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不断闪烁的镁光灯，我讨厌捅到嘴边的话筒们。
我讨厌镜头下日渐疲惫的自己，我讨厌镜头中毫无**的人生。
我曾经无数次问过自己，到底为什么还苟延在这个世界上。
至今没找到答案，我只是这样活着。
像行尸走肉，像褪了色的纹身，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人，像断在锁眼里的门钥匙，像在楚门世界努力过日子的主角。
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我像所有颓败落魄的东西，只是不像我自己。
人的一生有多长呢？
长到死亡来临那一刻，我忍不住就松了口气，心里想着的是，“啊，这样就解脱了”。
人的一生有多短呢？
短到死亡来临的那一刻，我忍不住难受起来，不甘心这一世就这样结束了。
我曾经除了网球一无所有，也曾经只拥有网球就拥有所有。
每天一睁眼，全世界都跟网球有关。
那颗跳动的黄绿色小球，贯穿着我整个生命，从义无反顾地挥出那一拍开始的序章，到球落地，然后反弹出场地外，我奢望过我的一生成为这纯粹的轨道线，干净而又利落。
直到那天，直到昏倒在赛场那一秒前，所有人都以为我即将蝉联女网五年桂冠，这所有人中却不包括我自己了。
哪有人会不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呢，只是不敢轻易离开，就好像这么多年来一直执着地走在网球的道路上一样。
但似乎是很漫长的一觉醒来，我单方面被逐出了网球的世界。
“怎么回事，她哪里来这么多毛病？什么膝盖积水，什么手肘部位严重受损，还有什么……啧，打网球还有这么多毛病的吗？”
“你一个女明星懂什么，搞体育就是这样的，谁知道她这么不争气！本来以为还能再多风光几年的呢。”
“说来说去还不是跟着你搞体育出的问题。早一开始跟我进演艺圈不就好了！我这边卖卖情怀，再凭着脸挣几年青春饭，可比搞体育赚得多了。”
“体育怎么了？那不是她自己从小有兴趣，死活要去打网球！要不是看她打网球还有点天赋，为了孩子的未来，我这个体育明星需要一直跟你在一起？”
“嘿？你体育明星很了不起吗？我当年也是演艺界出了名的当红女演员好吗？这么多年跟你炒作恩爱夫妻人设，你以为我愿意？那不是为了孩子，为了她有出息吗？”
又来了，又是这样，为了孩子，为了我。
总之不是为了曾经风光的体育明星和曾经当红的女演员，不是为了他们这一对“神仙眷侣”。
所谓地为了我，强行绑定两个不相爱的人，在镜头前明明是那么亲近的一家人，背后却好像仇人一样，彼此埋怨，彼此责骂。
只是我有时候想到，至少在彼此眼中他们还是夫妻，那我呢？总是被好笑地挂在嘴边的我，是怎样一种存在呢。
是垃圾回收，是废物处理，是生命中失去意义的东西没被期待却突然有了价值。
回收的父母当着我的面讨论未来的去向，赚钱机器最后被推向了演艺界。
“天啊那个人，就是那个本来打网球打得还行的人，结果为了钱硬要来演戏。”
“其实我觉得她演戏还行吧……”
“还行什么啊，就是为了捞钱，演戏跟机器人一样。真有脸诶。”
我，真的很努力了。
我有很努力地活着了。
每当我拉开酒店的窗帘，每天早晨尝试跟太阳问好，我都有努力告诉自己，“今天会不一样的，生活会好起来的。”
每天每天，至少演戏的时候就好像活在另一个人的人生中，想到这里，也并不觉得难过了。
可是一出戏，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都在告诉我，我不过是原来那个打网球的赚钱机器，转职变成了演戏的赚钱机器。
“其实我一开始就想说了，她是不是知道自己要输了，所以提早退休了。”
“什么意思？”
“体育界都在说，她这几年一直在走下坡路啊，越打越烂，网球界又出来很多新人，她肯定要凉了啊。”
传言像长了双层翅膀的蟑螂，带来铺天盖地的恶心感。不管我走到哪里，相机，摄影机都如影随形。
镁光灯拍下我每一刻的落寞，网络上随之衍生出千种万种恶意猜想。
话筒记录下我每一秒的努力，没有人瞧得起来自一个赚钱机器的努力。
千篇一律的问题中，都是从“你作为一个前职业网球选手”开始的，但没有人关心我的网球过往。
就连捞金者父母也不曾知道我开始打网球的原因。
一切始于幼年的一个夏天，他们再一次争吵的某天。
那年的西瓜味道不错，他们把它劈开两半后就忙着争吵，翻箱倒柜地找身份证试图再次离婚。
我抱着西瓜难得获得电视机的遥控权，在锅碗瓢盆的巨响中，第一次见到了那个人。
那个有着一双猫眼的少年第一次出场，伴随着列车的声响，在明暗间出现。
在被花瓶的碎片割破额头前，我咽下了嘴里甜蜜的西瓜肉，心里悄悄冒出了一个想法，于是开启了我长达二十年的网球生涯。
只是很可惜，如今我的那颗网球出了界。
我找不到最开始打网球的意义了。我的喜爱被涂上了金钱的色彩，看不清最初始的颜色。
我的手机屏幕依旧是当年那一张，那双坚定的猫眼光芒依旧，我却心虚地不敢注视。
就好像真的像违背了幼年的约定一样。
“我要像你一样，一直一直打网球！”
直到因为忙碌二度进了医院，终于有了空闲。
听闻我喜欢的那个少年也有了喜欢的人，我才恍然大悟——
这么多年来，我并没有活在谁的注视中。
也没有人期盼我获得什么成就。
更没有人会爱我，会支持我，会相信我。
没有什么比一个机器认为自己有感情有鲜血有骨肉更加可笑的了。
没有什么比努力继续生活、努力热爱生活、努力相信生活会好起来的……更加可笑了。
生活，从来没有好起来过。
都是骗子。
而我是傻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楔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