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千里循着卦象上的指示拐进一条略显幽静的小巷,脚下的石板路因年久失修而有些凹凸不平,墙壁上爬满了翠绿的藤蔓,偶尔还能看到几朵不知名的小花在墙角悄然绽放。
小巷的尽头有一座古朴的客栈,院门口的灯笼虽然没有点亮,但在日光的照耀下,仍能看出它的陈旧。
千岁千里蹙眉思忖了片刻,轻轻推开那扇木门,“吱呀”一声,门轴发出的声音在寂静的小院中格外清晰。
店家是位老妪,此时刚用过午餐,便在院内庭打盹。听到开门的动静,她有些迷茫地睁开眼睛,似乎是没想到白日间有客上门,她愣了片刻才醒过神儿来站起身,佝偻着身体,温和开口:“这位大人是要住店?”
千岁千里恭敬回礼,随即摇了摇头回答:“不,我来寻人。”他说着环视四周,院子里,一棵古老的槐树郁郁葱葱,洒下一片清凉的绿荫,将小半个院子笼罩在阴影之中。树下摆放着一张石桌和几只石凳,石桌上落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此间静谧,听不到半点人声。
千岁千里犹豫着开口询问:“夫人,此处可有……”
他正问话间,只见院落一处的房门缓缓拉开,一位身披外袍的颀长身影静静立在门边,他袍角绣着银色的流云图案,随风轻轻飘动,端得是教人一眼难忘脱俗气质。
“幸村大人!”千岁千里立刻脱口而出眼前人的姓名,同时他眼中闪过惊喜,快步上前,深深鞠了一躬,“不曾想竟是幸村大人在此!这可真真是太好了呀!”
这来寻人的,寻着了人怎么反而如此惊讶?店家一头雾水,再看这近日唯一投店得住客,倒是镇定得多,仿佛这来客是他匿名邀来得一样。
“千岁大人。”幸村颔首回礼,“既然来了,就请进来坐吧。”
步入室内。天花板上,悬挂着一盏八角形的灯笼,里面的烛火在阳光洒进室内之后便失去了它的作用,只遗憾地摇曳着。
角落里挂着几件衣物,一明一暗两种色调分外显眼,粗看上去便觉得样式大小也是相去甚远。
千岁千里下意识看了一眼幸村身上浅色的狩衣,疑问便抿在了唇间,没有吐出,只规规矩矩落座在靠近缘侧的那张古朴的木质长桌处。
桌面上两盏茶杯里的袅袅热气随着来客带起的空气,舞动起来。
看着面前的茶盏,千岁千里心头又是一动,“幸村大人竟是早已预知我的到来。”
“千岁大人看到我倒好像很是惊讶。”对面的幸村垂着眼睛开口。
千岁深深地看了幸村一眼,坦陈道:“自从那次殿上,在下输给三津谷大人之后便停止了修习堪舆之术。总觉得那曾经追求的境界已遥远而不可及,而我也再没了追求的念头。”他神色复杂,“所以自认是无法在与幸村大人这般清风霁月的人有相见的机缘的了。”
幸村微微挑眉,也不开导劝阻,只简单询问:“那大人今次怎又会施卦寻到我的所在?”
千岁千里这才想起正事,忙开口道:“是因为我的一位朋友,他近日被妖物缠身,我不得已重新起卦,卦象上看意外凶险,好在指明我那朋友的生机在此处,所以在下斗胆来寻,便遇见了大人您。”
他笑了一下,“既如此,也算是我那朋友命不该绝。”
幸村轻轻摇摇头,“承蒙您的抬爱。”他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可我也是有很多不能做到的事情啊。”
他的声音太轻,以至于千岁千里并没能听清:“您说什么?”
“没什么。”幸村岔开话去,“既然您这样开口了,那么我还是去一趟吧,如果那位财前大人方便的话。”
“当然!当然!”千岁千里连忙应下。
樱花飘飘洒洒地凋落着,完成宿命既定的轨迹。
财前光的宅邸门前有两棵高大的樱花树。
微风轻拂,每一朵樱花都像是大自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花瓣薄如蝉翼,娇嫩得仿佛一阵微风便能将其揉碎。它们在风中相互摩挲、依偎,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接到了仆从的通报,财前光身着一身素色的长袍,头戴一顶黑色的方巾,脚步虚浮地迎出了门。他的面庞清瘦蜡黄,眼眶四周浓重的黑眼圈,一看便知已多日未曾好好休憩。梅雨时节,阴湿的风吹在他鬓角的虚汗上,叫他不住地摩挲着手炉。
幸村见状也不多寒暄,便在主人郑重的邀请下随千岁一同进入正厅。进屋后,财前光屏退了上好茶的仆从,便开门见山地谈起自己的遭遇——
最初是在六天前的深夜,财前光刚刚入睡,耳边忽然有人唤他:“喂——”
听起来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快醒醒,你的时间到了。”
财前光睁开眼就看见床褥边跪坐着一个男人。那男人一头红发,一脸稀疏的胡茬子。
这男人的样貌让财前光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可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醒了就快起来吧。”那男人一口带点方言的低沉嗓音,尾音拖得较长,,给人一种很懒散的感觉,但是话语间尽是威胁的意思,“我的耐心可是不多的。”
说着他就单手直接把财前光从被褥里拉了出来,活像拎一只鸡崽子。
“来、来,财前君,请站好。对,就这样~”他这样命令着,财前光在一瞬间停止了颤抖,无法反抗地立刻站直了身子。
“好的,咱们走吧,跟着我。”红发男人扭头就出门去了。
财前赤着脚,被迫亦步亦趋地追在那人身后。他们说是走,但风从耳边经过的声音越来越响,周遭逐渐只留下事物的残影。
“我从来不觉得人类能走得这样快,就算是跑也不行啊,没有那样快的速度!”说到这里,财前光忍不住拔高了音量。
“我知道了,请继续吧,后面又发生了什么。”幸村神色淡淡地催促,似乎是兴趣缺缺,“他带你去了哪里?”
财前光似乎是看出了幸村的不耐,立刻压下心里的恐惧继续陈述:“我跟着他不知走了多远,前方突然出现了光晕。”
起先他以为是初升的太阳的光晕,可过了几息走得更近才发现是红色的光晕,不是日出时那种柔和的光,而是熔岩一般,赤红色的。
讲到这里,财前光的脸色变得煞白:“我突然开始害怕起来,想要转身逃走的**到达了顶点。但就在我终于能掌控自己身体的时候,正要转身的档口,前方那男人忽然一回手,一把薅住了我。”
对方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只是带着财前光迅速靠近那红光——那是一颗悬空的赤红的珠子。
“快!快!抱紧吧!”那男人催促道,语气中终于多了几分急切。
“什么?”财前光声音颤抖。那珠子上面滚着热浪,靠近便能明显感觉到灼烧感。
“上去!抱住它!”那红发男人说着自己就先迫不及待地保住了那颗珠子,立刻就传来了皮肉滋滋的声响。
财前光呆愣当场,然而很快感觉有力量在推动他,然后一个扑身,他就抱住了那颗珠子。
“那男人的两只手立刻从一左一右抓住了我,我们二人形成了合抱之势。” 财前光双手下意识地抱紧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恐怖的梦境。
好烫!真的好烫!
梦里,财前光疯狂地喊叫起来,但身体却始终紧紧被吸在了那珠子上。
“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的血肉焦脆的声响,闻到气味,可我却一动不能动!” 讲到这里他脸上满是痛苦的神色,“幸村大人,您能想象这是如何的折磨人嘛!”
“整整一夜吗?”幸村冷静开口询问。
财前光从恐惧里缓过口气,点点头,“我想是吧。”他回忆道,“不知又过了多久,那男人终于松开了拉着我的手,我不由得向后仰倒,动作间,接触珠子的胸部、腹部、手臂和大腿的皮肉多少都连带了下来,疼痛非常。我当时被刺激得大喊一声,就醒了过来。”他吐出口气,“醒来时就已经天大亮了。”
“醒来之后大人身体可有变化?”
听幸村这样问,财前光露出为难的神色:“身体上的话……醒来后身体却是觉得发烫,还火辣辣第疼痛着,但是皮肤都恢复了原样,没有梦里烧毁的样子,只残留着一夜没有睡好的那种疲惫感。”
“想必再那次之后,这样的事情又反复发生了吧?”幸村问道。
财前光深吸一口气,和一旁的千岁千里对视一眼,激动到:“幸村大人所言正中啊。那之后我就连续不断地做同样的梦。因为终于忍受不住这样的折磨,所以日前我上门拜访了千岁,请他务必帮帮我。”
千岁千里在旁点头附和:“就是这样一回事情。本来以为只是普通的梦魇,可一次次重复,便像是被什么不入流的妖物魇住了,或者被下了什么咒术,我便帮财前占了卦……”
他言到此,下意识看了眼身边的财前,犹豫了起来。
“我知道了。”幸村适时地接过话茬,“到今日为止,那男人已经来过六次了?”
“是的。”财前光莫名感到不安,“已经六晚了。”
幸村点点头:“那么就等今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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