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聂携了变小的玄蛇一路直直回到山顶茅屋,茅屋门前站着白胡子老头儿。
老头儿此刻神色不似往常那边自如,看着盖聂道:“可是按照为师的吩咐做的说的?”
盖聂颔首道:“弟子谨遵师命。”
老头儿伸手摊开,接过玄蛇查看伤势。
盖聂露出忧心忡忡的神色,几次欲言又止。
老头儿伸手一撮,将草药碾碎成泥,敷在蛇身伤口处,才抬起头来说话:“它本是山中普通蛇类,机缘巧合有了化蛟的造化,天道自然要降下苦难。它,本就有此一劫。”
“师傅。”盖聂道:“那弟子……”
“你在七百年前不是已经历过一劫了?”老头儿道。
盖聂旋即了悟,七百年前那一窝险些断了他生机的鼠患,就是他漫长一生中的一次历劫而已。
“那小庄他,可有危险?”
老头儿吹吹胡子:“有为师在,你担心什么?再说,它也该长些记性。这次遇到的不过是寻常猎户,若它再无法无天下去,下回遇见硬角色,你以为靠你们这两下子,能唬得了人?”
少年的表情迟疑,嘴唇翕动:“师傅,弟子不明白。”
老头儿看着徒弟:“你是不是觉得不公平,你们百年千年活得自由自在,为何遇见一个寻常人类便要退避三舍?”
少年道:“是。”
老头儿将半昏半醒的玄蛇递回少年怀里,叹了一口气:“今日为师便是要你们记住,你们二人虽是有造化的生灵,然而上天眷顾人类。即便是成仙成魔封神榜上,也是人类多过山精鬼怪。人类杀生,只要放下屠刀,上天就会给他们修成正果的机会。你们这样的山精树怪,一旦伤了人命,哪怕经历千年万年的道行,也可能毁于一旦。”
少年喃喃自语:“毁于一旦。”
老头摇摇头:“世上,何来绝对公平?”
玄蛇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盖聂盘腿坐在草屋的门槛上,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嘶嘶嘶嘶。
它还有些虚弱,浑身疼痛。
盖聂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看见玄蛇在动,便端着一只木碗走过来:“小庄,这是师傅找来的花蜜水,你且喝了,对伤口恢复有益处。”
嘶嘶嘶嘶。
“小庄,师傅的话你都听见了,化形之前,你别私自再下山去,就留在山上吧。”
嘶嘶。
“好,我陪着你。”
嘶嘶嘶嘶。
“抱歉,那天是我不好。”
嘶嘶。
玄蛇心情很差,从出生到现在的几百年里,他第一次吃了这样大的亏,弄得如此狼狈。它喝了两口蜜水,又蜷缩起来,似乎毫无胃口,连盖聂也不想理会。
盖聂看见玄蛇眼后缺失鳞甲的那一块地方,红彤彤露出脆弱柔弱的肉,以为小蛇伤口疼,便安慰道:“小庄,你身上的伤口结痂后,还要过一段时日才能生出新肉。这些日子,就不要再去玩水。”
玄蛇盘成一团,听不见听不见。
盖聂叹了口气。千年万年的岁月里,他第一次觉得茫然。师傅叮嘱了他的一言一行,是否对这一切早有预料。那两个猎户不问缘由伤了小庄,却对自己客气有加,想来也因为他们先入为主以为自己是他们同类。
紧紧是非我族类,就要赶尽杀绝,哪怕无冤无仇。
……
日子过得很快。
玄蛇没有再下山,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恹恹的。
它的伤慢慢愈合,但是眼窝后的鳞甲却没再重新长出新的,就这样缺了一片。
夏天下起第一场大雨的时候,整个宋山都活了过来。
大枫树抽出的嫩芽转成翠绿色,在山风中轻轻摇曳。
干涸的小溪有了涓涓细流,已经快要干涸的水坑重新蓄满了半池水。
盖聂仍旧隔三差五到半山腰给水缸汲水。
有时候,他会望着山顶浮云掠影,一切看起来都和一千年以前一样,但是好像有有什么不一样。
水源恢复了生机,山间的野鹿野兔也都喜欢出来饮水。他们和汲水的少年混得熟悉了,也老喜欢在少年到来的时候在浅泽边玩耍。
有时候盖聂闭着眼睛冥思,他们还会化作人形去接近少年。
玄蛇在山上独自生气,很久都不曾下山玩耍,并不知道山下变化。
盖聂好几天不肯下山,山上水缸见了底。
老头儿把盖聂叫到跟前,问他:“你不肯下山?”
盖聂抿着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困惑。
老头儿摸着胡子笑道:“聂儿,小庄受伤那次,你曾经问过为师。你、小庄与寻常人类有何不一样。”
盖聂:“是,师傅。”
老头儿道:“人世有四苦,爱、恨、嗔、痴。他们短短数十载在世间行走,遍尝个中滋味。而你们,懵懵懂懂山间栖息,大部分终其一生都不懂情爱仇恨何为。”
盖聂努力想着,他并不认同师傅的话:“师傅,乌鸦反哺也是情,小庄冻伤了赤练也会冒死相互也是情,有何不同?”
老头儿笑着摇头:“你会这样说,恰恰说明你还不懂。”
盖聂面露疑惑:“师傅,弟子的确不明白。”
老头儿看着轮廓日益清俊的弟子,满腹心机含笑道:“也是时候,你该下山了。”
盖聂有些惊讶:“下山?”
老头儿道:“山间怪兽,杀人者皆入**道。你这次下山,需要救一个人。”
盖聂重复道:“救人?”
老头儿笑:“对,救下任何一个人,但必须是一个女人。”
盖聂不懂:“师傅,为何一定是一个女人?”
老头儿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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