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朦兔坐在酒桶的边缘休息。
蟑螂在手边乱爬,被她拿纸巾拨到地上了。
幽深的船舱里,没有干净的角落。
这里虽然肮脏,却很安全。直到天亮,才会有摇摇晃晃的醉汉出现,意犹未尽地再来一杯。
创世女神的影子贴在她的后背,正在神经质地碎碎念:“祂们把我瓜分,拿走大的碎块。小的落入凡尘,进入庸者体内。”
杜朦兔知道祂在抱怨十位新神的所作所为,也在鄙夷船医魔眼等拿到祂残片的小鱼小虾。
她没有出声,静静地听着。
“你听到了吗?我好痛啊。”女神撒娇似地抱紧她的手臂。
祂又开始喊痛了。祂最近总是喊痛。
杜朦兔这些天已经听了几百遍祂的诉苦了。
最后,女神的倒苦水以一句“为我起名字吧”作为终结。祂是神,尊号就是“创世女神”,没有作为人类的名字。
杜朦兔想了想,“叫你‘狐狸’可以吗?狐狸是兔子的克星。”
她倒是会苦中作乐,面对负能量满满的女神,情绪价值被极限压榨,也还能开开玩笑活跃气氛。
创世女神对这个绰号很不满意,“你管狐族修女也叫狐狸。在你眼里,我和她没有区别?”
“没有的事。她是杂毛狐狸,你是纯正的白毛,和她不一样。而且我也可以不叫她狐狸,直接叫白梨。”杜朦兔随口一说,没有消去女神的不满,反倒使祂恼怒地呜呜叫了。
真麻烦啊。女神就是难伺候。
杜朦兔叹了口气,想将祂抱进怀里,却因为个头太小没能如愿。
一人一神的身高有不小的差距。
年轻的女孩比神明矮了约半头左右。
女神哼了一声,冰凉柔软的手臂舒展,把少女拦腰抱住。
少女脸红了,“放开。”
女神没有放开,“你累了,躺在我的怀里休息吧。”
“你还是放开吧。我有点不适应。”没有和人这么亲密过,杜朦兔浑身都不自在。
其实之前的吻也令她很不舒服。
并非出于爱、而是出于愧疚的吻充满目的性。明明是初吻,却这么功利,毫无爱情该有的甜蜜。
她对此十分遗憾,然而不能对女神说。
吻是用来补偿女神的。
正如将苦恼闷在肚子里,也是对女神的补偿一般。
女神听了她的话,依然没有放开,“之前那家伙,说你受**困扰。”
“你是说‘魔眼’?”杜朦兔困了,抬手打了个呵欠,“它胡说八道的。”
“它不会说谎。”女神已经将手伸到杜朦兔的衣襟了。
杜朦兔连忙拽住扣子,眨着溢出生理泪水的眼睛,“它就是胡说的。路径依赖你知道吗?那个可男可女的怪物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它以为所有人都想找它睡觉。它想多了。”
魔眼本来就是个普通的小怪。女神的碎片遗落凡间,被它吸收了,它才有了变换形象的能力。
“然后那家伙就高高在上,觉得自己能看透其他人的内心,满口胡言乱语。殊不知它只是狗仗人势,呃,不对,是凡人仗女神的势,终于翻了个大跟头。”
嘲笑了两句还不算完,杜朦兔揪了揪从魔眼那里继承的兜帽,接着讥讽道,“顶级自恋狂,一口一个‘我是镜子’,好像它没有自我意识一样。但它不是很爱给人治病吗?明显也是有自己的爱好的。所以它那些说辞全部是装腔作势,你不用理。”
如此费了一番口舌,总算勉强说服了女神。
女神将头枕在杜朦兔的肩头,沉思片刻,“所以,我的名字?”
话题都转开了,杜朦兔完全没想到祂还记得这茬,被打了个猝不及防,支支吾吾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来,“狐狸不行,那,狡狐?”
好像比狐狸更难听了。
杜·起名废·朦兔小姐对自己无语了。
“好啊。”谁知道没品位的女神居然同意了,温温柔柔地搂住她的脑袋,“只要是你特意为我起的,我就喜欢。”
这一晚,原本困得睁不开眼的杜朦兔失眠了。
这也不是她第一次失眠。
跟狡狐女神待在一起,她就没有不失眠的夜晚。
女神像是位精神病,絮絮叨叨地说重复的话,然后就是唱歌,再然后,逼迫她表明真心。
祂问出的问题个个都是催命题,比如更喜欢“游戏”还是更喜欢“现实”?愿不愿意留下来陪伴自己?
杜朦兔坐在酒桶上,支着下巴,眼睛睁得溜溜圆。
她确信自己不喜欢这位女神,也不想陪伴在祂身边。
但毫无疑问,她们正在谈恋爱。女神张口就是“亲爱的”,以她的伴侣自居。
“亲爱的,你不躺下来吗?可以躺在我的腿上。”女神又在她的背后低语了,“我讨厌看到你受苦,睡不着觉也是,被其他人杀死也是,我再也不想看到那些画面了。”
杜朦兔不知该说什么好,向祂解释,死亡加读档是自己的战术吗?或者直言那些都是为了理想而自愿付出的代价?
但目前的女神只是破碎的残片,祂顺从不稳定的情绪行事,听不懂有条理的逻辑。
“这都是我欠你的。”杜朦兔颇为无奈地动了动嘴唇,没有把这句吐槽说出口。
她挂起微笑,在女神怀里躺下了,“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晚安。”
劣质酒的气味飘散在鼻尖。
杜朦兔没有睡意,闭目养神。
她听到女神在唱摇篮曲哄她安眠,不禁更无奈了。
“我不是小孩子。”这句嘀咕也被她吞进肚子里了。
女神还在锲而不舍地歌唱。
渐渐地,杜朦兔的意识朦胧了。
在一切变得空白之前,最后一次地,她听到了女神的声音,非常的轻,含着绵绵情意,“你想照顾好所有人,想融入其他人之中,但是在我这里,你无需那么努力。”
明明是很动人的情话。
杜朦兔又哂笑了。
也许女神永远也不会懂得凡人的追求。
祂所言的努力,对杜朦兔本人来说并不是一种辛苦,而是如同水对于鱼,一种自然而然的需求。
人不是一座孤岛,可以自私地活着,但同时也会失去很多宝贵的东西。
就像杜朦兔本可以因为受到的委屈在家里甩脸色,给所有人不痛快,甚至抛下家人自我了断。
但她选择离开家,在校居住,靠打工自给自足。
她放了其他人自由,也让自己从难以忘怀的苦痛中挣脱。
不然呢?真的从楼上跳下去?让家人后悔一生?让好不容易康复的妈妈再次病倒?
可以那么做。
只是,比起毁灭,她终究更想救赎别人,也救赎自己。
难道当女仆才是我的真正爱好吗?叛逆不羁的我已随着青春期变成过去式了?
兔耳女孩翻了个身,回马灯般在脑海中流转这段时间来的经历,得出了好笑的结论。
在这一刻,她认可了俗世的价值观,也发现了自己可以成为一个凡人。
但她不会背叛女神。
永远不会。
因为,就算再像庸碌的凡人,她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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