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3

丸井文太做任何事都是天才级别的。无论是学习、烹饪还是运动,他都能比一般小孩子更早地掌握窍门。

有一段时间里,孩子们中间刮起了一阵溜冰风。在其他孩子们弓着腰互相搀扶着行动的时候,第一次穿上冰鞋的文太就已经掌握了后退的技巧。

凡是认识文太的人都会为他的精彩表现而喝彩,他谦逊又真诚,所有人都愿意成为他的朋友,而文太也总是欣然接纳每一个想和他成为朋友的人。

海雾则不一样。她胆大妄为,像头一身蛮劲的小牛横冲直撞,哪怕她也很快就能展现出和文太不相上下的天赋,别人也会因为她的锋芒过盛而对她生出几分忌惮。

可是文太很喜欢海雾这位朋友。相较于其他人,海雾实在是简单,在海雾面前,文太没有任何人际交往的压力。海雾从来不会问文太为什么不拒绝那些无理的要求,也不会管文太是否出于教养回避了那些恶意中伤。

海雾不会干涉文太的交友,不会难过自己不是文太最要好的那一个朋友,也不会在意文太又因为谁而很久没有和自己一道回家。

可奇怪的是,明明海雾是所有朋友中看上去最可有可无的那一个,反倒最后成了必不可少的那一个。

海雾去东京的时候,会有一些过去的朋友和文太聊起有关海雾的消息,在发现文太与海雾的关系依旧时,几乎都无一例外地吃惊于文太居然还在和海雾做朋友。

“寺山简直就是个怪胎,文太你简直是圣父。”

说出这样一番话的人,自然无法成为文太的朋友。即便他清楚,哪怕是海雾本人听到这番话也不会作何反应,但他还是会生气愤怒,生气在这些人的浅薄,愤怒于他们的自大。

他们根本不懂海雾。

二年级的时候文太和海雾在家人的陪伴下一起去了夏日祭典。文太玩着捞金鱼的游戏,走的时候却把装金鱼的盒子忘在了河边。天色太晚,因为担心家人指责,文太沉默地回到自己的卧室,脑海里却都是金鱼们窒息死去的样子。

文太难过得哭着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却是后半夜,海雾拿着山地车上的强光手电,谨慎地敲着文太的玻璃窗。

她把装着金鱼的盒子放在窗台,愧疚地对文太说自己犹豫了太久,有一只金鱼已经死掉了。

小海才不会是怪胎,怪胎不会为了几只金鱼,在凌晨一个人跑到无人的河边。怪胎也不会因为一只金鱼的死亡而流泪。

天色即将破晓的时刻,两个小小的孩子蹲在丸井家的花圃边,为一只因为疏忽和犹豫而失去生命的金鱼举办了一场葬礼。

埋葬着金鱼的一小抔土堆旁摆着一圈白色的鹅卵石,丸井摘了一枚小小的红色茑萝放在正中间。等他回头的时候,海雾已经靠着花圃的低矮栅栏睡了过去。

自己哭着睡着的时候,海雾看着外面深沉的夜色时在思考些什么呢?夜很黑,空无一人的街道很恐怖,可金鱼们的生命好脆弱、文太很伤心。海雾拆下山地车上的手电照亮夜路的时候,勇敢得像是握着宝剑的骑士。

丸井文太发誓要和寺山海雾做永远的朋友。

文太感谢过神明,感谢祂们将自己的挚友从一场悲剧中拯救回来。小海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脆弱着消沉过,他险些因为自己的疏忽失去她。

人做事的理由千种千样,可文太愿意在众多理由中翻找出最有利于小海的那一个。这是他的道歉和补偿,哪怕海雾并不需要。

风吹过天台,文太想起那个忙碌着一整夜后靠着栅栏睡着的孩子。对于一个几岁的孩子而言,恐怖的黑夜近乎等于生命的天敌,可为了几只金鱼、为了哭泣朋友,海雾总是能做出她的决定。她勇敢,自己也不能是逃兵。

哪怕站在自己面前的会是另一个同样重要的挚友。

“小海直来直往,你不能因为觉得她有趣就贸然开启一段关系,何况你已经拒绝过她了。”

烟火大会那天,幸村起身要和海雾一起去买水的时刻,丸井曾有过一瞬的犹豫。这样针锋相对过的两人,真的能够和平地共处吗?

在他还在担心海雾是否会对幸村冷嘲热讽的时候,又能否想到今天自己站在这里,试图阻止幸村对海雾的告白;最初自己遇到那个天之骄子一般的幸村精市时,又是否想过他也同样看见了那个勇敢如骑士的女孩。

文太觉得幸村一定是看见过什么,一定在某些瞬间,他看见了小海身上那些闪闪发亮的东西。因为他接下来就听见了幸村说的话。

“文太,如果我真的要向她说些什么,当下的任何人,包括你,包括她本人,都不能改变我的决定。”

幸村精市就是幸村精市,哪怕是委曲求全的场合里,他也自信得理所当然。

“太霸道了,幸村。”文太不作犹豫地指出,“你有没有想过,小海可能早就不喜欢你了。”

“我知道。”

“你知道?”

“嗯,我知道。我知道你说的全部。”

文太沉默了一会儿,思索后慎重地接着说道:“你是我的朋友,小海也是,我不想看到任何人受伤。现在的小海,在知道你的心意后也只会逃离。”

“也许她比你想得更勇敢。”

幸村觉得海雾会比文太想象得更勇敢吗?或许是,但可能不会是在这件事上。幸村心里也很明白文太的忠告全是实话,可他下定决心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说?现在吗?”劝阻无望,文太气闷地问道。

刚刚还自信笃定的幸村,在文太问完这句话后却什么都没说。他低头看着校园里那些错综复杂的小道、那些阴影里藏着人迹的角落,忽然有些犹豫了。

现在告诉海雾吗?

他原本没有打算现在就告诉海雾这些。可不久前,他也下定了决心要立刻告诉海雾自己的立场。他怕她什么都不明白,但现在,又怕她明白了所有。

如果要告诉她,该怎么开口,又要从哪里说起?

“这样言行不一,一点都不像你了。”似乎是感受到了这一瞬幸村的无力,文太的语气也软了下来。刚刚那种剑拔弩张的氛围瞬间消弭,剩下的就只剩朋友间的惺惺相惜。

“幸村,听我一句劝,或许你真的很喜欢小海,可是我想说,你真的还不够了解她。”文太自顾自地从口袋里拿出一片口香糖递给幸村,幸村接过口香糖后没有拆开,而是放进了口袋里。

文太也不在意,他剥开一片,塞进嘴里,“虽然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也觉着你不太可能会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我,但我姑且猜一猜。猜的不对很正常,猜的对你也不用告诉我。我只是说说我的看法,你想怎么做我也不会再去干预了……”

“……我猜,你是在重新遇到小海以后才发现自己喜欢她的吧。原本喜欢自己的人忽然把自己当做陌生人,心里会有不甘也很正常,这我也能够理解……可是幸村,喜欢和不甘心是有区别的,如果你真的喜欢小海,在乎小海,那你应该站在她的角度上,想一想现在的她最需要的是什么。又或者,想一想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文太转过身,倚在天台的栏杆上,这样他能够更好地看清此刻沉默的幸村。

“幸村,高中毕业后你会做什么?”文太的眉眼里多了一些复杂的情绪,他眉头皱着,眼神里却是可惜。

不等幸村回答,他接着说道,“你从来没有说过你国中毕业之后会做什么,但我们都知道,你不会留在日本的……对吗?”

幸村的下颌一瞬间绷紧,平静的目光也开始有所晃动。

是的了,这就是使他犹豫的那部分。

如果这个春天海雾不曾来,那么他将走上那条既定的道路。从很小的时候,他就已经决定了将来从事职业网球的生涯,为了这个目标,父母也带着妹妹移民去了澳大利亚。如果不是网球部,想必他也很早就离开了这里吧。

幸村精市喜欢海雾,他确定她会是自己人生中极为重要的存在。在温文尔雅、稳重自持这类形容之下,幸村精市的本质是淡漠的。他是一面礼貌的玻璃,看似清晰,实则无法真正触碰。玻璃的另一边无风无雨,就如他本人一般。

海雾不一样。她来过、触碰过,她凑近着玻璃试图看清幸村,却在伸手时摸到了冰冷和坚硬。她离开了,然后他才开始思念她。

像是时间在故意捉弄他们似的。

“小海她不会离开日本的。”幸村迟迟没有回答,文太犹豫了一番决定将话说得更明白些,“与其留小海一个人在日本,倒不如让她自由得心安理得些。”

文太算是看出来了,自己说了那么多,唯一能够说动幸村的也只有这一点。哪怕自己一开始就指出的海雾并不喜欢幸村的事实,但其实幸村对这个事实毫不关心。

幸村精市执着地排除一切干扰他得到海雾的外力因素,却仿佛看不见始终阻碍着他的海雾的心意。文太很想告诉幸村,如果小海是喜欢着他的话,她的心意会带着她超越万难。

这两个人简直是如出一辙的自我。

“唉……”文太终究是认输了,他长叹了一口气,从决定和海雾做朋友的那天他就应该预料到,在未来的某一天,一定会由自己来处理那些海雾始终绕不明白的情感问题,“我有一个提议,你要不要听听?”

“你说。”幸村回答得干脆。

文太做了次长长的深呼吸,语气郑重地说道:“给小海一些时间,让她重新喜欢上你吧。”

幸村没有反应,文太看去,发现他只是抬了抬下巴,似乎并不认可文太这份建议的价值。

文太早料到幸村的反应,他也不去争辩,从刚刚的交谈里——姑且能算作是交谈的交谈里,他已经知道究竟什么才能打动幸村。与其劝幸村,倒不如顺应他的心意,站在海雾朋友的立场上告诉他——他距离得到海雾的目标还有多远。

“幸村,我想有件事海雾也没机会告诉你……”文太看着幸村逐渐亮起的眼睛,破罐子破摔地坦白道,“你确实是海雾至今为止唯一一个喜欢过的人,如果她没有对我隐瞒过别人的话……在我建议她不要表白后,她还是选择了和你告白。”

幸村情不自禁地摩挲着袖口的那粒纽扣,他的目光低垂,心跳的节奏却高昂起来。他不再看着那些阴影里的角落,而是昂起了下巴,目光再度指向天际。

“然后呢?”他语气愉悦,“这能说明什么呢?”

自文太认识幸村以来,他第一次发现幸村身上也蕴藏着无耻的可能。他咬咬牙,语速明显加快,“说明你对小海而言还是特别的——”

“嗯。”

“……”

“与其期待她被打动,不如让她主动去找你。不要告白,现在这样只会把她推得更远。这不是你想要看到的。”文太不再倚靠在栏杆上,他站直了身体,神情明显地不耐烦,他决定把接下来的话说完就离开。

“作为你的队友,也作为小海的朋友,我只希望你能够答应我一件事,”没有理会幸村,文太继续说道:“小海的心意很珍贵,无论她是否喜欢你,你都不要伤害她。”

“谢谢你说的这些。”幸村的唇角微微上扬,“我只有一点要纠正的。”

“什么?”

“你说的时间不对。我不是在重逢后才喜欢的海雾,从一开始,我就很喜欢她。”

文太张了张嘴,表情已经从不耐烦变作愤怒,他很想问幸村到底在想些什么,什么叫做“从一开始就很喜欢她”,幸村明不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

像是看出文太没有问出口的问题,幸村直接承认道:“当时情况比较复杂,没能处理好是我的问题。”

文太听了直摇头,他头也不回地往楼梯方向去,不再理会幸村的任何问题。

丸井文太今天只明白了一件事——前段时间海雾对于幸村的评价一点问题也没有,幸村精市确实有病,病得不轻。

简直无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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