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这么多年来,魏婴始终忘不了最后见江厌离的样子。

她苍白,羸弱,带着无限心痛和哀怨,带着没说出口也无法说出口的许多话,死在了自己面前。

那个场景,在他梦里出现了很多遍,也让他在临死前三个月,几乎没睡过一场整觉。

而如今,她终于“活”了过来。

她以一种跟当年极其相似的苍白、柔弱、强忍悲痛的姿态,在阳光下,在山道上,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风吹过脸颊,魏婴觉得冰凉,一摸,满脸是泪。

他意识到,自己穿越而来最幸运的事,不是能帮到当年的魏无羡,而是……能减少些许愧疚,不必再为了杀死金子轩而没脸见她。

修士们仍在吵吵闹闹,温宁抽空走了过来,道:“江姑娘昨天就来了,她想要上山祭拜。”

魏婴赶紧抹干了泪,迎了上去。

金子轩也就飞奔了过去,道:“阿离,你来了。”

江厌离低了头没说话,她身边一个女修道:“小姐,前边太乱,我们别上去了。”

跟着江厌离一起上山的有二十余人,都穿着云梦江氏的服饰,却没金氏的人。

魏婴疑惑:“这是怎么了?”

温宁道:“据说,江姑娘听到公子的死讯,就回了莲花坞。金子轩去了几趟,连门也进不去。”

魏婴道:“居然这样!”

他一直没澄清魏无羡没死的真相,只是看看兰陵金氏到底能搞出什么幺蛾子,没想到还有这个意外发展。

江厌离远远瞧见温宁,走过来行了一礼,道:“温公子,阿羡他……下葬的日子定了吗?”

金子轩忙跟了过来,持剑防备着他。

但温宁对江厌离甚是温和,还像模像样回了个礼。不过……虽然按照常理,死掉的人确实该安排好后事了,但魏无羡又没真死,哪里有下葬这回事!他干脆把目光转看向了正主魏婴。

江厌离跟着看过去,眼睛一下睁大了:“阿羡的剑,为何会在你手上?”

魏婴也行了个礼:“江姑娘你好,我是魏无羡的朋友,魏远道。这把剑,是他借给我的。”

这会儿功夫,金氏的修士又围了上来,有人听魏婴这么说,立刻犀利地指出:“什么朋友?魏无羡活着的时候,从没听说他有朋友,现在人死了你就跳出来分遗产是吧?”

还有人认真思考:“他也姓魏?难道是亲戚?”

“难说,多得是人死了才上门的亲戚。”

“…………”

江厌离听得脸色发白,这时一江氏修士向她说了苏涉下咒之事,她苍白的脸色更是隐隐透出青色,整个人看着都快晕过去了。

魏婴本想多跟江厌离说几句话,这些人却吵闹不休,他眉头皱了下,蓦的提高声音,喝道:“你们还不走?下咒的是苏涉,金子勋截杀魏无羡的理由就站不住脚。我杀他是除暴安良,为民除害。难道你们还想找我报仇?”

一修士道:“就算金子勋处事不当,但他是兰陵金氏的人,自有金氏来罚。还轮不到你来动手!”

这话说得蛮横又理直气壮,直教不远处的散修们都瞠目结舌。

魏婴懒得掰扯这些歪理,呵呵一笑,道:“所以你们是决心来送死了?”

这话怎么接都不对,立刻就有人怒了:“魏远道,你不要太嚣张!”

又有人喊起来:“交出阴虎符饶你不死!”

一群人举着剑蠢蠢欲动,忽然一支冷箭射出,直冲他胸口而来。

魏婴挥剑挡开,杀心顿起:“呵,看来你们是觉得我只有一个人,好欺负了?”

他大喝一声:“温宁!!”

声落、影动,温宁迅速抓起几个靠前的修士往山上一丢,那些修士大呼小叫着撞上咒墙,又摔在地上,立刻被好几只凶尸包围。

这一下像启动了什么讯号,长长的咒墙前,一大波凶尸都冲着山路这边涌了过来。

跑去救人的数十名修士当头撞上,顿时陷入苦战。

金光瑶已包扎好伤口,他左手吊在胸前,右手举起长剑还想指挥,道:“金氏弟子站中间,秦氏刘氏负责左边,白氏苏氏在右边,没受伤的照顾受伤的,大家……哎呀,不好!”

谁也没问为什么不好,因为大家都看到了。

除了已经冲过来的两三百只凶尸外,左右山林里,密密麻麻黑漆漆的出现了更多凶尸,一眼望去数都数不尽。

凶尸们不知疲倦不知痛楚,攻击起人类来尤其拼命,而乱葬岗的凶尸吸收了这里的阴煞戾气,比寻常凶尸更难对付,修士们一对一还能勉强应付,一对二就会落败。如今看这漫山遍野不下千余的凶尸,所有人都意识到一个事实——一旦被围上,必死无疑!

不知谁先发了一声喊,大家扭头就跑。离得远的跳上剑就飞,离得近的就用腿跑,挨着凶尸的一边刀劈剑砍一边后退,转眼间就跑出了几里地。

金子轩一见凶尸就想带江厌离走,但是温宁护在她身边,那些凶尸四处攻击修士,却都离她远远的。

于是刚才还人满为患的山道上,很快只剩他们四个。

魏婴不紧不慢吹着笛子,指挥凶尸们追击。半晌,他徐徐收住笛音,为这些狼狈逃窜的修士作总结:“鸟兽散耳。”

尽管凶尸成群成群冲上的情形很可怕,但江厌离在短暂的惊恐后,就意识到魏婴对她完全没有恶意,甚至还在保护她,害怕的情绪就少了很多,转而升起莫名的信赖和亲近。

她调整好情绪,上前对他行了个礼,道:“魏……魏公子。我听说,是你杀了金子勋,为阿羡报仇的……谢谢你!”

魏婴忙扶她:“不敢。我跟金子勋也有私人恩怨,杀他也是顺手。”

江厌离低垂了头,黯然道:“是我这个做师姐的没用,既救不了他,也给他报不了仇,就连查明真相都要假手他人。”

她又行礼:“谢谢你,找出了下千疮百孔咒的真凶,为阿羡证实了清白。他能有你这个朋友,真好。”

她说着说着,眼泪又止不住往下掉。

金子轩心疼得团团转,到处摸手帕想给她擦泪,道:“阿离,你不要哭,医师要你少动哀思的。现在既然知道魏无羡是清白的,我们好好给他把后事办了……”

他终于掏出一块手帕,刚递过去,却被江厌离躲开。

“……阿离,我知道你怪我,可穷奇道截杀之事,我真的毫不知情,我一知道,第一时间就赶去阻止了……”金子轩又羞愧又焦急,仿佛憋了很久终于找到机会解释:“我真不知道,父亲和子勋会趁这个机会下手,你相信我!”

江厌离轻轻摇头,金子轩急道:“阿离?外面那些人不信我,怎么说的都有,可你要信我呀!我……我绝对没有要害魏无羡的心思!!”

“……子轩。”江厌离开口,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不是不信你。”

“阿离!”金子轩简直喜出望外。

“可是……阿羡是因为我们的邀请才出事的……你让我冷静下。”

“好好好。我知道你难过……要不……咱们先回金麟台……”

江厌离还是轻轻摇头,她看向金子轩,不愿恨他却又无法不怨,突然间掩面大哭:“你们……你们连真相都不查清,就不由分说去截杀他……子轩……你让我怎么办……怎么办……”

她跌坐在一块沾满泥土的青石上,哭得摇摇欲坠:“阿羡他……一个人……那么可怜……我甚至……没办法给他讨回公道……”

山风阵阵,将她呜咽的声音吹的时隐时现。

魏婴心头也是一阵酸涩。

若是十六年前,他一定会靠过去,抱着江厌离嚎啕大哭。

不管是在穷奇道,还是在不夜天,人人都说他是邪魔,都说他该杀,没人为他说过一句话,没人觉得他孤身一人多么可怜。

当时的悲苦、委屈、无助,一直在死后都深深印刻在灵魂里。

然而如今,当他拥有了蓝湛的疼惜和接纳后,这些痛苦竟然真的慢慢淡化了许多。所以他虽也觉难过,却更想安慰江厌离,想告诉她不必这样为自己难过……

魏婴终究没过去,因为金子轩先他一步抱住了江厌离,在她耳边说着各种对不起我的错。

他知道,此刻的江厌离为难到了极点。她知道这不怪金子轩,也不想恨她,更舍不得他们刚刚添了一个孩子的家,可是她又无法心无芥蒂的呆在害死了魏无羡的兰陵金氏,无法对策划这一切的金光善笑脸相迎……何去何从,她自己都很茫然。

他还知道,江厌离未来总归还是会原谅金子轩的,但他不会生气,更不会怪她。

有当年在不夜天那舍命一推,她就永远不欠他任何事。

不久后,江氏的修士找了回来,战战兢兢的停在十余丈外,来接江厌离回去。

魏婴忽道:“江姑娘。”

他用只有几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想见魏无羡的话,三日后再来。

江厌离的满是泪水的眼睛有了光彩:“多谢魏公子,我一定来。”

金子轩满腹心思下山,远远见金光瑶在那里调兵遣将:“怎么可能到处都不见我大哥?继续找!你们几个再到乱葬岗上瞧瞧,也许他迷路了呢……”

有修士道:“少主回来啦!”

金光瑶立刻迎了上来:“大哥,你终于回来了。我刚才担心死了,到处找你。你没事吧?”

金子轩道:“嗯。”

金光瑶往他身后张望:“大嫂呢?她没被凶尸伤到吧?”

金子轩道:“她没事。”

金光瑶道:“那可太好了。不过说起来,魏远道是她师弟的朋友,肯定也不会伤她。”

金子轩不理会他,自去问了苏涉,安排可靠手下把他押送回金麟台、多派人手确保万无一失。然后查看了伤亡情况,好在虽有两三成门生有伤,但只死了不到十人,当下好言宽慰了大家一番,又命人将伤情登记造册,发放抚恤。

这期间金光瑶一直跟着,见他忙完,特别殷勤的端了茶过来,又夸赞金子轩赏罚有方深得人心,唠了半天后,问:“大哥,依你看,那阴虎符在不在这个魏远道身上?”

金子轩慢慢喝着茶,打量这个在他面前做小伏低的异母弟弟。

前两天他回到金麟台,就听说母亲差点教人打死金光瑶,说是他挑唆自己去穷奇道,居心不良。他见到金夫人后,还给金光瑶说了几句好话。

但是刚才,苏涉下咒的事被揭穿时,他注意到魏远道专门看了他一眼,特别意味深长。

然后金子轩认真一琢磨,想到苏涉和金光瑶交往密切,想到这两个人一个给金子勋下咒,一个帮金子勋设伏,他终于觉得这一切不是巧合。

母亲的话突然无比清晰的回荡在耳边:“这小子在岐山卧底几年都没露破绽,连纵横天下几十年的温若寒都着了他的道,还会慌慌张张被你撞破秘密?他就是故意卖破绽给你,引你去穷奇道送死的!你没死那是你命大,可不是他好心……你居然还一直替他说话,真是气死我了!”

他从前觉得金光瑶流落在外吃尽苦头很可怜,想着金氏的家业早晚是自己的,只要他乖顺,自己也会多照顾他,也从没怀疑过这个弟弟。

然而一旦有了怀疑,许多事就经不起推敲了。

所以金光瑶打听阴虎符,在他看来也格外不怀好意,于是反问:“你觉得呢?”

金光瑶没套到话,索性道:“魏无羡死后是被他带走的,现在连温宁都被他收伏了,阴虎符必然也落入了他掌中。不然他怎能调动那么多凶尸来追我们!”

金子轩道不置可否:“哦。”

金光瑶道:“来夷陵前父亲有交代,此行最重要的事,一是擒获鬼将军,一是得到阴虎符。尤以第二件事更重要。魏无羡死后阴虎符的下落不明,现在看来肯定在魏远道身上。要是我们能得到它献上,可是大功一件。”

其实这任务是金光善单给金光瑶的,但他这会儿想要金子轩帮忙,就头头是道地分析:“大哥,你丢下金麟台那么多事不管,跑到莲花坞找大嫂;而大嫂她一再跑到乱葬岗……这都让父亲不高兴。如果能献上阴虎符,必能将功补过,父亲肯定也不会怪大嫂了。”

金子轩心中一动。江厌离回莲花坞这件事,很让金光善不喜,觉得她身为金家的儿媳心里总挂着外人,他也想过怎么让父亲消气呢,若是能得到阴虎符,确是大功一件。

金光瑶一看有门,又道:“其实最难对付的就是鬼将军和那个凶尸。我有一计……”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而金子轩越听,面色也越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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