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
“轰隆——!!!”
一道闪电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漆黑的夜幕,将整个包厢映照得如同白昼。
紧接着,惊雷在头顶炸开,裹挟着天地之威,轰然砸落。
咔嚓!!!
强烈声波震得桌上的杯碟都嗡嗡作响,空气被抽紧又猛地释放。
所有的喧嚣嬉笑议论,被突如其来的天威硬生生斩断。
世界陷入一片短暂的寂静,只剩下窗外噼里啪啦砸在屋檐和窗棂上的急促雨声。
夏季的雷雨,真是来得又猛又狂。
就在这片被雷声余威笼罩的空白中,
一个明显带着醉意又娇憨的女声,穿透了两个包厢之间并不厚重的隔断木板,清晰地传了过来:
“神明大人啊——”
“请赐我一个甜甜的恋爱吧!!!”
微醺的软糯,在雷雨声的背景音里,显得格外突兀,又格外可爱。
所有人都像是被集体施了定身咒,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微张开,维持着上一秒被雷声惊到的姿势,僵在原地。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滑稽悄无声息地爬上众人的脸庞。
带着看好戏的兴奋,竖起了耳朵捕捉隔壁的动静。
短暂的沉默。
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出现,像冰镇后的梅子酒,明晃晃地嫌弃。
“这是你这个月的第五次祈求了。”
“现在才三号。”
“噗……”包厢里有人差点憋不住笑,赶紧捂住嘴。
醉醺醺的声音立刻拔高,非常理直气壮:“你懂什么嘛!你不懂!”
“我这种艺术家!没有爱就没有灵感!”
“没有灵感就无法创作!这是生存危机!”
清醒的声音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浪漫泡泡。
“没有钱,你就没办法买相机、摄影机、补光灯、监视器……”
语速平缓,像在念一份看不到头的采购清单。
“啊啊啊啊——!”醉醺醺的女生发出惨烈的哀嚎,声音里充满了被世俗玷污的悲愤。
“不要在神明大人面前说钱!铜臭!庸俗!”
“神明大人会觉得我没有诚意,不给我恋爱了怎么办?!”
冷静的声音带着科学主义者的清醒:“这是夏季常见的雷阵雨,是自然气象现象,跟神明显灵没有半个日元的关系。”
似乎觉得打击还不够彻底,直接开嘲,“也可能是因为你这个月发的誓太多,老天爷实在听不下去,所以打雷警告你。”
“不要做一个渣女。”
“渣女?我?!”
醉醺醺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我只是……只是想给所有帅哥一个温暖的家啊!”
“我对每一个交往的对象都是真心的!百分百的真心!”
“百分百真心,等于滥情。”
“总比你无情好!”
就在两人的“情爱观辩论”气氛逐渐升温时,
轰隆——!
又是一道震天撼地的惊雷,比刚才那一声更加狂暴、更加接近,炸响在每个人耳朵里。
“呀——!”醉醺醺的女生被吓得尖叫出声,声音都变了调,“吓死我了!”
“这种时候……这种时候就需要一个又高又帅又可靠的怀抱来温暖我受伤的心灵啊!”
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的爆发边缘感。
“那、你、应、该、找、个、男、人、陪、你、吃、饭!”
“而、不、是、我!”
这饱含怒气的低吼之后,隔壁陷入了沉寂。
只有窗外瓢泼大雨冲刷世界的哗哗声越发响亮。
几秒钟后,醉醺醺女生的声音再次响起。
带着明显的讨好和试图转移话题的生硬,音量也拔高了些:
“啊呀呀~不要生气嘛!生气就不漂亮了哦!”
她的声音又软又甜,“那个、那个……欢迎来到东京!欢迎来到日本!”
“今天这可是特意为你准备的欢迎宴哦~”
“开心点嘛!来,干杯!”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雨声又增强了一个量级,雨点疯狂敲打着屋檐和地面,形成了一道白噪音屏障。
终于将后续的声响掩盖了下去。
“哈哈……”
忍足包厢里,短暂的惊愕之后,低低地透出笑声。
刚才那场发生在隔壁包厢的、充满了反差、毒舌、渣女宣言和无情吐槽的闺蜜大戏,比电视剧还精彩。
“艺术家?为了灵感必须谈恋爱?”
“一个月才三号就第五次求神明赐恋爱?神明也太忙了。”
“给所有帅哥一个家?这理由太渣了,比我还渣。”
“闺蜜太狠了,句句扎心。”
“欢迎来日本?原来是外国友人吗?难怪~”
“一点都没感觉到被欢迎的快乐。”
他们说得并不大声,刻意压低的声音,在雷雨的掩盖下也不会被隔壁听见。
有人甚至借着酒劲开始起哄:
“喂喂喂——机会啊兄弟们,隔壁不是有人强烈渴望甜甜的恋爱吗?”
“就是就是,这种为国争光……啊不是,为同学解决恋爱需求的机会就在眼前。”
“谁去?谁去要个联系方式?说不定就能一举脱单了,人家可是国宝级美女的朋友。”
“对对对!山田,你刚才不是见到了吗?再去看一眼?确定一下是哪个包厢。”
“忍足不是也去透气了吗?说不定也看到了?你觉得怎么样?”
话题被引到他身上,几双带着促狭和怂恿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他。
端坐在喧嚣里,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
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空了的清酒瓶,镜片后的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焦点涣散。
包厢里同学们关于“渣女”、“脱单”、“国宝级美女”的喧闹议论,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遥远。
脑海里反复回荡的,是那个如山间清泉般的声音。
像清晨穿过茂密竹林的、带着露水气息的风。
每一个字,每一个停顿,剥离了所有情绪、直指核心的透彻,都带着奇异的穿透力,烙印在他的感官里。
欢迎来到日本?
原来是……外国人吗?
这个认知,如同至关重要的变量,骤然加入了混乱的思绪方程。
那份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感觉,似乎都有了更合理的注解。
一个初来乍到,在异国他乡的外国人。
包厢内,关于“隔壁奇女子”的讨论和脱单计划的怂恿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忍足却沉默着,如同置身于风暴眼中心。
******
“啊——!!!!”
“斋藤奈奈子——!!!”
一声石破天惊的尖利怒吼,再次狠狠撕开了雨幕和隔板,砸进了忍足包厢每个人的耳膜。
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失了平日的沉稳,她很生气。
十分生气。
紧接着,是含糊不清、充满歉意的声音,饮酒过度导致的虚弱:
“阿霁……阿霁对不起……呕……”
“喝多了……失策了……呕……”
忍足的心弦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拨动了一下,发出铮的一声嗡鸣。
阿霁?
他精准地捕捉到了独特的称呼。
这是什么发音?
怎么写的?
如此少见又带着独特韵味的名字,配上她的那张脸,竟然意外的合适。
******
隔壁已经彻底乱了套。
翻箱倒柜找东西的声音、纸巾盒被慌乱抽动的声音、压抑不住的干呕声、还有阿霁那强忍怒火又无可奈何的低咒声混杂在一起。
奈奈子的道歉淹没在又一轮更猛烈的呕吐声中。
“呕——”
“你……!”阿霁的声音带着濒临崩溃的抓狂,却又硬生生被责任感压制了下去,只剩下咬牙切齿。
“不能喝就别喝!谁让你喝那么多的!”
“我的新衣服!新买的!!”
“呜……吐完好舒服……”奈奈子似乎完全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甚至发出了解脱般的呓语。
“舒服?!”阿霁的声音拔高,几乎破音,“舒服个头!买单!立刻!”
“马上走人!脏死了!我受不了了!”
充满了对身上污物的极度厌恶,迫切表达出想要立刻离开此处的想法。
紧接着是“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沉重的物体砸在地板上的声音。
“喂?斋藤奈奈子!!”阿霁的声音在瞬间的惊愕后,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惊呼。
“你晕?你装死?”
“你给我起来!”
死寂。
几秒钟后。
“哒哒哒”急促的脚步声冲向门口,“哗啦”一声,包厢拉门被拉开。
“服务生!快!麻烦过来帮忙一下!”
“这里有人……需要处理!”
阿霁的声音强自镇定,但尾音的紧绷暴露了她的焦头烂额。
忍足甚至能想象出她面对满地狼藉和烂醉如泥、疑似“晕倒”的闺蜜时,那种混杂着愤怒、恶心、崩溃却又不得不负责收拾残局的复杂表情。
不由得有点同情她。
一阵匆忙过后,似乎是账单递过来的声音。
“你欢迎我吃饭,居然要我买单?!”
阿霁的声音充满了荒谬绝伦的控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子。
“斋藤奈奈子!这雷要是劈下来,第一个劈的就是你!”
隔着墙壁都能感受到那股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怨念。
接着是快速签字的声音,大概是刷卡签单。
“好了!”阿霁的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服务生麻烦帮忙打包桌上的食物!一点都不要剩!”
然后是她用力拽人的声音:“你给我起来!别装了!再装我就把你扔这儿!”
奇迹发生了。
刚刚还“咚”一声“晕倒”在地的斋藤奈奈子,仿佛被注入了强心针,瞬间“活”了过来。
声音虽然虚弱但带着讨好的笑意:“嘿嘿……阿霁最好啦~请我吃饭了……”
“下次……下次我一定请你吃更好的哦~”
“……”
隔壁陷入了一片危险的沉默。
忍足几乎能感觉到阿霁额角暴跳的青筋。
过了几秒,阿霁平静到透出恐怖气息的声音响起,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不许浪费。桌上打包的,全部带回去,给你家狗吃。”
“好的好的!没问题!”奈奈子立刻狗腿地满口答应,声音都精神了不少。
一阵混乱的脚步声伴随着服务生帮忙打包的窸窣声,渐渐接近门口。
众人竖起耳朵捕捉走廊外的动静。
包厢门被拉开、关上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然后,是斋藤奈奈子那带着醉意、飘忽又欠揍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越来越远,像只欢快的小鸟:
“阿霁~不要生气嘛~你看,这不就又给你买新衣服的机会了嘛~”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呀~嘿嘿~~~”
回应她的,大概只有阿霁那沉重的、饱含了无限怨念和“交友不慎”悔恨的脚步声。
******
隔壁包厢彻底安静了下来。
窗外的暴雨也已经转小,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带着凉意的中雨。
敲打着屋檐,发出单调而持续的声响。
那个在雷光中惊艳了他、在厕所风波中展现出酷拽一面的国宝级美人,原来也会被闺蜜的醉酒呕吐逼得形象全无、暴跳如雷。
被迫沾染凡尘的狼狈,非但没有折损她的光芒,反而像在完美无瑕的冰晶上刻下了一道生动的裂痕,让她变得无比鲜活立体,甚至……
带着难以言喻的真实。
“阿霁……”
无意识地低喃出声,舌尖轻轻抵着上颚,品味着这个独特而罕见的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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