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足侑士几乎是拖着如月遥一路狂奔,逃离了那令他社死的“修罗场”。
两人穿过喧闹的人群,跑过彩旗招展的摊位,最终在相对安静的银杏大道停下脚步。
金黄的扇形叶片如同碎金般铺满小道,在秋日的阳光下闪烁着温暖的光泽。
忍足微微喘息,脸上带着剧烈运动后的红晕,但更明显的是那种被当众叫了小名的窘迫表情。
抬手扶了扶有些滑落的眼镜,试图平复呼吸和心跳。
如月遥看着眼前难得狼狈又羞赧的忍足,没有放过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故意促狭,再次清晰地吐出: “小……侑?”
欣赏着他瞬间僵硬的反应,才慢悠悠地问道: “怎么不跑了?”
忍足只觉得耳根刚褪下去的热度“噌”地又涌了上来,眼眸里满是羞恼和哀求: “大小姐!”
双手合十,做告饶状,“求放过……真的!别调侃了!”
这种公开处刑再来一次,他真的会原地蒸发!
如月遥看着他这副手足无措、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的样子,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语气却装得很无辜:“没调侃啊。”
“小侑……”
她刻意又清晰地重复了一遍,然后微微颔首,像是在品味:“挺好听的。”
忍足想把脸埋进旁边堆积的银杏叶里。
“不好听……”嘟囔着抗议,声音闷闷的,羞耻感爆棚。
“好肉麻的小名…从小到大,姐姐就爱这么叫我……”
平日里总是优雅沉稳、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忍足,此刻因为一个小小的昵称而窘迫得像个被踩了尾巴的大型犬。
这样真实、鲜活、甚至有点孩子气的忍足,让她觉得很有趣。
想到他那位热情开朗、有点脱线的姐姐,还有刚才那对虽然性格迥异但明显对他充满关爱的父母,一股极淡的暖意,悄然掠过心头。
“你挺幸福的……”
她的目光投向远处在阳光下闪着金光的银杏树冠: “家里人都很好。”
忍足感受到了她语气里那丝极淡的、近乎羡慕的情绪,以及话语背后的潜台词。
银杏叶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
金色的光影斑驳地洒在两人身上,带着一种让人想要敞开心扉的宁静。
忍足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试探地轻声问道: “那你的父母呢?是什么性格?”
他想要了解她过去、走进她世界。
或许是因为阳光太温暖,或许是因为脚下银杏叶触感太温柔,或许是因为眼前这个刚刚还窘迫得面红耳赤的男人,此刻的眼神太过小心翼翼。
也或许是因为那句“家里人很好”,触动了她心底尘封已久的某个角落。
如月遥沉默了很久。
久到忍足以为她不会回答,甚至开始懊恼自己是不是问得太唐突时。
她才极其平静地开口,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穿透了漫长的时光。
“他们已经过世了。”
毫无波澜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只是为了家族稳定,在日本这边没有公开罢了。”
仿佛陷入了回忆,她眼眸里映着金黄的光影,却显得有些空茫。
“父亲很爱母亲。”
“但是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意外过世了。”
她微微停顿,像是在平息某种汹涌的情绪,声音低了下去,“父亲受不了打击。”
“殉情而去。”
殉情而去。
这四个字如同冰锥,刺穿了平静的表象,忍足抑制不住的心疼。
这是她第一次向他袒露这样沉重私密的过往。
怪不得……
怪不得她周身总是萦绕着一种远超同龄人的孤寂和强大。
怪不得她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用冰冷坚硬的外壳将自己层层包裹。
失去父母,只留下年幼的她,在庞大的需要继承的家业漩涡中,独自面对来自家族长辈的审视培养,甚至是严苛到近乎残酷的训练。
她小小的世界里,没有温暖的怀抱,没有慈爱的叮咛。
疼的时候,只能自己咬牙忍着。
害怕的时候,只能独自蜷缩。
所有的柔软和依赖,大概在很早很早以前就被迫冻结在了心底最深处。
只留下坚硬的冰层,支撑着她一路走到现在。
原来冷若冰霜、拒人千里的性格是这样养成的。
忍足站在她身旁,金色的银杏叶在他们周围无声飘落。
他没有说话,没有试图安慰,只是站得更稳了些,无声地为她隔开一片安静又安全的空间。
此刻,任何的言语都显得苍白。
他只想让她知道,他在听。
他一直都在。
终于明白了,明白了为什么在轻井沢的教堂前,众人讨论到为爱生死相随时,她的反应会如此冰冷。
深藏的尖锐痛楚,原来根植于此。
“殉情……”
像淬了冰的刀锋,清晰地剖开血淋淋的过往,“成全了他们轰轰烈烈的爱情……”
“却留下我一个。”
她的指尖捻起一片飘落的银杏叶,金黄的叶片在她纤细的指间显得脆弱而单薄。
“我又何其无辜?”
她的话语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忍足的心上。
“小时候我是恨他的。”
“恨他的软弱,恨他的不负责任。”
恨他为了那份逝去的爱,毫不犹豫地抛弃了还那么小的她。
恨他让她在懵懂无知时,就背负上了“被抛弃”的烙印。
“但后来时间太久了……”
久到记忆中父母的容颜都开始褪色模糊,只剩下几个零星的、不甚清晰的片段。
久到那份曾经汹涌的、支撑着她度过冰冷童年的恨意,也在日复一日的严苛训练中,悄然消散。
“久到,连恨都显得多余了。”
她松开手,那片金黄的银杏叶打着旋儿,轻轻飘落在地上。
眼神重新变得锐利,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脆弱只是错觉。
“我在日复一日的训练里长大。”
“也明白了只有强大,才能让人臣服。”
被剥夺了童年的无忧,被灌输了最严苛的规则,被逼着在最短的时间内成长为最坚固的堡垒。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冷硬,这是用血泪换来的生存法则。
“父亲抛下了我……”
“却也阴差阳错,成就了我的强大。”
残酷又理智。
“因果缘分。”
“颇有意思。”
忍足才明白她这份“强大”背后,是怎样的千疮百孔。
轻声开口,安抚她:“爱到愿意殉情,也是极为难得了。”
试图寻找一个能让她接纳过去的切入点,“你,是他们爱情的结晶。”
他小心翼翼地强调着这一点,希望她能看到那份爱中属于她的光亮。
如月遥的目光倏地转向他,近乎残忍的追问:“那你呢?”
“你会……殉情吗?”
这个问题来得如此突然而直接,充满了她特有的不给人丝毫喘息余地的锋利。
忍足沉默。
这个问题太重了,重到他无法轻易给出任何轻率的答案。
“不知道。”
他坦诚自己的迷茫。
“或许…理智会让我学会接受。”
作为医者,生离死别,理论上理解这是生命必然的过程。
“但是情感上……”
“失去挚爱的那种感觉……”
“应该就好像灵魂被生生割裂了一块。”
“是极致痛苦的吧。”
最终他给出了一个严谨却无奈的答案。
“从医学角度来说,面对这种程度的痛苦,人会做出什么反应……都是可以被理解的。”
微风拂过,几片银杏叶打着旋儿,轻盈地落在她肩头。
忍足下意识伸手,轻轻拂去了她肩头的落叶。
身体在他指尖触碰到肩头衣料的瞬间僵硬了一下。
斜睨着他,唇角勾起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熟悉又胁的调侃:“忍足……”
“最近……胆子很大啊?”
目光扫过他那只刚刚拂过她肩膀的手。
“老是对我动手动脚的?”
忍足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做错事的慌张,反而站直了身体,单手抚胸,微微躬身,做出了一个极其绅士的动作。
“大小姐误会了。”
“照顾好大小姐的方方面面,确保你时刻处于最佳状态……”
“是我的职责。”
最后又补充了一句,清晰的宣告:
“毕竟我可是以成为大小姐的专属私人医生为终身奋斗目标的。”
如月遥:“……”
这家伙……
真是……
越来越会蹬鼻子上脸了。
轻哼了一声,懒得再看他耍嘴皮子,朝着银杏大道的另一端走去,金色的落叶在她脚下发出细碎的轻响。
看着她带着点落荒而逃意味的背影,刚刚关于殉情的沉重气氛,都在他的调侃下一扫而空。
阳光穿过金色的叶隙,在他们身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脚下的路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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