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24
之后几天,魏无羡一度很郁闷。
主要因为那天早上的表现太过糟糕,几乎全被蓝忘机牵着鼻子走了。
说起来,现在的局面难道不是该掌控在自己手里吗?他选择接受、或者拒绝……
怎么反而好像是蓝忘机引导着一切似的!
不过他也不爱钻牛角尖,既然成了这局面,也就懒得唾弃自己优柔寡断了,索性就慢慢思考,等眼前这事了结再说。
好在他们继续同行时,倒没太尴尬。
就是魏无羡会突如其来地想到些问题,越想越是百爪挠心,于是直接就问。
比如:“蓝湛,你是什么时候对我起了心思的?”
在他看来很正常的问题,居然问得蓝忘机面红耳赤。
魏无羡等了半天,等不到答案,狐疑:“是不是他来了之后?”
这问题就必须澄清了,蓝忘机飞速答道:“并非。”
魏无羡瞧着不大信:“可你从前明明一直对我很凶,是他来了以后才转变态度的吧?而且,你对他……”确实特别关心。
这时的魏无羡已经完全忘记了,蓝忘机当初对身份不明的魏婴是多么戒备。
他只是忽然想到,也许蓝忘机真正喜欢的,是十六年后那个魏婴。他比自己成熟、自信、更加强大,甚至更接近他本来的样子:剑术超群,恣意潇洒,更没有因为修了鬼道冒出来的坏脾气。
而自己……只一副原装的躯壳罢了。
他甚至想,蓝忘机不知道自己失去了金丹,自然也不知道,他可能永远无法用剑、无法像魏婴那样平和而自信。
但这点心思,却永远无法宣之于口。
本来,他就觉得穷奇道截杀后,蓝忘机态度的转变很让人迷惑。
毕竟对他来说,那短短一日只是受伤后睡了一觉。
却不知对蓝忘机来说,是天已经塌了一回,又被重新补好的。在蓝忘机那时劫后余生的思绪里,沉沉浮浮过无数念头,其中之一,就是若魏无羡能活着,他绝不会再疾言厉色什么,只会顺着他,护着他,再不让他受半分伤害。
所以之后,他毫不避讳地出入乱葬岗,跟着他一起救人,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家族的力量来帮忙。
只有魏无羡,对此可以说一无所知……
蓝忘机自然不能任由他误会,于是伸手入怀,拿出了钱袋,还是从他那里得到的,罗青羊做的那个香囊。
魏无羡看到香囊,才想起这茬,眼睛不觉睁得老大,惊叹:“天哪,那时候你就……”
蓝忘机低垂的睫毛一颤,避开了他夸张的目光。
其实他动心的时间,还要更早,但真要具体到哪一刻,似乎自己也说不清。
魏无羡又道:“含光君,你可真是……你可真能藏得住!我还以为你一直凶巴巴地都很讨厌我,还想把我抓回云深不知处关起来。哪里知道,你竟然……竟然……”
纵然脸皮不薄,他也不好意思把“你喜欢我”挂在嘴边,转了头看了会儿天空云彩远处的树,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那你为什么……一直都没说?”
蓝忘机看他一眼,没说话。
意思分明是——还不都是因为你!
魏无羡当即追根究底:“你把话说明白。这难道还怨我?”
两人骑着马,蓝忘机这时盯着马儿脑后的鬃毛,轻声道:“那时在洞里,你自己说的。”
魏无羡实在想不起来,追问:“我说了什么?”
“你说……”蓝忘机停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说,你不喜欢男子。”
尴尬的沉默,只有马脖子上挂的铃铛,有节奏地叮铃作响。
魏无羡简直想用陈情敲自己的脑袋,追问出这样的答案,砸的都是自己的脚!
他确实不喜欢男子的,直到现在还这样。
可是……偏头看了眼身旁的蓝忘机,看着他如鸦羽的睫毛低垂着,随着马匹的走动微微起伏,容颜俊美,矜贵又雅正……似乎又没那么理直气壮了。
胡思乱想中,他又指出:“可你也没放弃。”
蓝忘机道:“嗯。”
他就静静地看着魏无羡,仿佛在说,这辈子都不可能放弃。
魏无羡被他盯得不好意思,于是以攻为守,问:“那如果,不是他的出现,你是不是一直不打算说了?”
如果魏婴没有出现……穷奇道截杀后,魏无羡成为众矢之的,他大概……是没有机会说的。
所以如今,更要珍惜机会。
“魏婴,我自年少,就对你情根深种……”他顿了下,实在说不出“神魂颠倒”来,继续道:“多年所思、所慕,唯你一人。我对他如此……只因他是你。”
四目相对,魏无羡几乎想避开那真挚无比的视线,却又倔强地不肯示弱,结果就是两边脸颊烧的发烫,担心被看出来,于是一打马跑到了前面。
当天傍晚,他就发现蓝忘机换了钱袋。
罗青羊和那些商人早在第二天就走了别的路,此时只剩他们两个。
住店付钱时,蓝忘机拿出的钱袋,已经是个白色的缎面小包。
应该是在街上买的,质料做工还不错,雪白的面料上只右下角有抹青色,用丝线绣着根翠绿的竹笛。
笛子?魏无羡多看了眼,钱袋就立刻被蓝忘机收了起来。
“蓝湛,你既有了新的钱袋,之前那个就还给我吧。”
“………”蓝忘机仿佛没有听到,目不斜视的跟着小二上楼去了。
还他?
让他揣着别的姑娘送的香囊,睹物思人?
想都别想!
虽然已是春季,但越往北却越是严寒。魏无羡这会儿感谢起了魏婴,给他备有不惧水火、不畏寒暑的法衣,不然真要跟那些路人一样裹得像头熊了。
不过按理说,原本这个季节北上的修士应该很少,但一路行来,从平原进入山区,仍是能见到三三两两带着灵剑的修士。
这情形有些反常。
多年前,蓝启仁来过北地,据他记载,这里地广人稀,修士更少,除了那些仙门驻扎的大城镇外,经常七八天都见不到一个玄门中人。
毕竟,修士们热衷的活动地点,不是灵气充沛的名山大川,就是各大世家驻扎之处。北地灵气不如中原,仙门世家也不多,自然少有修士聚集。
所以这些修士的出现,有什么目的?
蓝忘机第一时间,就怀疑他们是为魏无羡来的。
不过魏无羡打听了一波回来,就打消了他的疑虑:“这些人跟我压根没关系,他们是来夜猎的。”
“夜猎?”北地出现了什么高阶的妖兽鬼怪?居然劳师动众这么多人。
“嗯。”魏无羡说明道:“不过他们大多数人不是为了出名、也不是要为民除害,而是为了赏金来的!”
又是赏金!怪不得来的都是些散修或者小家族的人。
魏无羡指指山的另一边,“从这边往西、青江湖相反的方向走个八百多里,有片终年不见阳光的迷雾鬼林,盘踞着只为祸一方的鬼王。驻守当地的仙门世家镇不住他,所以发帖悬赏,请有志之士一起捉鬼。”
他说起这个时眼睛特别亮,显然是听说有这么厉害的鬼,很想了解一下。
蓝忘机道:“你想去?”
魏无羡道:“想倒是想。但咱们是来猎金鹏的,眼看就到青江湖了,还是不要节外生枝地好。”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他这些天都把陈情收在乾坤袋里,就是不想被认出来。一来防止金氏的手脚真能伸这么长,二来也是不想被人妨碍猎取金鹏。
所以虽知有厉鬼,也只能惋惜时机不对。
蓝忘机道:“那鬼王为祸日久,想来不会轻易被灭。等猎到金鹏,可以去一趟。”
魏无羡偏了头打量他,眼珠子转来转去,一副若有所思状。
“魏婴?”
“嗯。”魏无羡心不在焉应了声,犹在思索:以前都没发现,蓝湛对他是这样上心,就连自己都觉可去可不去的事,他却想满足他的心愿。
他以前怎么都没注意呢?
而他,又值得吗?
这个念头划过脑海,魏无羡便想狠狠啐自己一口。
年少成名、骄傲如他,什么时候也跟个小姑娘似的毫无自信、畏首畏尾了?
果然……情爱的事情只要染上分毫,人们都难免进退失据。
哪怕他对蓝忘机还没这个念想,都已经被影响得大失往日潇洒自如、进退有度的风范。不敢想如果他真动了心,会多么可怕!
面对一份沉甸甸的感情,可比带着一群尸鬼跟温氏修士斗法还更棘手啊!
正神游天际,垂在马腹的小腿却被什么猛地一碰,魏无羡低头看去,就见两个乡下农户模样的人正用方言争吵,魏无羡连蒙带猜,听出一个道:“就知道你不靠谱。说了带我发财,到了地才知人家不许进,白白浪费我几天脚程。”另一个道:“我哪知他们拦着路不许咱们过去,自己也白跑一趟,怎能全怪我!”
两人衣着破旧,除了背着包袱,还分别扛着锄头铁铲。若是上山采药,该带更小巧的药锄药铲才对,若是进山打猎,也该带着弓箭刀枪,这扛着种地的锄头铁铲……怎么有点像挖坟的?
再往前看,盘旋蜿蜒的山路上,稀稀落落还有十来名农人下山,面上多有沮丧之色,也带着锄头铁锨。
魏无羡便道:“借问一下,前面怎么了?”
争吵的两人闻言抬头,看到魏无羡衣摆上一道泥痕,才意识到是自己的锄头给蹭脏的,怕被追究赔偿,居然一溜烟跑了。
魏无羡瞠目结舌:本公子相貌堂堂,何时变得这么可怕?
前面一人笑道:“两位公子也是要进山吗?”
这人衣着相对体面,像个货商,口音是本地人,但听得更加清楚。
魏无羡笑道:“我们去青江湖。”
那人道:“翻过这座山,就是青江湖了。只是如今过不去了,有人拦路呢。”
魏无羡道:“什么人在拦路?山贼吗?”
那人道:“要是山贼还好办了。拦路的可是个大世家,能乘着飞剑飞来飞去的人,普通百姓哪敢跟他们呛声,这不都回来了!”
仙门世家拦路?难道前面在夜猎,所以疏散平民?
魏无羡抬头远望,只见前方山路变窄,一道陡峭的山璧前挡着块两人多高的大石,下面站着四个统一蓝色制服的年轻修士,旁边密密麻麻围了二三十人,吵吵嚷嚷不知说些什么。
再走近些,就听一个暴雷似的大嗓门道:“几位小哥,麻烦让个道过去,我们受范家雇佣,年前就在湖边挖蛇,现在过了年要再去哩!”
说话的人身材壮硕、皮肤黝黑,他旁边站着个稍矮的年轻人,也大声道:“这路又不是你家开的,凭啥拦着不让过?我们兄弟在山脚住了几十年,可没听过这规矩!”
他这么一说,身后十多人顿时应和起来,纷纷道:“就是就是!我们也是年前就在湖边挖蛇的。你们是大世家,也不能不讲理呀!”
四名修士里个子最高的青年站在前面,他抬起双手示意大家安静,扬声道:“各位,如今是我们元氏在这里,自有捕蛇队,不再单独收购。各位请回吧。”
矮个子年轻人道:“我们跟范家有约,你们凭啥阻拦?”
亦有人道:“休想一句话就打发了我们。既然有捕蛇队,也该收我们进去!”
留在这里的乡民都不是肯合作的,眼看他们群情激奋,那青年面色微微一沉,侧了头跟同伴小声说着什么。
魏无羡听他们一直说“捕蛇”,心下疑惑,于是请教那行商:“这是怎么回事?捕蛇队又是什么?”
那行商见他人品出众又说话和气,简直知无不言,道:“两位公子是外地人吧?你们有所不知,这些乡民都是为了挖蛇来的。”
“什么蛇?”
“就是青江湖特有的蝰蛇呀。”
“蝰蛇?”魏无羡声音不免高了些,追问:“是那个头顶白色,身上有朱红窄纹的毒蛇吗?”
“没错,公子你也知道?”
“为什么?他们都是来挖蝰蛇的?挖它有什么用?”魏无羡一看前前后后几十号扛着锄头的人,顿觉不妙。
“到底什么用,各种说法都有,也没个准信儿。年前是范府的人在收购,据说……”那行商神神秘秘压低了声音,道:“据说是为了给一位大人物治病。去年价格最高时,一条蝰蛇这个数。”他伸手比了个十,满意的看到魏无羡眉头微紧,继续道:“活的还翻倍,这可比去镇上做工赚钱。附近百来里的乡亲知道这事,有力气的都来了。运气好的一天能赚上百文,不少人都过了个肥年呢。”
十文钱不算多,但也能买两只鸡了,对乡民的吸引力还是巨大的。魏无羡沉吟:“……收购蝰蛇这件事,有多久了?”
那行商道:“大半年了吧?从去年夏天就开始了。说来现在挖蛇正好,蝰蛇还在冬眠,在湖边挖就行了。再过一个月等它们醒了,不是行家就不好捉了。可谁想到就有人盯上这门生意,拦了路不许乡民们去挖。”他瞪着拦路的几个修士,也是满脸不快,“本来我还想做点生意的,这下也泡汤了。”
魏无羡和蓝忘机对视一眼,俱是神情凝重。
他第一反应,就怀疑有人知道他们来猎金鹏鸟,因此把白头蝰都收购了搞破坏。但这个时间对不上,去年夏天魏婴都没来呢,哪有人会未卜先知来捣乱?
那就是碰巧撞上了。
不知大半年的捕猎下来,白头蝰还剩多少?如果被抓没了,那金鹏鸟还会不会来?
越想越是悬心,两人索性催马越过乡民,快速到了那块大石前。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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