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骤然归于寂刹，耳边似乎有一口巨大的钟，寂刹中带着摄魂夺魄地震慑。

在场天女都意识到，誓约终结的时刻就要到了。空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将小猎户捏住，提到半空之中。

在场的人类顿觉头痛欲裂，纷纷捂住耳朵，倒地哀嚎。

巫罗对小猎户一直颇有好感，忍不住聚力成气，欲要相帮。

而巫彭却喝止她：“阿罗不可。”

“大姐，可他……”

巫咸叹息道：“这是天道，你去也不过枉送一条命罢了。”

大枫是蚩尤精血所育，是天地间最古老的存在之一，不是单纯的身负蚩尤血脉而已。他召唤的不是幻象，而是蚩尤留在天地之间的残魂——战神的魂魄。

这已经不是寻常的修炼渡劫，根本就是那一场上古神魔大战的续章。她们的神格太过低微，没有资格插手诸神的战争。

天道规则包围着他在人间的躯壳，登天的路途缥缈又虚幻。虚幻又缥缈的希望让人前仆后继。

盖聂已经承受了八十道天雷之力，他的身躯已经破碎，仅存的元神和蚩尤的残魂一样虚弱。

空气变得稀薄，耳朵嗡嗡作响，方才还清晰的声音现在像是隔得老远传来，直直敲进心房深处。

他意识到自己恐怕撑不住了。

一万年的岁月的画卷像是无数的画卷，极快的在眼前流淌过去。

在毁天灭地的天火和无边无际的黑海之后，他好像回到的宋山。山上一座孤独的草屋，一团稻草铺就的栖身之所。

一条浑身玄色的小蛇歪着头，懵懂的样子看着自己，嘴里还衔着一只硕鼠。那样子好似在琢磨：这个树洞正好可以给自己栖身。

画卷一转，他又看见小蛇歪歪斜斜挂在自己身上不肯下地修炼。师傅时常因此责备玄蛇，但他却毫不在意整天想着下山玩耍。

再一卷，玄蛇成了威风凛凛的黑色小蛟，向自己炫耀新换的衣裳，和额头的虬角：师哥，你看我这样可威风？

下一瞬，玄蛇化作俊朗少年，目光灼灼看向自己：师哥，我有个洞穴你可曾见过？

画面又变了，失去妖丹的玄蛇昏昏欲睡，却死死按着自己说：“不许把妖丹吐出来，吐出来我连你一起吃了。”

人道是临死方觉岁月短，到了这个时候，盖聂他才意识到，曾经一直有一条小蛇，在漫长的岁月里一直陪伴着自己。而后来，那条小蛇又是何时不见了呢？

画面陡然撕裂，他好像看见一双瞳，燃着噬魂夺魄的怒气，透过层层迷雾直射而来。那双眼带着巨大的愤怒，有个声音一字一顿：你骗我！

他骗了谁？

盖聂想不起来，恍惚间他又回到了宋山之巅，在那一场天道降下的大火中，他用似四而非的话诱哄对方：我已闯下大祸，唯一的希望便是你了。

像一个局外人，早已推演出自己注定的命运，却亲口欺骗黑蛟，哄他走上渡劫飞升的无情大道。

他逃不过天道，却希望师弟能渡劫。

是他太无私，还是太自私？

到了最后的这一刻，他也没想明白，也许再也没有机会想明白了。

北方天幕之中生出一个奇怪的漩涡，黑洞洞越来越大，里面传来低沉怒吼的龙吟之声。

天女忽然交头接耳，一种不安的情绪开始在人群中蔓延。

巫彭：“有人在强行撕开四方结界。”

十巫心头一凛，果真见两只巨大的漆黑龙爪撕开结界，破开天幕，露出一张愤怒的龙首。

但那龙头只刚刚探出，大半个龙身扔在结界之中，紫白色的光便骤然炸亮。

盖聂与他四目相对，他的嘴唇刚刚动了一下，便被兜头而下的天雷直直劈中。

天地骤然轰地一声，如同白昼。

骤然白化的天地间，众人只见那天雷从小猎户的胸口穿胸而过，将他一瞬间击穿了。

烈响之声响彻天际。

令人窒息寂静之后，巨龙彻底撕裂了整个天幕。风云聚集的天一半是雷，一半是漆黑的夜。探空暗下里，狂风卷积成龙卷，要将一切都卷入黑海。

黑龙用最快的速度向虚空中的人飞去，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雷电的光柱像是一把从天空中刺出的利剑，将小猎户钉在天与地的中间。闪电的余韵劈中常羊山，连绵不断的山脉被那巨大的毁灭之力劈成两半。山体崩塌，碎石滚落，烟尘遮蔽了天空。

浑身漆黑的巨大神龙躯体在昏黄的天幕中飞过，用身躯挡住雷电，雷电击在鳞甲上的爆裂声音，龙血从空中洒下，巨龙发出狂怒的嘶吼，让人从心底生出绝望。

躲藏在黑海之滨的那些天人和人族，都记住了这个可怕的画面，记住了与天道对抗的无助和绝望。

雷电之力最终散去，尘埃散尽后，人们看见那个被雷电贯穿的年轻人，从半空中落下直坠入无边黑海。一只黑色的巨龙追着他，也跟着一头扎了进去。

远处的昆仑的影像在崩塌，人们看见天女和奇形怪状的神人后裔御风而行，向着西方山峦的方向飞驰而去。

黑海的浪翻卷着，一波一波冲上岸边，将那里曾经战斗的痕迹冲洗干净。

无头的刑天在劈开的常羊山的碎石中，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头颅。他哈哈大笑，有人听见他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是：贼老天，我终于可以死了。

烟尘散尽，天空重新澄澈如新。

常羊山被劈断了山脊，从中间断裂成了深谷。

无边黑海之外，曾经孤悬在建木之巅的昆仑山，不见了。

盖聂坠入黑海，他的眼睛仍旧睁着，舍不得闭上。

海水翻滚又合拢来，颠出一片细碎的光，像是琼山的玉被打碎了，却固执地不肯彻底破掉。

他的意识已经消散，眼前只剩一团光，越来越远，越来越弱，就像他离天的距离。

忽然之间，那聚拢的光被什么东西打破了，终于支离破碎起来。一个黑色的影子遮蔽了他头顶的光，巨大的身体翻搅着黑色的水，朝他迅速俯冲滑向他。

他就看见了那一双记忆里的眼。

金色竖瞳愤怒地睁着，扑面而来的哀伤和祈求几乎溺毙了他。

“……”盖聂张开唇想叫一声，眼前的水被血色染红，遮蔽了谨慎的天光日晕。

四周响起轰隆隆的水声，像瀑布的声响，但这是在弱水之渊，没有瀑布。

水底形成巨大的涡流，盖聂背对着下沉所以他看不见，但追逐着他的黑龙能看到。

四周水流改变了方向，昆仑之丘下原来竟有一个巨大的深渊，越是往下水速越沉，他们已经停不下来。

纷乱湍急的乱流就像无从捉摸的天道规则，总会在你以为你能掌握命运的那一刻将你裹挟而去。前方你以为的路并非注定的将来，一切都是绝望的。

我们在这乱流里，到底能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黑龙终于抓住了他的身体。

暴戾和愤怒在这样的无底之境被悲哀的痛侵袭，巨大的龙身盘卷起来，像曾经的玄蛇那般，将这个熟悉的人紧紧卷起来。

他们在漆黑的水底相拥，终于可以一起沉沦。

彻底的黑暗攫住他的意识之前，他听见耳边的声音这样说。

“你从来没有心……”

在那些后世的传说中，每当羲和的仆从驾驶着神车从东海来到黑海，便是太阳坠入弱水休息的时刻。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那玄鸟在珠树与玉树的枝干上啼叫，那是神与人类共生的神话时代。

人类的帝王乘坐造父所御的八乘之车，在瑶池与昆仑的女神相会，昆仑的天女降临人间，教授人类最初的礼仪乐舞。神与人类的后裔繁衍生息，死去的神尸行走四方，凶兽和吉兽时常出没，给人类带来灾祸和吉祥。

在久远的记载中，帝颛顼绝天而通地，成为阻隔神与人沟通的起点。人神共存的几千年里，神权渐渐被王权取代。人们聚邑成都，地气在千百年的滋养里孕育了人族的王者。王者们不再愿意被神降下的使者支配，他们希望做自己的主宰，因此人族和神族的斗争持续了几千年。

而这一切，都随着一场持续千年的神魔大战的落幕而终结。随着那一场战役的终结，昆仑通往人间的天梯断裂，天女和神人飞离了人间；天柱崩塌，洪水自西向东淹没大地，将神与人类后裔组建的封国清洗干净。

从此人间再无不死民，没有不死国。

神掌管人间是神话时代，就这样结束了。

修改了许久，反复琢磨，不算最满意，保留以后修改的可能。

大家元旦快乐，当贺文~终于……拥抱了

在水里

嗯

表打

打也表打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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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 7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