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免晚间积食,奶奶准备的晚餐非常简洁——每人一份三文鱼味噌汤、出汁卷蛋,再配上米饭。
安安静静地吃过饭,四人在桌前闲聊。同是关西人,藤堂奶奶又是京都人中偏活泼的那一派,她和忍足聊得很开心。从老家风光,一路聊到了冰帝的校园生活。
“我发现藤堂...嗯...我是说夕夏,应该挺适合演公主的。”
桌上一下子坐了三个“藤堂”,他略作思考后改了口。
“公主?学校的话剧吗?”
藤堂奶奶饶有兴致地抬头,左手端起杯子啜饮一口,手指上的银戒散发淡淡的光泽。
“嗯,夕夏出演了今年的歌...唔...”
刚刚还在认真研究桌上的巧克力点心,闻言,藤堂夕夏匆忙地捂住忍足的嘴。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爷爷狠狠瞪了她一眼,让她在客人面前注意行为举止。奶奶依旧笑眯眯的,但她知道,如果现在不满足奶奶的好奇心,下次再被爷爷骂,奶奶就不会帮忙了。
她撅着嘴坐回去。
忍足莞尔,避重就轻地向两位长辈介绍了演出当天的盛况。
总的来说,整场演出非常成功。因为排练的时间只有一个月,演员还需要背诵大量的意大利文歌词,最终,演出内容只涉及了《图兰朵》的第三幕。三位主演——一位男高音和两位女高音——的表现都十分出色。
为了让藤堂夕夏的形象更加贴近侍女,天野梨乃特意为她准备了假发。大家第一次看见她长发的样子时,还引起了小小的轰动。
一切都十分完美,直到“柳儿”赴死时与“士兵”的挣扎过于激烈,导致“柳儿”的假发掉了...
全场哗然。
就这样,藤堂夕夏带着紧紧包裹头皮的假发网,在王子怀里演完了自己的最后一幕。
演出结束后,她先挠了天野梨乃十分钟的痒痒,然后把刚刚在台下爆笑的损友们全部暴打了一遍。
男网部熟人中,幸免于难的,大概只有迹部景吾、凤长太郎和芥川慈郎。慈郎当场睡着,完全处于状况外。迹部则是淡淡地睨她,说她“不华丽到家了”。
但是长太郎,只有长太郎!一脸忧虑地安慰她:“夕夏学姐刚才在台上一定很慌张吧,发生这种事真是太糟糕了。不过,夕夏学姐处理得很棒哦!”
当然,眼下忍足并没有把最后的那段插曲说出来。当藤堂奶奶问起是否有录像时,他在藤堂夕夏警告的眼神下,谨慎地回答:“只有照片,没有录像。”
晚饭结束,忍足帮着夕夏一起收拾了碗筷。奶奶从爷爷的柜子里翻出几件宽松的衣物,给忍足用作临时的家居服。
沐浴后,见时间还早,忍足向藤堂爷爷借了本书,在房内阅读。
不一会儿,房门上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忍足,你睡了吗?”
是藤堂夕夏。
忍足起身,走过去将门拉开。
藤堂夕夏换上了白色的宽松T恤,脸颊透着洗浴后蒸腾的红晕,发梢带着点未干的水汽。她将双手背在身后,眼睛里写着几分试探与期待。
“还没有,怎么了?”
“既然这样,那走吧!”
“去哪?”
她将手从身后拿出,冲他晃了晃手里握着的手电筒,笑得神采飞扬。
“去探险!”
此时,爷爷奶奶已经睡下,忍足和夕夏轻手轻脚地摸黑出了屋子。
忍足原本打算拒绝的,因为她要去的地方,是藤堂家宅外的一片原生树林。他向来对长相抱歉的虫类感到苦手,平时总会小心翼翼地避开,一想到要晚上去树林,他浑身的细胞都在抗拒。
只可惜,他没能扛过藤堂夕夏的软磨硬泡。
出了宅子向右,有一片疏落的林子。夜风微凉,他们迈着步子,簌簌的声响从脚下传来。
藤堂夕夏侧过头去看忍足,即使在昏暗的夜色中,她也能感受到他面部的僵硬,和步伐的谨慎。
她笑道。
“你现在不像医生了,忍足。”
他上身穿着浅褐色的棉麻套头衬衫,袖口卷起,胸前V领的扣子被规规矩矩地扣到最上。下身是黑色的休闲裤,裤脚被整齐地卷好,变成七分裤的长度。
平日里校服衬衣下的精致与疏离感褪去,现在的他,看上去就是一个普普通通,但长得好看的农家少年。
“是吗?”
仔细听的话,他的声音也更紧绷了些。
“现在像是藤堂家年轻的长工。本本分分地干着自己的活,却被骄纵跋扈的家中大小姐逼迫着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他浅哼一声。
“我还在想,藤堂你怎么会突然邀请我来你家,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呢。”
他回想起她刚刚规劝他的架势,说辞一套一套的,绝对蓄谋已久。
小心思被看透,她嬉笑着轻戳他的手臂,眼神里带着两分讨好。
“不用怕,我会保护你的。”
忍足无语地扫了她一眼。
因为笑着的缘故,她的脸颊微微鼓起,在月光下看起来莹润柔软,让人想捏她一下。
藤堂夕夏已经很久没有晚上来这片林子了。在听说“天狗抓小孩”的故事前,她并不害怕。后来被这事吓惨了,她就再也不敢在晚上独自乱逛。
不过,现在多了一个人,她就不怕了。
夜幕低垂,他们并肩走在树林中,脚下的泥土松软,空气中带着一丝凉意与湿润。树干在幽暗中伸向天际,微风拂过,耳边传来枝叶细碎的沙沙声,还有那越来越近的潺潺流水。
她忽然顿住脚步,一只手往他的小臂上轻轻一挡,另一只手举起,食指贴在嘴唇,朝他“嘘”了一声。她将脚步放得更轻,向前走去。
他踱着步子,目光追随她的身影。
倏然,远处亮起几点微光,像是散落凡尘的星星,在夜色中跳跃着。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们走到林子的尽头,视野豁然开朗。远方的山影出现了,白玉似的月亮出现了,蜿蜒淙淙的溪流出现了。
她走到溪边,回头冲着他笑。
月光皎洁,山影静默。成群的萤火虫飘浮在她身后的溪水之上,忽明忽暗,忽起忽落。
他想——
也许,她真的是山里的精灵。
也许,这夜色他会记得很久。
藤堂夕夏在溪边挑了两块干净点的大石头,招呼忍足过来一起坐下。
晚风习习,她舒服地闭上眼。
“去东京读书,很不适应吧?”忍足的目光落于不远处的萤火虫群,“这样原生态的风光,在东京市区可是难得一见。”
她想起了一年级的事情。那时把她气回祖屋的始作俑者之一,现在正坐在她的身旁。
“刚开始有点,后来就好了。那你呢?适应吗?你好像和你堂弟关系挺好的,来东京后会想他吗?”
他蹙起眉头,一副被恶心到的表情。
“谁会想那个家伙啊。”
嗯,看样子是想的。
沉默一会儿后,他回答了她的第一个问题。
“其实,我已经习惯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向月亮,“转过很多次学,适应环境这种事,已经习惯了。”
“很多次是多少次?”
他稍加思索。
“五次,不,六次吧。”
藤堂夕夏的心里突然有些难过,因为人一向是从不习惯到习惯的。
“那你在东京,开心吗?”
偶尔露出忧郁表情的忍足君,现在开心吗?
她看向他的时候,他恰好也看向了她。他的唇角有浅浅一湾笑,像月光下淋漓的水波。
“还不错。”
她也笑了。
月亮的碎影在溪水中摇曳,耳边的虫鸣渐弱。朦胧的光影中,世界陷入沉睡。
她的思绪飘远,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识。
不知不觉间,几只萤火虫飞到了他们身边。她伸出手,让其中一只浮于手心之上,仿佛这样就握住了星星。
“好神奇,记忆中上一次来这里,好像也是有些悲惨的心境。”
或许是这夜色让人微醺,回忆骤然涌现。
“原来夕夏殿下现在是很悲惨的心境吗?我突然感觉有点受伤。”
或许真的是这夜色,他难得坦诚。
她笑道。
“白天的时候是。但托你的福,现在倒是还好。”
片刻,他问:“那么,上一次,是因为什么呢?”
该说吗?
她没有考虑太多。
“很想知道吗?”
“嗯。”
她静了一瞬。
“我一直觉得,男生都是幼稚鬼。”
“哈?”
忍足怔愣。
“嗯……确实女生通常会更早成熟一些。”
“我小学的时候,很喜欢让奶奶给我扎辫子。头顶上两个羊角辫,很可爱的那种。”
说着,她用手比划了一下。
“奶奶会给我买各种各样图案的头绳。今天要扎哪一个呢?我每天都很期待。”
她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怀念的神情,但转瞬,便消失了。
“那时候,班里有一个男生,每天都会来烦我。往我身上扔纸团什么的,我不理他。他又抓来虫子吓我,我也不怕。再后来……”
她顿了顿。
“再后来,他看我每天扎头绳,把头绳宝贝得不得了,他就跑来扯我头发。我不想理他的,真的不想理。可是,真的好疼啊。”
她没有去看忍足的表情。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她想,她的叙述还算平静。
“我告诉了妈妈,也告诉了老师。她们都说,那个男生是因为喜欢我,才这么干的。
老师让我不要在意他,也对他进行了口头教育。但是,有什么用呢?他还是会来抓我的头发,还是会把我的头绳狠狠摔到地上。
也许你不相信,但那个时候我挺傻的,竟然又忍了他一段时间。”
话说出口后,她心里有了一点后悔。也许,这个话题太沉重了些,她得寻个机会将气氛调节回来。
“后来有一次,他又来了,拿着我的头绳,耀武扬威的。当时我就想,去他妈的喜欢。
我一拳过去,挥到他的脸上,然后转身拿了把剪刀,把辫子全剪了。很酷吧?”
她得意地笑了,终于抬眸看他。
他的眼神太过专注。
她的心脏漏跳一拍。
她移开视线。
“那个男孩满脸是血,我才知道,他的门牙被打掉了。我拿剪刀的动作,也把所有人吓了一跳。”
他们当时,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她。
“我被请了家长,然后我爸把我揍了一顿。故事就是这样。”
她抿了一下唇角。
她没有说的是,被打的那天,她偷偷溜出来,在这里哭了一整晚。直到第二天,爷爷奶奶旅行回来,奶奶把她护在身后,指挥爷爷把爸爸揍了一顿。
“难道,是因为这个剪的平头吗?”
“诶?”
她惊讶地抬头。
“嗯……”
很奇怪,明明一直很平静,喉咙却在此刻突然发哽。
“嗯……自那之后……头发超过一定的长度,头皮就会痛。”
他的神情并无异色。
“你猜到了吗?”
“只是想到了一个以前看过的案例,可能有类似之处。”
她疑惑地看他。
他将目光投向水中的月影。
“有一个肥胖症患者想要减重,多次尝试失败后,她开始寻求心理医生的帮助。在长达几个月的咨询中,医生发现,减重会让她重新体验特定体重时发生的重大创伤或未解决的事件。
九十多公斤时,她被迫离开家乡;八十多公斤时,她的父亲患癌去世;七十多公斤时,她一个人参加毕业舞会。有些细节可能不太准确。但是,医生理论是,每当她的体重降到一个特定数值,她就会想起曾经在那个体重时的心境。
身体记住了心里早已忘记的事情。”
藤堂夕夏认真地听着,细品他话中的含义。
“你是说,那件事给我留下了创伤,头发的长度,就像案例里的体重一样,会触发不好的回忆?”
他点头。
她笑了。
可能,确实是这样。
但人也打了,架也吵了,她还能怎么办?
半晌,没有人说话,只有潺潺流水不断。
“夕夏。”
他起身站到她面前,手撑着膝盖半蹲,让视线与她平齐。
“也许,这样也没什么用。但是……”
他的眸子一落一起。
“现在,把我想象成那个男生吧。”
“嗯?”她笑出声,“你不怕我揍你吗?”
他闭眼数秒后睁开,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很抱歉,那个时候做了过分的事。长大后每一次想起,都会觉得后悔。要是没有用幼稚的举动表达喜爱的心情就好了,要是当时能做点什么让她开心而不是哭泣就好了。
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可爱女生,有好好长大吗?要是能再遇见她就好了,要是能亲口向她道歉就好了。”
她想起来了。
那份道歉,她从未收到过。
夜色下,他苍蓝色的刘海近似于黑。刘海后温柔的眸光映在她的眼中,直抵她的心脏。
当冰凉的触感划过脸颊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又哭了。好在,只有两滴。她将头偏向一侧,用手迅速拂去。
“一天天的,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忍足。”
顿了片刻,他站起身,低沉好听的轻笑声从上方传来。
“是夕夏殿下太爱哭鼻子了。”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她抬起头看他。
夏夜的萤火虫还未离去,荧光闪烁,星星在他的眼里。
藤堂夕夏的男性朋友很多,但内心深处,她觉得他们都是幼稚鬼。
但是,忍足君好像不一样。
也许,更早以前,就觉得他不一样了。
对了。
他刚刚,是不是叫了她的名字?
恰好,我愿意说,你愿意听。
关于夕夏的这段往事,伏笔在第3章的玻璃片,第5章奶奶护她在身后,第12章夕夏没有回答梨乃关于头发的问题,第15章玻璃片的描述。
心理案例来自《爱情刽子手》欧文·亚龙,第三章,胖女人。
另外,给追更的小伙伴道个歉。这章其实是在飞机上码的。最近回家探亲,一年没回家的孩子想多陪伴下家人朋友,所以预计12月20日左右会恢复正常更新。旅途中会趁机码字,如果能凑整章会发,但不能保证。不会弃坑!先抱歉,自然滑跪[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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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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