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锻炼非惯用手,手冢开始频繁在各种级别的比赛中出场,每次我以为他应该在慕尼黑的公寓里看老电影的时候,他都会给我发来一张陌生酒店的照片,告诉我这在哪个陌生的城市,以及他又赢了球。
我当然也会和他说些自己的近况,比如我被足球部部长堵在路口然后我把他过肩摔了,这种足以被我当成笑料的小事,但是我深知这人一定会和其他人一样对我说教,于是我们的闲聊便成了——
『就那样吧,每天不是上学就是训练。』
『学生会的事情挺多的,不过班上的氛围更可怕,我宁愿多开几次会。』
『为什么可怕?好了我知道你拿体育奖学金进大学了,但是你的朋友我现在是高三生了。』
『怎么了,我能进年级前三就不能担心升学了,你这么说可太不公平了,有本事现在回来和我一起做套东大模拟卷。』
『没办法这就是应试生的怨气,你和柳生一样都背叛了我们国立大学派,所以听我说两句是应该的。』
『还有你有空倒是给师父打几个电话……行,我不说了,你别挂电话。』
『你问我这里几点了,哦,快零点了,我做完这页翻译题就睡……喂国光,还不是你打电话来我才来不及写题的,抱歉什么,你根本就没有觉得抱歉吧。』
『好啦,我会睡的,不会熬夜的,所以你一开始打电话是想给我看什么?』
我一边说着一边将通话界面退出来,看到了他传来的一张海边落日的照片,转头拉开阳台的门,将今天的月亮拍给他看,并说道:「那我还是觉得什么都比不过这个视角的湘南海岸。」
他在电话那头应了一声,很自然地跟了一句「月色真美」,我立刻回说:「当然了,今天可是满月。」
手冢发出一声闷在嗓子里的轻笑,他极力掩饰了,而我听出来了,但我没有再点出来,只是连着说了两次「知道了」,接着躺倒在榻榻米上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后来我意识到在高三那年,时不时深夜和手冢通话似乎成了我的一种习惯,我大约能猜到他会在什么时间打电话来,不会刻意等在手机旁边,只是刚好那时候我还没有睡,手头的事情也都还没有做完。
更奇怪的是那段时间里我常常做梦,这在我过去的生活里很少见,几乎是完全没有的经历。不要说做梦了,我甚至不会失眠,总是上一句说着要睡了,下一秒就能直接睡过去。不过这一年之后我便恢复了正常的睡眠习惯,所以我会把这称作备考综合症,包括抑制不住在电话里和手冢聊些没有营养的话题,我相信这一定都是焦虑改变了我。
大多数的梦境并不值得去探究内容,有时是我在深不见底的海中下沉,耳旁是一片寂静,却能看到眼前有人向我伸出了手。有时是我一遍一遍被熟悉的对手摔在柔道垫上,有个人在怒吼着告诉我如何反击,而我的手脚却一动不动。还有时候我坠落在一个个陌生的城市,都是手冢去过的地方,我悠闲地在街头巷尾漫步,突然听见了他叫我名字的声音,而回过头什么都没有。
我尽量让自己不要在意生活中的这些小变化,毕竟深陷梦境的我依然会在生物钟的作用下准时睁开双眼,每一次桌上的闹钟都雷打不动地指向了五点三十分。如果忽略手上多出的单词本,我的晨跑流程和以前没什么不同,我的生活自然也就没什么不同。
除了不再有时间和仁王挑战数读游戏,我把每天的课间和午休花在越来越多的模拟题上,我们的胜负便停留在我上一次的完败。
除了不再有空闲和柳生相约在镰仓站前的书屋,他的时间都贡献给了留学的准备工作,我常看到他在部活结束后匆匆坐上家里的车赶去语言班。
我极力规避这些不得不面对的变化对我的影响,把纷繁的思绪团成线球似的,狠狠扔到我看不见的地方,然后用足够多的事情让自己变得更加忙碌——我开始给柔道部低年级的学生进行一对一加训,我开始整理学生会堆积了好几届的历史遗留问题,我开始翻开一本全新的理科竞赛题,我开始重看已经能倒背如流的那本《夜光虫》。
高三一年,我终于真正学会了如何把和朋友们度过的时间全部都用到自己一个人身上。原来以前我总觉得有没有人一起聊天并不重要,是因为我总能随时找到能够对话的对象。
「所以你没发现身边人都很容易选择在这时候告白吗?」南南反问我这句话的时候,看着我的眼神很像是在看一个笨蛋。
这天我因为比赛去了趟东京,南南抽空来看了,还带上了曾经在我这里寻求异地恋交流窍门的男朋友,冰帝网球部一枝花。
「不,一枝花是迹部。」忍足严肃拒绝这个称呼。
「他不是自称『帝王』吗?」我托腮看向了南南,她露出了那副别说我认识那个家伙的表情。
话题绕远了,在南南说完那个问句后,我多少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恋爱对象有绝对的一对一属性,不像是朋友,如果有交流需求的话直接找到那个人就行了,可以顺理成章一起上学、一起吃饭、一起去补习班、一起回家,还有亲密关系带来的愉悦感,她特地给我补充道,虽然我还不能体会这一点,但我决定尊重他们恋爱中的年轻人。
「冈田同学,你和我们是同龄人吧?」忍足似乎对我的理解不太接受的样子,迟疑着又跟了一句,「也是,手冢君也不太像同龄人。」
「忍足啊,」我特地省略了敬语,「到底是谁给你们的误解,你也是,迹部也是,怎么会觉得我和国光是在谈恋爱。」
他稍稍后仰了一些,试图用平光镜的反光挡住自己瞥向片仓南的眼神,没等他开口回答,我打断说:「我知道不会是南南说的。」
「你在审问我?」忍足下意识皱起眉头。
南南似乎没有一点帮忙的意思,十分优雅地拿起红茶杯抿了一口,留我跟她男朋友两个人为了一个并不在场也并不是我的男朋友的人差一些争论起来。
「我以为冈田你是个聪明人呢,」忍足也收起了累赘的敬语,「毕竟今天一眼就能看出我和南公主并不是从冰帝过来的。」
我抬眼看向他。
忍足那张扑克脸上出现了丝丝笑意,他轻轻一推眼镜接着说:「手冢是迹部的朋友,我是迹部的朋友,而你是手冢的朋友,连个线想想吧。」
碍于手冢国光在他们交际圈中的地位,说不上万众瞩目,但是与他有关的一切都很容易变成值得关注的新闻。上一年迹部同父亲去伦敦参加公司周年庆时,抽空去看了温网决赛,在观众席碰见了手冢,赛后这两个很久不见的老朋友聊了个通宵,直到把手冢送到回慕尼黑的火车上。
那时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亮起,锁屏的照片便瞬间夺走了迹部注意力,乍一看没什么稀奇的,不过是海边落日,但是迹部眼尖地看到了画面角落那个不显眼的背影,很明显是女孩子的背影。
这件事放在谁的身上似乎都不值得惊奇,只是一想到主人公是手冢,迹部难免有些好奇,随口问了他一句,没想到对方竟是回答得干脆。
「你也认识的,是早苗。」手冢毫不掩饰的模样让迹部当然以为这应当是早就公开了的关系,于是这段误会就这么流传到了国内。
晚上我蹭了南南家的车回藤沢,她知道我肯定还在思索忍足那段绕口令般的提示,上手揉了揉我的头发说:「你可别以为罪魁祸首是迹部那家伙啊。」
「嗯?」我歪头望着她。
「你的国光朋友才是万恶之源。」她特地重读了「朋友」一词,说罢又笑了两声,伸手帮我打开车门。
「我又没那么笨。」看着车越开越远,我撇了撇嘴自言自语,而身后拉面屋热闹的景象让我心生烦躁,我把提着的背包扛到肩上,仰天长叹一口气,一个人往海边走。
天气转暖后的海滨步道是个散步的好去处,加上立海大和海常都在这附近,正好碰上是周三,一路上便都是穿着校服的学生,他们大多带着刚刚补习结束的疲惫神色。
这种时候我却跨过栏杆坐在上面悠闲地吹着海风,完全忘记包里还放着因为请假而没有写完的卷子。
肩上传来一阵暖意,我愣了一下先是拉住了那件校服外套才转过头去,柳生微微颔首算是和我打了个招呼,接着学着我的样子也在栏杆上坐下。
「我们俩有几天没见了?」我突然发问。
「六天。」柳生不假思索地回道。
「原来才六天。」伸手裹紧了身上的衣服,我总觉得有好长时间没和他说话了。
「今天的比赛很顺利?」我感受到他的视线。
「赢得很轻松,」我笑了一下而后顿住,「你知道我今天有比赛?」
他点头,语气轻飘飘地说着:「你邻座的女生说的,我今天中午本想找你一起吃饭的。」
「真可惜,错过了。」我轻碰他的手肘。
「是啊,真可惜。」他附和道。
「柳生,」我叫他的名字,「我在想,如果我没有问你借那本爱伦坡选集,我们是不是就不会成朋友了?」
冷不丁的提问显然让柳生摸不着头脑了,他不知道我白天被南公主和忍足两面夹击的事情,也不会知道我本以为已经扔得远远的那团乱麻又滚回了我的身边。
「不是,」柳生过了好一会儿说道,「至少以我的立场来说,和那本书没有关系。」
「那会和什么有关系呢?」我疑惑追问,「我是觉得每个人生活里都需要有个说话的对象,但我又不能说柳生你就单纯只是个能和我说话的人。」
「你觉得我是什么人呢?」他把问题抛回来了,像他过去常常做的那样。
我甩了甩贴在脸上的头发,认真思索了好几秒钟,郑重地回道:「我不知道。」
他的眼里闪过一瞬我读不懂的神情,再然后竟是轻笑道:「这烦恼可不适合冈田会长。」
「我也觉得,」我也跟着笑道,「时间不早了,你们家司机等很久了。」我跳下栏杆,将身上的外套递给他。
柳生接过衣服,两手环住我又替我披上了外套,低头看着我说:「你穿着回去吧,起风了。」
距离一近,我抬眼只能看见他的下半张脸,说话时的热气隐约触碰到我的前额,我应道:「明天我找时间给你。」
拿过仍在地上的包,他往车的方向走去,才走出几步又停住转身:「早苗。」
我抬起头。
「无论如何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不是吗?」柳生微笑。
「当然,好朋友。」我像美式青春电影一样,戳了戳胸口又指了指他。
车门关上,柳生略显懊恼地向后靠着座椅,故意撞了两下后脑勺,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着:「朋友朋友,谁想和你做朋友……」
虽然我觉得解释了就没意思了但我还是忍不住会解释——
深海里伸出的手指柳生,告诉她要反击的指真田,坠落的陌生城市很显然是手冢。
最近天气转暖了,突然心情变得好好哦!
各位春天快乐!
希望能有评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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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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