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026

乱葬岗上的防御对蓝忘机是开放的,但作为设置者,魏无羡自是第一时间就知道有人进入。

蓝曦臣一早就给弟弟传送了信息,算算时间他从去横山的路上转去穷奇道,又来夷陵,确实差不多。

魏无羡提了灯出去,很快折返。他身后,蓝忘机一身冷肃快步而来,虽是从头到脚没有半分失仪,但心有余悸和惊魂甫定之态,连聂明玦都看得出来。

“赤峰尊。兄长。”蓝忘机向他们见了礼,入座,目光就一直落在魏无羡身上。

蓝曦臣刚庆幸魏无羡裹伤后换了衣衫,就见蓝忘机神色一变,似乎强忍着没上手去看,涩声道:“你受伤了?”

魏无羡还在想温氏的事,不在意道:“啊,一点小伤,没事的。”

蓝曦臣就见弟弟眼中的血丝浮了起来,他看了魏无羡半晌,默默低下了头。蓝曦臣觉得,自己弟弟这时候,该是非常难过。

那么恨不得把整颗心都放在魏无羡身上,偏偏他受难时自己却不在,偏偏是他只离开了几个时辰。

而魏无羡呢,除了说起蓝湛到来时露出点喜色,回来后基本上没多看他一眼,这时还招呼着温宁再换热茶来。

蓝曦臣心中暗叹,道:“魏公子,温姑娘他们,确实救过你们?”

“是。”魏无羡点点头,终于下了决心般,坚定地开口:“温情和温宁,对我和江澄,的确是有再生之德,救命之恩。”

他的目光扫过各人严肃的脸,落在不远处安心充当背景的温宁身上,缓缓说道:“这件事的源头,需要追溯到五年前,岐山的那场百家清谈盛会上……”

魏无羡讲起往事,蓝忘机也收敛心神认真听了起来。之前他问过这件事,但魏无羡和温情都不愿谈,所以今天,他也是第一次听到前因后果。

从岐山清谈会上一面之缘,到莲花坞覆灭时温宁出手相救,再到夷陵监察寮的收容、分别。魏无羡说得很慢很详细,偶尔记不清楚的叫温宁做补充,温宁虽说得结结巴巴,但也条理清楚分明。

再之后,就是一年前穷奇道的雨夜,这件事的结果众人是都知道的。

听完,山洞里是久久地沉默。

温情看魏无羡好几次流露出抱愧之色,轻轻道:“我们所做之事,不过小有风险举手之劳,而你还给我们的,已经远远超过当初得到的了。魏无羡,我们对你只有感激,我也绝不怪你。”

魏无羡点了下头,两人相视一笑。蓝忘机转开了眼。

最后,还是蓝曦臣道:“原来当年莲花坞遭变,还有这样曲折惊险的内幕。温公子年纪轻轻、名不经传,却是救出了落入温晁手中的江宗主,送还了老江宗主夫妇的尸体。而温姑娘也有施救疗伤之德。如此侠义行径、于西南战场实有大功,不该与温氏余部一概而论。”

温宁一直立在旁边,听到蓝曦臣的夸赞极不自在,聂明玦却问:“如此恩德,那江宗主为何不说?”

一时沉默,蓝曦臣道:“江宗主忙于复建莲花坞,亦有为难之处。”

聂明玦冷声道:“哼!”

温情看魏无羡难堪,道:“从来只有求人救命,没有求人报恩的。我之前行医治病,救治过的大小家主也有几十个,不是没有深重恩德的,但温氏覆灭后,所有人对我们都是袖手旁观。我去求魏公子救阿宁,所倚仗的也并非过往恩惠,而是……我深知以魏公子的秉性为人,应不至见死不救。”

温宁亦道:“父母教导过,施恩不图回报。江宗主跟温氏有灭族之仇,姐姐也说,我们跟他两不相欠。”

他说话还是有点结巴,但两位宗主认真看去,却第一次发现那张面无表情的僵尸脸,其实还是那样年轻俊逸。

蓝忘机道:“然而你们救了魏婴和江宗主,保全了云梦江氏复兴根本。若非如此,射日之征时的江陵战场,就是另一番景象。”他这话说得明白,聂明玦也只有认同。若当初没有云梦江氏在江陵战场拖住温氏半数兵力,河间战场只怕凶多吉少,甚至射日之征的结局,都可能不一样。

魏无羡见两位宗主都神色凝重,便问:“若是将此事公开,是否可以免去他们战俘身份,恢复应有的地位名誉?”

聂明玦沉吟不语。他最初对温氏残部的生死并不关心,虽也知温宁之死可能并不简单,但一则他与温氏仇深似海,二则此事自有魏无羡和江家解决,是以只是旁观。但今天亲眼见到乱葬岗上只有一些老弱妇孺,又知道温情姐弟的义举,自无法再装聋作哑。

原本他对清剿乱葬岗怨气一事殊无兴趣,只是看在蓝曦臣的份上同意给魏无羡一个机会。但今天的穷奇道截杀让他意识到,这是金光善针对阴虎符发起的一场阴谋,而没有江家支持,魏无羡只怕早晚保不住阴虎符。到时候金家实力增加,不知道又会兴什么风作什么浪。他今天决定来乱葬岗,就是有进一步合作的意向了。

蓝曦臣对聂明玦的想法心知肚明,道:“若是射日之征结束时就公布此事,再有江家庇护,温姑娘这一支当无后患。但魏公子你是从穷奇道带走的人,跟兰陵金氏有了瓜葛,就复杂多了。若是过个几年,等各家的反温情绪没这么高……”

刚说到这,就见蓝忘机一脸“不妥”的表情盯着他,想起蓝忘机数次提到鬼道对魏无羡心性损害极大,在乱葬岗上更是耗神,只觉无奈,话锋一转道:“现在的话,还需借大哥一臂之力。”

聂明玦看他满眼期待,于是道:“魏婴,我听闻你对度化乱葬岗怨气之事甚有把握?”

魏无羡道:“方法我已经想好了,但我一人之力是完不成的,需要百余位金丹修士通力合作才行。”

聂明玦道:“若真如此,我聂家可助一臂之力,就连温氏之事我也可为你说话。”

蓝曦臣脸露喜色,道:“我蓝家亦会极力促成此事。”

魏无羡没想到他们应承地如此干脆,道:“不知我又能为两位宗主做些什么?”

聂明玦的目光落在他手上,沉吟道:“阴虎符。你须毁掉此物,并且永不再造。”

魏无羡早有预料,道:“此事不难。只要温情这支残部不再受百家针对,阴虎符尽可毁去。此物材料难得,炼制不易,并不是我想就可以再练的。而且,我也不会再练。”

聂明玦没想到他答应地如此爽快,阴虎符之威力他虽未亲见,但魏无羡在射日之征中的功绩做不得假,而金光善对阴虎符汲汲以求的态度更说明一切。如此厉害的防身法宝,魏无羡竟这么轻易同意毁去?简直让他怀疑是不是还有什么后招。

他心思急转,口里却继续道:“另外,你做山野散修也好,自成一派也好,总之不可再为其他世家效力。”

旁边几人都是面色微变,魏无羡目光一凝,问道:“还有呢?”

聂明玦道:“只需你做到这两点。”

蓝曦臣知他是不愿让魏无羡回云梦江氏,但也不必把魏无羡投靠其他玄门世家的路全堵死呀。他正要说话,温情已道:“赤峰尊,你这要求太过了!魏公子经世之才,你怎可让他一生籍籍无名!”

蓝忘机亦道:“赤峰尊,如此要求可谓不妥。”

聂明玦对温情的指责并不意外,却惊讶于蓝忘机的否定,道:“何处不妥?”

蓝忘机道:“如温姑娘所言,魏婴经世之才,不该被埋没。而如今仙门百家的局势,也并非一两人的进退可决定的。”

他面色沉肃,隐隐透出怒意。魏无羡都为他外露的情绪感到惊讶。

修真界的玄门世家可比俗世中的门阀望族,从来都是散修们挤破头想要投奔、而普通人望尘莫及的。不论个人实力多强,没有家族势力做依托,便如无根浮萍般不成气候。魏无羡目前处境堪忧,原因之一也是没有家族后盾。蓝忘机的目标可不止是为他解决眼前困境,长远打算也是要做的。

“赤峰尊,这个提议,还请收回。”蓝忘机的态度简直是不客气了。

“蓝湛。”魏无羡轻轻唤他一声,笑道:“你们这是瞧不起我么?就算不入世家,难道我就注定会被埋没,史书无名?”

“魏婴!”蓝忘机几乎是瞪了他一眼。

“就凭我这一身本事,开宗立派,旷古烁今都足够。”魏无羡又笑了一下,道:“赤峰尊,你这要求我可以答应,没问题。”

温情阻之不及,怒道:“魏无羡,你怎么能……”

蓝忘机亦道:“不可。”

“就这么定了。”魏无羡在他手臂安抚地一拍,见温情还要再说,微微使了个眼色,示意无需多言。

早几个月前,他们就商量过跟聂家蓝家合作可能面对的难题,比这更苛刻的条件也不是没想过,只是不投靠任何世家,其实还没到他预想中的苛刻程度。

如果说以前他还会为这个条件而迟疑,但经历了今天的截杀,他清晰意识到了“树欲静而风不止”的形势,有心与世无争也不能坐以待毙,哪怕豁出一切,他也要为乱葬岗的大家争一条生路。

“不过赤峰尊,等我毁了阴虎符,又没有世家可倚仗,到时若温情他们再受人欺辱,该怎么办?”

这个担忧完全合理,聂明玦道:“只要不是他们先生事端,我自会为他们做主。”

赤峰尊公正严明、实力雄厚,得此承诺无异得到修真界最可靠的护身符。温情心情复杂、神色肃穆,好半天才行礼致谢,“多谢赤峰尊。”

魏无羡道:“赤峰尊一言九鼎,言出必行。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他笑了笑,又道:“不过我还有件事要说明,虽然叛出了江家,但我自幼深受云梦江氏重恩,若江氏有事,我亦不会置之不理、袖手旁观。”

聂明玦颔首道:“可。”

魏无羡顿时轻松,嘴角都弯起了些微笑意,转过头来,“那泽芜君呢?有何要求?”

蓝曦臣无奈地用眼神安抚弟弟,听着他们三言两语就决定好了,也有些无奈,道:“我们蓝家并无更多要求。只是曦臣有一言相劝,鬼道之术威力虽大,但极易损伤心性,还望魏公子多多爱惜自身,尽量少用此道。”

他言语温和态度诚恳,魏无羡虽听着不喜欢,却也感其诚意,道:“多谢泽芜君好意。”

而蓝忘机的眼底,却掠过一抹极快又极深的痛色。

蓝曦臣直觉这其中还有隐情,不过他此时对魏无羡已大为改观,所以不觉疑虑。这之前他做的一切纯粹为了蓝忘机,但今夜,知道魏无羡和温情他们这段恩义的因果,他不由对魏无羡的评价高了好几阶。

都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但能做到的又有几人?之前蓝忘机固执地说“魏婴不该死。”他以为是弟弟对钟情之人的盲目回护,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

十几岁时的魏无羡,手无寸铁就敢挟持温晁、徒手从屠戮玄武口中救人,如此一腔侠义、满怀热血至今未变,又怎是嗜血滥杀之辈!

蓝忘机眼光很好,只可惜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蓝曦臣这边心中感慨,聂明玦却秉承着一贯的雷厉风行,道:“既如此,魏婴你就说明度化这座尸山的方法吧。”

魏无羡起身,微微一笑,“说起来麻烦,不如移步到外面,我为各位演示一番。”

无论何事,总是眼见为实。聂明玦自无异议,率先跟了出去。

其实我看过有些分析,关于温情温宁对江家恩惠的分析。

我个人认为,这个恩德很大,但却无法用它来要挟江澄或魏无羡做任何事——因为那些秘密,即使全抖落出来,也造不成任何实质伤害。

江澄知恩不报这回事,虽然传出去了脸上不好看,但一个人如果决心忘恩负义,别人又怎么能强迫他必须去报恩呢?毕竟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至于换丹这件事,揭穿魏无羡没有金丹对温情温宁不会有任何好处,不过是让修真界知道魏无羡的弱点罢了。而这个弱点,并不足以让魏无羡帮她办事。

真正驱使温情去求魏无羡的,一是因为魏无羡的地位和实力,足以跟金家抗衡一下;二是因为从魏无羡甘心换丹给江澄这件事可以看出,他是个知恩图报很仁义的人。

如果不具备这两点,比如魏无羡不过是绵绵那样没什么地位也毫无实力的十八线小门生,即使她求到面前,也未必有本事去救人;或者魏无羡之前曾表现的薄情寡义,并不是让人敬佩的有情有义,她也未必有把握能求得动人出面。

不过还有一点就是,我个人认为,当初在金麟台,即使江澄说出温情姐弟对他是救命之恩、保全了父母尸身的恩德,但金麟台上的众人不是法官,不是讲证据讲公道的人,他们只是金家的走狗而已,照样能给江澄施压。而聂明玦跟温氏也是有深仇大恨,蓝曦臣即使说几句话也没立场鼎力相助,其实江澄不会有什么盟友,场面也不会乐观。

但,场面乐观与否,跟他说不说,做不做,是两回事。

只不过,他说出来以后会更加为难,恩将仇报起来也会在舆论上得到谴责而已。

有个电影《钢琴家》是根据真实回忆录改编的,说的是二战期间一位犹太钢琴家的经历,逃难中他得到过一位德**官的帮助和保护。战后那位德**官死于苏联集中营,这位钢琴家和其他受过他帮助的人试图帮助他,但非常困难。

这里不讨论太多,只说那个救人的德**官,其实他只是那几个人的恩人,除了受过恩德那几个人为他奔走呼吁,是不会有别人为他说话的。在其他人眼里,他依然是一个参与了侵略的罪犯,并非“可以原谅的善人”。(因为时事背景以及国家距离的原因,那些想回报他的人能起到的作用非常小。)

而即使他表明自己在纳粹阴影下帮助过犹太人,苏联人并不理会,只按照他犯过的错误给予待遇。这位军官的结局很令人遗憾,只能说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太过无奈吧。

那位音乐家只是个普通人,不能侠客一样闯到集中营救人。世事往往如此,善有善报不一定,恶有恶报却是肯定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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