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接近海平线的落日将扎眼的阳光当作是迷惑人的利器,毫不温柔地带来刺痛感,而盈满眼眶的泪水又带来成倍的酸楚,我几乎要睁不开眼。
沙滩上的人影模糊不清仿若虚梦一场,只有传入耳中的声音如此清晰。
「早苗,其实我……」
在那些或真或假的调侃之中,在那些只会偶尔盘绕在我脑海的思绪之中,在深夜的海滩上与圣诞节的木屋里,在每一通不假思索拨出的电话里,我以为我们是亲密无间、无话不谈的友人,是紧紧相连、永不分离的家人——
我过去寻找过无数个定义去界定我们的关系,我从未想过那会是爱,我从不知道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读得懂电影里的爱情是蓝色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仁王会在那个时候问我什么是苦夏,我不知道为什么对着所有人的祝福说出谢谢的我会在这时说出我不太好,我不知道这都是为什么。
但下一秒我却听见自己打断了他还没有说出口的话,我将手机拿开,俯下身半个人都探出了阳台,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我对着看不清的人影喊出:「国光,我知道,我全都明白了。」
天色渐暗,夕阳逐渐没入海中,眼前的世界逐渐变得清楚,我却没有在视线的末端找到他的身影,踮起脚去看楼下,又看向远处。
怎么会呢,怎么会没有人呢,我真的只是在做梦吗?
直到有谁紧紧从身后环住了我的腰,真切而又实在的体温敲碎我的梦境,让我跌入一个怀抱。温热的吐息打在耳后,扎人的短发蹭过我的脸颊,我回过头去,便是时机凑巧的一个吻。
我僵住了半秒钟,瞪圆了眼睛同他对视,完全没有预料到手冢在前一刻的靠近。他的眼镜滑下来了一些,两人的目光毫无阻碍的相接,我竟退缩地降低了视线高度,扫过了他的鼻梁缓缓向下,最后停在了唇上。
我注意到那上扬的弧度越发明显,他是在笑。
迟来的热度总算是在这时候爬上了我的脸颊,我轻而易举挣脱出来,但他只是让开了半步,而后两手按在了栏杆上,在我转身时将我困在原地。
「安静。」他提前打断了要开口说话的我,再一次的蜻蜓点水一般的触碰,而后是宣泄而出的情绪压了上来,唇瓣摩挲着,交换的是呼吸,眼泪的酸涩化在了舌尖。
手冢好像在告诉我,他等了很久也期待了很久,可这时候一直在哭的人是我。
绵长的吻结束在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在海面的时刻,我抬手扶正了他的眼镜,看到仍然保留的那个弧度,又仿佛做好防御措施般反手捂住他的嘴。
「乖乖听我说话,」我装作警告似的说道,「同意就点头。」
他应声点了两下头,我才松开了手。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明天不是还有比赛吗?没有人陪你回来吗?还是你的手又出事了?」
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让我又立刻变回了从前的模样,手冢有些无奈地看着我,我不知道他的眼神是不是在想我这个人应该是真的没有任何的浪漫细胞,还是说他很难一口气回答完我所有的疑问。
毕竟以我的理解能力,我无法和自己解释为什么他要在放榜日这天特地赶到日本来。
——因为刚输了比赛很难受,所以想见你。
——明天下午比赛,我会坐夜里的飞机回新加坡。
——我一个人来的,巴斯还不知道。
——我的手恢复情况很好,没有再痛过。
他回答了每一个提问,接着停顿了一下就开始反过来问我:「你呢,为什么说不太好?」
我几乎没有经过任何犹豫:「因为看到模拟考还不如我的同学考上了理三。好了,你可以笑话我了。」
手冢果然笑了,再次将我拥入怀中,用下巴蹭了蹭我的发际,轻柔地抚摸着我的后背,他的声音缓缓从耳畔流过:「你也要听完我的话。」
然后我听见他说:「我喜欢你,从以前到现在到以后,我都会喜欢你。」
这一刻我突然间明白,在我寻找无数个定义的时候,手冢国光已经向我走近了九十九步,现在就是他的最后一步。
我却始终不知道属于我的那个时刻是在什么时候降临的,我们无法像一般的恋人那样轻松答出「我是怎么喜欢上对方」的问题,好像从我们的生活有了交集开始,无数条丝线就牵连在我们之间,编织成强韧的绳,紧紧地捆在我们的手腕上。
到了不得不送他离开的时间,我看着计程车驶离海岸边,变成了一个点,继而再也看不见,我在内心深处第一次有了「希望他留下」的错觉。
一直到很多年之后,在罗兰·加洛斯球场,在晴朗的天气里,我看见他将奖杯举过头顶,笑着望向看台上的我,还是只会想起自己曾经是多么希望他飞得比谁都高都远。
再之后,我就毕业了。
那天清晨下了半小时的雨,将空气洗刷得异常清新,当阳光全部脱离云团的遮盖时,在摄影师的指挥下,全班人并不整齐地倒数着「三、二、一」,我抬起头迎着光眯起了眼睛,快门声一响,便在毕业照中留下了一张表情迷茫的脸。
站在我前面的是和我坐在一起两年的女生,她转过身来,点开手机的相机邀请我合照,我走到她身旁微微弯下腰配合她的身高。屏幕上那个在脸侧比出剪刀手的女生多了平时注意不到的灵动,可我只会露出的僵硬又官方的笑容。
和她在意外拉近了我们距离的那棵樱花树下一起留影,我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我们并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她摇摇头看着我说:「我想我们以后应该不会见面了。」说着她又看向周围的其他人,「也许和他们也是最后一次见了,我们总在告别中长大不是吗?」
「冈田同学,」她指了指我的发尾,「其实我很羡慕你,我从没有机会尝试除了齐肩发以外的发型,你还给我的发卡我从来都没有用过,你戴上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可以这么可爱。」
她顿住了几秒,抬头望向天空又用手指挡在了眼前,继续说:「但我也只是羡慕而已,就像看到太阳会感叹它好热好刺眼。」
最后我们互相送上「一切顺利」的祝福,在离开学校后从未重遇过。我听闻她瞒着父母离开了神奈川,留在国境最南端的那所国立大学,学习、深造而后任教,再也没有回来。
偶尔我会想起她的话,我们总在告别中长大。
柳生的航班在毕业典礼后一日的午后两点起飞,仁王在一周后就要乘上去仙台的新干线,我也会在十天后搬去东京。
计划当然是这样的,不过典礼结束后我却和柳生避开了所有热情的后辈们,在天台抓到了躲清闲的仁王,三个人溜出学校海边呆了一夜,我们躺在沙滩上聊着除了未来的一切话题,困倦时也不敢睡去,甚至在柳生坐上家里的车之前都没有人提到和「再见」有关的字眼。
那时倚着栏杆的仁王冷不丁问我:「你有零花钱吗?」
「怎么?你去上学还要敲诈我给路费吗?」通宵后的我大脑一片混沌,不经思考地回道。
「我记得他要在香港转机,夜里再飞伦敦。」仁王望向车离开的方向,又回头看我,「去不去?」
我至今想起柳生在机场看见我们两个人时的表情还会忍不住笑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又见鬼了,就那样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还以为他会感动一点呢。」我说道。
「看来更像是吓到了。」仁王搭着我的肩膀附和。
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的柳生拿出了手机迅速编辑了一长串的信息,接着提起随身的包,走到我和仁王之间揽过两个人的肩膀:「走吧。」
这下轮到我们陷入了疑惑,柳生却难得摆出了少爷的派头:「明天会有人帮我在伦敦拿行李,现在就来一场城市冒险吧。」
没想到一场惊喜的送行变成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毕业旅行,我和仁王的零花钱全都花在往返的机票上,于是柳生便拿出了那张曾经和我提过的副卡,阔绰地定下能够俯瞰维多利亚港夜景的酒店高层套间。
就像我们在中学的修学旅行偷偷离开班级队伍一样,过去是我们,现在还是我们。
没有任何目的地在陌生的街头漫步,路过重庆大厦时,我添油加醋给柳生讲那些灵异的故事,又和仁王躲在墙角看慌张的他,最后被狠狠敲了额头。
直到分别前一日的夜晚,我们爬到了太平山顶,望着那闪烁的城市灯火,我才终于提起了被我们回避的那句话:「后会有期,我的朋友。」
柳生从口袋里摸出了手帕递过来,我没能伸手接过,因为仁王走过来张开双臂抱住了我和柳生,我被硬生生夹在他们两个人之间,鼻涕眼泪全蹭在了柳生的肩膀上。
「谢谢。」
「再见。」
他们一前一后,在我的耳边留下短短的字句。
我想生活好比是翻过书页一般,人来不及回味上一页的内容,下一页的剧情就要上演了,也许我人生里最精彩的那个部分已经在此刻变成了过去,只有不断被翻过的书页提醒着我回忆毫无价值。
「向前看。」时间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扔下了这本关于我的无趣小说,于是我停下了追赶的脚步,翻开了它
——你好,我是冈田早苗。
-全文完-
明天可能会有个简单的后记,估计完整的番外没什么精力写了,但我可能会写一些三位男嘉宾视角的段子让大家乐一乐。
顺便补充一些手冢和早苗的未来片段,尽量这几天写完吧。
那么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感谢各位的阅读!
如果有什么想法一定要在评论里告诉我!
晚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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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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