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冬之交,夷陵地震。水运山动,地块崩坏;周围人家,梁倾柱折,墙倾屋塌,南北易向;阴风怒号,地暗天昏。
一时之间,仙门百家都不敢妄猜是夷陵老祖归世,倒像是山神发怒。
细小的雪粒零星的飘下,众人眼里夷陵的冬季,寒冷又危险,一点也不风雅。
或者说,他们这些底蕴尚浅的人家品不出其中的风雅,能够看见的,是蓝家那样的世家子才是。
蓝家在这个季节在赏雪品茗么,当然没有,尤其是静室,从上到下,从老到幼,没有一个人是安生度过最近这段日子的,无他,含光君这次不知怎的,非要和孩子分开睡,都这么对峙好几天了。
别的孩子还行,这阿生,不是静室的仆人夸张,没人能在他面前赢过一轮,要是他诚心哄你开心,那肯定是一片岁月静好,要是他不开心,那谁都别想开心。
话说自从开始锻炼阿生一个人睡觉,那这日子真是红红火火起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静室养了五六十个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能嚎,也就每天早上起来能安生点,好像是在梦里把怒气发出去了,真是可怜梦里的人,哎,花匠摇摇头叹息。
蓝忘机怎么办,他已经没办法了,世家的、民间的,什么方法都试了,就是不行,但凡阿生发现自己躺下小床上就能闹个天翻地覆,吵得鸡犬不宁。最后弄得满院子乌眼青,没一个睡好的。
后来看阿生实在是这两天情绪太紧绷,还带他去山下拜访农户一家打算放松一下。
走到近处才看见,农户家旁边又起了一间屋子,原是农户家的侄女一家过来探望,后又说是蓝家山脚下风水好,这便安顿住下了。
侄女阿静和丈夫成婚几年还没有孩子,知道这小仙童住过农户家,恨不得早几年搬过来才好,看仙长没有阻拦的意思,抱阿生出去玩忙不迭的亲香,只盼望自己家以后的孩子也能这么漂亮。
蓝忘机在屋子里叹气,现在看着是个小仙童,晚上就是小魔头,从小照顾他的惠姨哄他不行,蓝曦臣过来也不行,就认准他一个人磋磨,真是个犟种!
平日里随便就睡了,最近知道爹爹总把他放在小床上,反而不好哄了,瞪大眼睛和你耗,大有敌不睡我不睡的架势,蓝忘机总是投降,把他抱回自己榻上不敢再招惹,若是发现他偷睁眼睛阿生就又是一顿鬼哭狼嚎。
阿静不知前情,还心道,孩子父亲有事外出,让孩子母亲多陪陪就好了,干嘛非要分床睡,幸亏没说出来,否则怕是又在仙君心上插上一把刀。
但是....姚宗主被救回来的时候,一手一脚全折,半口牙齿脱落,凄惨无比,知道蓝家琴修能破黑雾,硬生生让人抬到蓝家山脚,含泪恳求琴修助阵仙门,蓝家琴修谁的修为最高,不言而喻,不过是碍于当年说是含光君要闭关三年,如今时候未到,才无人敢催。
蓝忘机本就打算前去夷陵一探究竟,蓝启仁看他没反对也安置好姚宗主,说整理行装,一旬之后,即可出发,如今还剩五天,真真是拖不了的。
看来要采取兄长的建议,请大恶人叔父出马了!
蓝启仁听倒霉大侄子蓝曦臣说话,一时不知道是生气自己的恶人角色,还是生气孩子快三岁还没分床,只恨恨的瞪了低着头不说话的蓝忘机一眼。
“这有什么锻炼的,到时候你直接走就是了,看不见你自然就不找了。”这主意出的让人无语凝噎。
蓝忘机没敢说这是个馊主意,阿生气性大得很,这提前多久说都是不过分的,不能分开睡的孩子本就是少安全感的,要是再突然消失,哭闹一晚是小事,之后对当时的无助与恐慌还记忆犹新才是糟糕。
不过之前他已经铺垫好几天了,需要叔父推一把进入下一个阶段才行,或许从旁观者的角度,还能发现一些他没有注意到的不足。
这天,蓝忘机白天又铺垫之后他要外出,晚上他一个人睡,有惠姨师伯陪着他云云,阿生敷衍的嗯嗯啊啊,通过这几天的战斗他知道爹爹不是他的对手。
晚间时候,看见蓝曦臣蓝启仁齐聚静室,阿生就预感不好,果然,小床上这次堆满了玩偶,围成的圈看着就知道躺上去很舒服,蓝曦臣拿出其中一个逗他玩,又吹曲子给他听。
阿生虽然警惕,但是连续几天的胜利让他骄傲了!
很快就昏昏欲睡起来,靠着蓝忘机的腿头开始一点一点,蓝曦臣挑挑眉好似有点得意,但也不敢停了曲子。
蓝忘机小心翼翼的把阿生托起来,阿生失重一时手抓了抓,眼睛好像想睁开,又实在困得不行,
“爹.....爹......”
“嘘......睡吧。”
搂在怀里拍拍,看他睡熟了才敢往小床上放,等人安稳躺在床上才悄悄舒了一口气,看着兄长仿佛是大功告成的笑容,默默地不置可否。
蓝启仁索性叫人把小床慢慢推向隔间,好了,这下醒来连蓝忘机的榻都看不见了,又等了一会没动静,蓝曦臣刚要起身告辞,就听见隔壁有响动了。
阿生刚刚没睡沉,这次是突然惊醒,看见一片漆黑,没有爹爹,还以为是梦,
“雾雾?抱~”
“雾雾.....?"
“爹爹........?”这是认出这是静室了,他从来没有在梦里见过静室的。
“爹爹........爹爹......?”蓝忘机没在身边,阿生没第一时间大哭,只是腔调有些不对,窸窸窣窣的好像坐起来了。
又听着阿生对着黑暗叫人,一声比一声可怜,蓝曦臣止住蓝忘机要进去的步子,自己接过奶瓶进去了,又把张着手的小人儿抱起来,把夜奶塞进阿生嘴里,
“阿生怎么醒了,没事的,睡吧睡吧~”
他不说话还好,阿生刚开始还以为是爹爹进来了,这下听见声音直接让阿生精神了,奶都吐出来了,直接开耍,在蓝曦臣怀里摸爬滚打十八个把式,差点让人抱不住。
大概哭了一炷香,惠姨忍不住进来一起哄,整理衣服上的奶渍,阿生人来疯,更是在哭上也体现的淋漓尽致,已经有一个人输了,向他妥协了,下一个也不远了。
果然,哭声持续第二柱香的时候蓝忘机进来了,不过没有立刻抱人,只拉着他的手,
“阿生,不许哭了,不哭我才抱你。”
“嗯......呜呜....不哭不哭.....抱抱~~”
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把人接过去,这次是奶也乖乖喝了,觉也安安稳稳睡了,只是扯着人不撒手,之后和兄长叔父的谈话就这么不伦不类的进行下去,这孩子到了人怀里,倒是怎么说话也吵不醒了。
“忘机,你还是进来的早了些。”蓝曦臣还是比较委婉。
“哼!他是心太软了,这孩子刚哭他就想进去了!”蓝启仁看透了,这明明就是不舍得让这孩子嚎一声,怪不得这床分不了,口也改不了。
“明日继续吧。”蓝忘机不能反驳什么,确实是他没坚持太久,乱了心神。
第二日,请了育幼院的蓝煦帮忙,白天倒是很快打成一片,晚上也不行。
第三日,请了农户一家上山,最后阿生在农妇怀里睡的,晃了一整晚,也哼哼唧唧了一晚。
第四日,蓝启仁索性让农妇继续抱着睡,这样离了蓝忘机也不是不行,直接把蓝忘机赶出静室,让他今晚都不要进来了。
但是昨日可行的法子,今日是怎么都不行了,阿生在农妇怀里还是一直挣扎,嘴里哭叫着爹爹,折腾了半个时辰。
蓝忘机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忍不住冲进来要去隔间。
“忘机!你明日就要走了,不晓得吗?!”
蓝忘机只能停住脚步,摸着隔间的门。修长的手指一边边摸着门上的雕刻,仿佛摩挲着小孩的脑袋。谁知道阿生看见了窗户纸上的剪影,再听凶老头的喊声,他知道是爹爹就在外面了!
小身子使劲挣扎,农妇怕伤了他,只能把他放回床上,阿生转身就往床下跳,旁边的大人差点没接住他,吓得一身冷汗都出来了。
蓝忘机听着门内一阵阵的惊呼,又一震,这崽子开始砸门了,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抱.......困....抱睡.....爹爹爹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最后已经是接近于尖叫了。
“宝贝心肝,别这么使劲喊,阿麽的心都被喊碎了,阿麽抱抱睡好不?”
农妇听着孩子这么撕心裂肺的喊,心里也不好受,这没个娘是不行,屋子里的男人都不知道心疼孩子嘛!
蓝忘机死咬着牙,门框都快被他扣烂了,脸色难看的不行,暗暗调节呼吸才控制住自己不冲进去,明天自己就要走了,现在进去明天晚上阿生只会更难熬,忍住,忍住.......
但是他一直站在门外,只会让阿生更恐慌生气,爹爹明明在自己面前,一门之隔,为什么不来抱抱他,也不说话哄哄他,他说明天要走,是要走到哪里,晚上回来吃晚膳会不会来不及。
“求求.........不要不要.......爹爹呼呼......呜呜.......”
阿生已经没力气了,拍门手又痛又费劲,还要听凶老头在外面说什么独立,蓝家孩子如何....
农妇抹着眼泪,趁着他没力气赶紧把他抱回床上,又把红发带兔子玩偶都一气儿塞进阿生手里,阿生这次没力气再跳一次床了,刚刚求求爹爹都没用,看来是他不喜欢自己了,没关系,他还有黑雾雾.....
阿生死命的蹭着红发带,农妇看着他用的力气都害怕他蹭坏皮肤,但还是不敢阻拦,只期望他就这么睡去。
屋里屋外的人听见屋子里没声了才舒了口气,这今晚算是熬过去了。蓝曦臣拍拍弟弟的肩膀,这下能放下来一点心去了。
蓝忘机没什么喜悦的神色,只拜托兄长照顾好阿生。
阿生睡着了么,自然,还被焦头烂额的黑雾雾抱着哄呢,这两天的阿生都是哭着来这的,哭着来哼唧着走,弄得黑雾雾也很焦虑,身子周围的黑雾有越来越不稳定的趋势。
每次送走小崽子,还要把忍住的脾气发泄在黑山上,不踹两脚都不能解气。
本来阿生被黑雾雾哄得不是很生气了,决定爹爹哄一下就原谅他,但是从早上开始,就没见到人,实在忍不住撇着嘴问人,才被告知,
含光君下山去了!
蓝忘机哪里敢让阿生送行,不说其他宗主都在,就说这小崽子的狮吼功,怕不是五里地都能给他叫住,他也没有自信能不回身来抱他。
这还了得,阿生的气已经到嗓子眼了,但是暂时还不想发,只想憋着到晚膳看到人回来再发,等啊等,等啊等。
等到晚间要睡了的时间,阿生的气已经变成了恐慌,喊着爹爹就要冲出去,被赶来的蓝曦臣阻止了,他就知道,这一晚上也不会好过的!蓝启仁也来了,不过没靠近。
等蓝曦臣把他毕生所知道的哄人话都说完了,阿生也还是哭,一直说要爹爹,蓝启仁终于忍不住,
“叫含光君,他不是你爹爹!”
蓝曦臣深深皱眉,这个时候他怕更刺激孩子情绪,但是阿生听见蓝启仁的声音,却慢慢不哭了,好像脑子里所有的声音被一种凶兽强行捏在了一起,抓着发带跑回屋子了。
跟进去的蓝曦臣一看,这孩子躺在蓝忘机的榻上,抓着他的衣服偷偷抹眼泪呢,坐在榻边轻轻拍拍他,手却被打开,让他出去。
等赶了人全都出去后,阿生跑回自己的玩具橱柜,不知从哪摸出来一根绣花针,原是从江厌离家仆那顺的,轻车熟路的往手上一扎,忍住眼泪把血抹在发带上,多一点再多一点,是不是就能早点见到黑雾雾了....
黑雾雾......黑雾雾炸毛了,阿生已经哭了好几天了,他终于在阿生抱着他哭嚎第无数次爹爹不要他了的时候,用沙哑难听的嗓子,喊了这哭的投入的小崽子的名字,
“阿生.........”
阿生哭声一顿,眨巴眨巴眼睛,一时间忘了哭,只呆呆的看着他,黑雾雾说话了!他第一次喊我的名字了!
“阿生....你叫他爹爹.....那你得...叫我什么呀?”
好久不和人交流,说话还是有点坎坷,不过这都不是问题,最近记忆又恢复了一点,这小崽子是他的!
叫养父爹爹也就算了,最近几日天天睡着哭醒着哭,听得他心碎不已,看来这养父不怎么样!
阿生未上山之前就被农妇告知,爹爹是会对他最好的人,他都不知道爹爹是干什么吃的,但是蓝忘机对他确实是掏心掏肺的好,他也确定了农妇告诉他的都是对的,蓝忘机就是他爹爹。
但是蓝忘机走了,周围的人不止一次告诉他蓝忘机不是他爹爹,那他没有爹爹吗,他没有对他第一好的人吗,是不是自己不乖所以没人愿意当他爹爹了,爹爹也不想做他爹爹所以才走的。
现在黑雾雾说话了!
黑雾雾每次听见他叫爹爹的时候总是漏出一点点不开心,看来是一直想当他爹爹了!
蓝忘机和黑雾雾是他最喜欢的人,那黑雾雾是他爹爹也不是不能接受。
“那.....爹汪汪君?“
“哼!反正不是你爹,不让你叫就别叫了,什么望君估计岁数大了膝下寂寞养了你,他们下山除祟很危险的!等你长大就能去了。”
“嗯........嗯............”阿生难得扭捏。
“叫,叫我爹爹。”
“..........爹爹?”
“哎!宝贝儿!”
“爹爹?”
“在呢在呢,在这里~”
“爹爹!”
“哈哈哈哈哈哈对啦对啦!我才是爹爹!”
阿生高兴地不行,每次叫爹爹蓝忘机从来没回应过他,见他要哭才回一个嗯,他从来不知道有人回应这一声会这么开心!现在他每叫一声都有人回应啦!
“啊哈哈哈哈哈哈....爹爹爹爹!!”
“阿生阿生阿生阿生.....要不还是叫你一一算了,以后你写字就知道多烦了。”
“喜欢写字~”
“啧 ,随你喽。”
“爹爹~”
“说。”
“爹爹!”
“干嘛~”
“嘻嘻嘻~~~”
两个大傻子玩了好久这个游戏,乃至于阿生醒来还乐呢,这是含光君离开半个月以来都不曾有过的事情,静室的人都怕这孩子是哭傻了。
之后几天阿生都早早躺在床上,攥着蓝忘机的衣服和红发带,等着入睡,静室的人看他消停哪里敢惹他,能早早睡下自然是最好,也没人注意红发带越来越红。
含光君闭关三年,一朝出关,修为更胜之前,一曲破障音荡尽面前黑雾,直在黑雾中打出一条通道来,虽说最近夷陵山神情绪平稳了点,但是还没有人能一次带领众人走这么远。
更何况中途还猎了无数异兽,这一行人跟着含光君走一趟收获颇丰,最后的死亡人数竟然只有四成,这是绝无仅有的好战绩!
含光君再次大放异彩的消息传回蓝家,宗门上下都深受鼓舞,引以为荣,感受不到他们的快乐,阿生只感觉到厌烦,那个叫姑姑的人已经来找过他好多次了,说什么要带他摘莲蓬,他梦里也有啊!
阿生想下山玩了,静室没有蓝忘机,也没什么意思,他开始攻略农妇,他也是农妇从小看大的,怎么能不知道他什么意思,看着孩子天天躺在榻上发呆谁心里好受呢。
这边告辞了蓝曦臣,农夫两口子就带着阿生暗度陈仓了,山下把手的门生已经不是他们上山时候的那一批了,只知道有农户一家要下山,不知他们到底带没带孩子,看这孩子穿了件黑衣服也没在意,直接放行了。
蓝曦臣怕农户一家走了阿生不习惯晚上还专门来看,谁知道人被带走了?!
静室仆人还以为他知道呢,他想起弟弟的脸,魂都快吓没了,他上哪知道去?!
之后几天他都下山去看望,阿生一点回来的意思都没有,他又没有把人强带回去还能哄好的信心,只能把惠姨也送过来,揪了下小没良心的鼻子,
“等着吧,看忘机回来怎么收拾你!”
“嘻嘻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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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认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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