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周的时间过得很快。
幸村精市每天晚上十点半睡觉,早上六点半起床,起来后去花园散半个小时的步。大概七点左右,去餐厅吃完早餐回病房。
他每日也有固定的安排,先是脑内模拟网球训练,随后再学习学校的文化课。大概完成这两项后,也差不多到了查房的时候。
周一的查房时间都长一点,因为墨兰医生和院方的领导们也都跟着一块来。每个人都会问问题,问得也比较细。当然大多数时间都是问白无水。
他们谈及的内容幸村精市不完全能听懂,但也觉察到,治疗他这种特殊的疾病,是一场医学的拓荒。
由于患的病太过棘手,触发病情的条件也较为严苛,所以目前并没有一套完整的医治体系,也因此,治疗存在大概率的不稳定性。
相较之前作用更快的西医诊治,白医生目前采取的中医疗法比较保守,相应地效果也很缓慢。
不过每日的治疗环节看似一成不变,可每次针灸与按摩的穴位都根据身体情况进行着调整。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院方的领导担心他没看到太大的进展而焦虑,还亲自给他做心理疏导。
但其实,他的心情很平静,不管多久都等得起。而即便前方充满了不确定性,他也依然坚信,白医生一定会治好他。
听说,在他不知道的深夜,医生结束每日的工作后,依然在书桌前查阅着大量的资料,不断地复盘与学习。
白医生如此刻苦,他也不想拖白医生的后腿。
白无水发现幸村精市最近的心态变了,是往好的方向。
从见面第一眼起,她便觉得幸村精市的灵魂深处住了一位悲秋伤怀的忧郁艺术家。
即便脸上挂着笑容,眼底也如烟云遮匿月光,一副心思沉沉又惆怅的模样。
虽然之前他也是配合医生的状态,但接诊的痛苦多少还是侵蚀了他的精气神,容易多愁善感。
但这怪不得他。
病人容易情绪低落,因为免疫力差,细胞活性低。体内的激素会怂恿身体往消极的方向思考。
可这几天,他却在主动抗争这种消极的本能。
天台是他的第二个活动区域,平常也就带着自己心爱的矢车菊上去晒晒太阳。现在倒是把画架都给搬上去了。
定格日出,描绘日落,为迁徙的鸟群添上一阵送行的风。
除了画画,他每天还花两个小时学汉语。幸村精市也不是一点汉语底子都没有,他去年还去台湾参加过修学。
但这仅限于简单的打招呼,如果像白无水和墨兰谦这样语速较快的正常交流,那还差远了呢。
幸村精市为锻炼自己的中文,会特意在白无水晚上给他治疗的时候说点简单的句子。但白无水就爱开玩笑,正经说不了两句就夹带私货地喊他“笨蛋、白痴”。
幸村精市跟白无水对话了几天,被迫把‘笨蛋、白痴’这几个字读的最字正腔圆。
他哪里不知道白无水存心戏弄,但用白医生的母语和她交流的感觉……很奇妙。
幸村精市的进步挺快,可看着白无水那么流离地用日语对话,心底的胜负欲冒了出来,“医生,你为什么会学日语?”
在他看来,白医生学日语不是必须的。如果不是这次替他治病,或许她这辈子这么长时间利用日语的机会很少。
不过白无水却说,“这也是必不可少的学习工具。”
她给他科普道,“这里的医疗服务和医疗制度在全球位列第一。用本土化的语言去学习有助理解。另外,我们日常工作中需要查阅大量论文,有许多不错研究也都是日语发表的。”
这的确是个很有说服力的理由,但幸村精市关心的是,“医生学了多久?”
白无水还真没统计过,“大概没有很久,我这是由深入简,毕竟在比较正式的日本公文和学术研究报告中,有很多严肃的名词性词汇都是用汉字来表述,所以我大致能看懂百分之七八十,遇到不懂的假名就按照常识半懵带猜,慢慢看多了也就全懂了。”
“不过比起看懂日文,最麻烦的还是说,不同年龄段、不同的性别、甚至不同的场合都有不同的语法。”
比如说,日语的‘我’就会根据男性、女性,以及在家人或者严肃的场合都有不同的第一人称。倘若自称不符场合,还会让人觉得失礼。
白无水的日语语法其实很一般,甚至来日本前还有老师给她恶补过这方面的知识。但她没多认真去学习,认为活都干不完了,还要费心思时时刻刻注意语法上有没有错误,以免了冒犯人家。
所以她挑了一种最不会出错的语法,无论是任何场合,都以‘わたし(Watashi)’自称。
运用这种自称的虽然是女性居多,但有表谦逊之意,所以不少男性在公开场合、或者与上司长辈说话时也使用,当然,这种自称在医院,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都很常用。
幸村精市想了想,认为自己和医生比不了,首先他脑子里没有一套全球语言通用的知识体系,其次,他认识的汉字与庞大的中文体系相比,还是差远了:“我还是重头学起吧。”
不管是学什么,打好基础才是一切进步的根源。
白无水觉得幸村精市挺聪明,学东西也快,于是给他推荐了一个合适的指导人选,“对了,我们职工餐厅新来的厨师是中国人。他每天下午两点半之后有空,你去找他,他会很乐意的。”
厨师大叔何止乐意。
他可是位话痨。
上次她麻烦厨师给美少年做一份早餐,他就兴奋得不行,一副见到老乡的亲切和热络。短短五分钟,她就知道厨师大叔和妻子都是中国人。两人白手起家,在东京经营了一家中餐厅,供两个小孩读书。小孩大学毕业出来后,继承了家里的店,甚至还开了一家分店。
他和妻子认为既然把店交给了年轻人,就放手让他们去干。于是两人还出去旅游了两三年,可玩回来之后闲着没事干,又觉得无聊。
恰好在东京综合医院当医生的朋友找上门,说医院要来两位中国的贵客,担心他们吃不惯日本的饮食,特意在物色有名的中国厨师。
他当时还挺自豪,不愧是咱们的贵客,全国最顶尖的医院都特意替他们找厨师。
他当即表示,不要钱他也去给他们做饭。
但院方没有占他便宜,还是给够了福利待遇。
他来了之后没辜负厚望,也是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甚至自从他来了之后,很多医生护士都不带中午的便当,而是到了饭点都去餐厅吃饭了。
他作为中国人,自然也特别关注了自家的贵客,但贵人多忙碌,来的次数不多。有时候直接是同科室的医生打包带上去的,而且就算面对面见了,他也不敢太耽误他们时间,只能给贵客送上满满一勺以表热情。
可上回年轻的白医生打了一个渣男,别提他跟着有多担心了。
现在的年轻人就是直肠子,想揍人就找个没人地方套麻袋狠狠打一顿不就好了,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众目睽睽的不好交代啊。
不过幸亏白医生的后台够硬,睁眼说瞎话也就糊弄过去了。
可他一个厨子还真是替年轻人操碎了心,担心医院的人不服,背地里给白医生使绊子。
于是他当晚回去就让妻子和两个孩子做了一箩筐中式点心出来,第二天派给广大的医生群体。并说道,“白医生昨天让大家受惊了,特意请大家尝尝中国的传统点心。不过你们可别特意跟她说,她脸皮太薄,会非常不好意思。”
毕竟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他也就只能帮白医生这么点了。
但广大的医生群体笑得格外上道,“哪里哪里,托白医生的福,现在整个医院都干净了。我们应该感谢白医生才是。”
后面几日没听到白医生有什么动静,他便彻底放心了。
没动静就说明一切如常,白医生贵人自有贵人福啊。
前几天一大早见到白医生来吃早餐,他可激动坏了,总算是碰上了这么一个人少的机会了。
而且还是白医生主动找他聊天的!
别说临时做一份病人的早餐,白医生想吃满汉全席他都能做。
以上,便是一位厨师大叔的心路历程。
今日的厨师大叔结束了中午的工作,哼着小曲正准备去医院给他安排宿舍睡个午觉。
不过刚从餐厅出去,就见到一位眼熟的俊美少年在不远处的树下朝他望来。
他认识那孩子,是白医生的病人,漂亮得不像话,却患上了重病。
那孩子像是专门等他的,为了不让病人费脚力,厨师大叔连忙快步走了过去。
幸村精市这都还没抬脚,人就到跟前了,他立即礼貌道:“大叔好。”
厨师大叔笑得满脸和气与慈祥,“找老夫什么事呀?”
幸村精市并不擅长麻烦陌生人,但厨师大叔的气质太过宽厚包容,令他很快放下了心里的负担,“听白医生说大叔也是中国人,我最近在学中文,不知道大叔是否方便,可以向您请教几个问题吗?”
听到是白医生的推荐,厨师大叔笑成了一朵灿烂的向日葵:“不用客气,教人学中文这事,我特别擅长。我邻居家的小孩,就是我教会的中文。”
白医生这小孩的个性不算热情,但心里原来还是惦记他信任他的。
于是,就这样,幸村精市在医院里多了一位中文老师,大叔名为方八勺,大家都喊他方大厨。
方大厨让幸村精市便喊他方叔。
不过虽然多了一位中文领路人,但幸村精市也知道分寸,不会过多占据方叔的休息时间。一般都是等他睡个午觉,下午三点半之后才找他请教。
方叔认为日语的起源是中文,许多文字也是通用的,所以对于日本人而言,写汉字其实没那么难,读和说才难。而若要了解汉字的精髓,就首先要了解中国文化。
他也是个健谈的人,虽然知道对面是一位中文说不利索的小白,可不影响他的发挥。他知道日本常用的是那些汉字,所以会从幸村精市熟知文字切入交流,随即慢慢地循序渐进。
幸村精市是一位从不会让觉得尴尬的听众,即便他有时候没有完全听懂,也依然还会保持微笑地认真聆听,该互动的时候,也会搜刮仅有的中文词汇来回应。
幸村精市喜欢和方叔聊天,方叔身上有一种很蓬勃的豁达与生命力,他年少时迫于无奈才背井离乡,那时日子并不好过,经历了一路跌跌撞撞起起伏伏才拥有了如今幸福美满的生活。
但方叔却从不说过去过得怎样苦,只说中国的美食那样多,吃了就会治愈一切。
不仅如此,方叔当起老师也像模像样,他还每天正儿八经地给幸村精市安排了学习任务,甚至还特意去买了几本书法临摹字帖,让幸村精市既可以学汉字,又能练写字。
这么看来,幸村精市其实也是个大忙人啊。
而队友探望的日子,也来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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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幸村精市的在院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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