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间有仓促的脚步声。

这个时候山林中的飞禽走兽早该落窝休憩，闹出这样动静的想必不是这座山本来的生灵。

脚步声吵杂，间或还有低语之声：“王上，走这边，小心脚下。”

七八个带着矮帽，梳着单髻、双髻的人磕磕绊绊在林间奔走，惊得落了巢的飞禽扑簌簌飞上天空，久久不敢落地。他们手里拿着火把，各个都是灰头土脸。其中一个衣着明显比其他人华丽几分，腰间还坠着精美的玉珏，走路叮咚作响。

几个人奔走至半山，其中一个拨开草丛，试图压低声音叫道：“太好了，看到开阔的水源了。”

其他人纷纷道，这里应该可以歇脚，躲避追杀。

几番互相打气之后，忽然一人叫道：“不好，水潭里有埋伏！”

话音一落，众人齐齐抽出手里的武器，对着水潭中的影子大叫：“谁在那里，出来！”

水声淙淙，许久不见动静。

胆大的人放开胆子上前一步：“再不出来，我们就要射箭了！快出来——”

这句话或许有了作用，潭水阴影中的人影踌躇了一下，慢慢划开水往岸边靠过来。

手持青铜钺和竹箭的人忍不住退后一步，将自己的身形完全隐藏在矮草之中，借此遮掩那身着华服的男人。

月光照在潭水边没有树阴的沙土地上。

众人看见一个少年苍白的脸，慢慢从阴影中露了出来。这个少年乍看之下没什么特别，发上连头冠和珠玉都没有，也没有编成贵族喜欢的辫子，被什么东西松松拢在脑后。

明明就是远在王城之外，未开化疆域里的野小子，看他的形貌，却是让所有人心里咯噔一下。他们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即便是王城中长大的小公子，也不曾见过这样好看的。

那少年游到月光下，让人看得清楚他身着单衣，手中没有武器，腰下隐在水中，连头发也湿漉漉的。看起来，就像在山涧潭水戏水玩耍的小公子。

漂亮的人总是让人心生好感，几个手持铜钺的人语气缓和了些：“你是谁派来的？目的是什么？”

少年人目光澄澈，如同刚刚浸过水一样，却皱着眉头不说话。

几个粗人说不出更狠的话来。

那衣着华丽的男人排开众人，上前一步，目光上下将他打量：“你是谁？这么晚了，在这里做什么？”

片刻，那少年终于道：“我一直在这里长大，你们又是谁？”

这句话出口，那几人有人松了口气，却有人心思细密，皱眉道：“你若从小在山野长大，为何会说西河地区夏朝旧部的话？”

少年人目光茫然：“旧时的话是什么意思？”

众人面面相觑，华服男子露出了然的目光，心道看来此子是昔日夏朝旧民，西河破城之后，南迁来了这里，几代人隐居于此。

他站直了身体，把一身王气抖落出来：“本王——我们赶路有些饿了，既然这里是你生长之地。那便带我们去你居所，替我们准备写饭食。”

这话说得极为无礼，连同随从都小声劝阻，说此子毕竟在这半夜深山中出没，不能如此轻易去他住所，万一是圈套又要如何如何。

偏偏华服男子颐指气使惯了，根本不听，还上前几步，想要走到潭水边去催他起来。

盖聂退后一步，肩膀没于水下，拒绝道：“我没有居所，也不会带你回去。这里山中有食人猛兽，你们还是速速离开的好。”

不说则已，一说华服男子大怒：“你可知晓本王是谁？”

盖聂再退一步，将下巴也淹没在水中。他不是没看出来这个人身染龙气，所以才不许小庄现身惹事。

天道指引，不知为何一百年过去，他们又遇到了身携龙气的人王地主。

是劫，还是机缘？

他一时看不真切。

华服男子已经走很近了，几乎再两步就能靠近水边。他居高临下，喉咙轱辘滚动了一下：“本王在这里站着，你居然不起，着实大胆。信不信，本王治你的罪？！”

话音一落，原本平静的潭水掀起波动，粼粼波纹化作水漩涡，轰隆隆的震荡起来。

华服男子睁大了眼睛，正要让手下去救人，就看见水中探出一只巨大的蛇尾一样的东西。那东西覆盖着铮铮发亮的黑色鳞片，卷住那面貌清秀的少年人。

少年目光惊讶，张嘴来不及说一句话，便被巨大的怪物拖进了水里。

岸边的华服男子大叫道：“来人来人，还不快去给爷把人捞上来！”

手下的侍卫提醒他：“爷，这深山里的凭空出现的人，只怕有诈。咱们本来就在被丞相追杀，还是小心些好。”

那华服男子素来刚愎自用惯了，对面貌俊俏的小哥一见不知为何心中生出欢喜来，哪里肯听这些逆耳之言，当场骂道：“本王让你去救人就去救人，难道丞相还能算出本王来了这大荒之地不成？”

手下侍卫还想劝他：“可是王上…”

那华服男子一脚将他踹了出去：“让你捞人就去捞人，再多言本王蒸了你！”

侍卫不敢再言，只能纷纷脱去束甲，拿着剑下潭去捞人。

再说潭水之底。

盖聂被粗壮的蛟尾卷入潭底，金色竖瞳的蛟头正对着他，张牙舞爪十分凶狠。

盖聂：“小庄，不要闹了。我差点就能把他们赶走。”

黑蛟咕噜噜打了一个响鼻，如同水中闷雷滚动，他不满道：“师哥，不过一百两百年不入世，你就听不懂人间真真假假的话了？”

盖聂虚心思考了一下师弟的讽刺，他承认：“或许还需要你的协助。”

黑蛟冷笑道：“师哥总是喜欢将简单的事情变得麻烦，只需我露出真身，保管他们连滚带爬滚出这片大荒。”

盖聂却道：“你忘记了昔日赤练是为何被捉走的？小庄，我们隐居于此从未有过敌手，但不可小觑大荒之外的觊觎。”

说起旧日事件，黑蛟的金色瞳仁变得赤红起来。那一次蛇子蛇孙不知道损失了都少，足足百年才恢复了元气。原本以为微不足道的凡人，却给宋山带来深重的灾难。

黑蛟：“师哥别拦着，我一口吃了他。”

盖聂一把揪住他的脸：“不许去。”

黑蛟吃痛：“师哥你扯哪里！”

盖聂一惊，连忙松手：“小庄，你什么时候长了胡须了？可是拽疼了？”

这时上头的水潭被搅动，几个陌生的气息混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