我还有仁王,和他的两个好友坦白。
其实我有很多种自然的回应方式,比如「她是谁啊」或者「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呀」,这些都是我平时一定会脱口而出问出来的。
可我在意识到这句话也许并不是搪塞而更有可能是真话的一刻,竟然失语了。
「我也说了,这个时代不流行这么拒绝告白了。」仁王夹起便当盒里的蔬菜,表情沉重地开始咀嚼,勉强咽下去后他又看向我补了一句,「不过还是多少比你好多了。」
「怎么人身攻击起我来了。」我立马从刚刚的复杂思索中抽离。
「毕竟除了你谁还会直接用『我不喜欢你且大概率以后也不会喜欢所以再见』来拒绝别人?」仁王耸了耸肩。
「我和他有什么区别,」我指着安静吃饭的柳生,「这不都是断绝一切可能性的回话吗?我这可是真的实话,他的那个说不定立马就被拆穿了。」
「所以你真有喜欢的人吗?」仁王再次艰难地把嘴里的米饭吞下去,那痛苦的表情总让我觉得他的便当里被人下了毒。
柳生料到了仁王绝对不是来帮他解围的,慢条斯理地吃完一块牛肉,接着放下筷子,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仁王。
我是真的好奇,而仁王仿佛依旧在看戏。
「格蕾丝·凯利。」
听到名字的一瞬间我的表情僵住了,下一秒玩笑似的踢了柳生一脚,被他一把挡了回来。
「你怎么不说英格丽·褒曼啊。」我说。
「那我选伊斯·戴维斯。」仁王在一边接话,我便白了他一眼。*
这还是我们三个在期中考核之后难得一次凑在一起吃午餐,结束了上一个话题又胡乱聊了其他的,只是后来柳生也没有真说出什么人名,我一边怀疑这个人或许并不存在,一边又觉得可能他就是不愿意告诉我,毕竟是别人的心事,再追问下去多少是显得我有些失礼了。
而且某种意义上,我似乎也并不期待听到任何一个人的名字。
聊得来的友人不常有,我尚未完全习惯自己冷清的高二生活,若是在这个时候柳生也去恋爱了,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只要是从私情出发去考虑问题,人大概都是自私的。
当然了,事后分析的时候我总是能把自己的情绪用各种合理的逻辑从前到后推理一遍,无论我有什么反应都很正常,但那个当下我在心里反复思索更多的,却是我们杂七杂八聊着的时候柳生不经意反问我的那句,「那你有吗?」
补全了句子就是,「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当时被仁王讲的冷笑话盖了过去,我便没有回答出来。
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是个由逻辑思维驱动的家伙,喜欢或者说爱,并不是讲逻辑的事物,我不能把我身边人的特质同我的特质一个个排开去计算二者的适配度,这不能证实「喜欢」。
可是我现在不过十七岁,我总不能因此断定我也许永远不会爱上什么人。
我又想起了那片我不懂的蓝色,从前仁王说过我和柳生都是逻辑怪人,我想我觉得不安的理由也有这个。
假设柳生喜欢的人真实存在,那他就不再是我的同类人,我同他相处时的舒适度也就不成立了。
可能我喜欢的是舒适呢?
得不出结论了,我放弃。
滑稽的是我身边也没有能够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我不可能去问手冢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他看起来比我还不开窍,仁王就更不可能了,他告诉我他分手的时候,夕阳下的这个人看起来像一张随时有可能被风吹跑的纸片。
实际上外婆估计是最有资格给我讲解的人,可我并不憧憬她和外公的感情。
我被这个并不需要被解释的问题困扰了许久,虽然没有影响到我的日常生活,但若是我得了空闲,就会翻来覆去地思考,而幸好我的生活很是充实,并不给我这个机会。
六月初,艰难地在红土赛场奋战到决赛,手冢还是不敌来自西班牙的选手,最后的两局状态直转急下,电脑上少年组比赛转播已经结束了,导播没有再给到除了冠军之外的其他人的镜头,我关掉了页面站起身走到阳台。
凌晨时间的海面静悄悄的,月亮躲在云层后面,看不到一点光亮,好像整个世界都睡着了,我仍然醒着,接着听到了手机的铃声,他总是会打来这通电话的。
体力消耗应该很大,我能听到手冢的喘气声,平复了一下呼吸,他同我说第一次觉得自己输得狼狈。
那头传来的声音有隐约回响,我猜测手冢是在更衣室或者更狭小的空间里给我打电话,这太少见了,对于那个永远坦荡永远无懈可击的手冢国光来说。
「要是我在你身边就好了。」于是我脱口而出。
他很明显愣了一下,然后重复了一遍我的话:「你在我身边就好了。」
这下换我愣住了,这句话听起来好像在跟我撒娇,可它是手冢说出来的,那肯定不会是撒娇,其理解这句话的方式有很多,我此时此刻读懂的是这一个意思——他并非仅仅是需要我,而是手冢国光需要的只有我。
我起初的欣喜有点变了味,「最需要」和「只需要」有不同的意思,代表着独一无二的那一个显然承担了更多的情感。
外婆就曾说外公是她的唯一,是她的独一无二。
所以我在意识到的瞬间,既希望我是手冢的唯一,又希望我不是。我们之间从小到大都重叠着各种关系,我从未考虑过那会是爱。
没说几句手冢便催促我去睡觉了,平时我大多会打趣一下,这次我佯装打了两个呵欠,匆匆挂了电话,因为那困扰我的问题再次回来了
——我有喜欢的人吗,我喜欢过人吗,喜欢是什么,我会喜欢上人吗?
「你的思春期是不是比千千万万的日本高中生来得迟了一些?」
最后我去问了刚刚从一场薛定谔的豪门婚姻苦海中侥幸逃离,转头又陷入了和某人的暧昧拉扯中的片仓南。
她对我说了上面这句略显无奈的话。
「那我又不能把生活过成月九剧。」我倒是嘴上也没吃亏。*
「你以为你不是吗?」她嘲笑道,「是你不知道。」
*柳生说格蕾丝·凯利是因为《后窗》这部电影,早苗则是因为她觉得柳生应该更喜欢《东方快车谋杀案》里的英格丽·褒曼,至于仁王是来打岔的,伊斯·戴维斯是《费雪小姐探案集》的主角。
*富士电视台周一晚九点播出的电视剧,这个黄金档曾经播出过许多大热的恋爱剧。
片仓南的狗血故事是在隔壁和忍足发生的,前面柳生去参加什么酒会也有提到,但是不重要!
早苗就是觉得自己什么都懂,但其实啥也没懂呢。
我近期身体状况不是很好,写文是尽量写,总之谢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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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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