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欲无求，无畏无惧？”披着顾白玉人皮的人嘲讽大笑，笑完了，才又沉下脸来，“说得如此动听，可惜每个人心中都有深埋的**，都有想要的东西。”他看向卫庄，“你以尸入魔，便是死后执念深重、怨气不散的结果，又有何面目来指摘旁人？”

“我并不否认这一点。”对于这点，卫庄难得没有反驳，他轻笑一声，赞赏对方的直白，“所以这个交易可以继续。”

顾白玉一怔。

形势逆转之下，他本以为今天必然鱼死网破，一场对决在所难免，没想到已经掌握了主动的魔物还有心情继续谈交易。

卫庄的配合反倒让他警惕，顾白玉沉声道：“说出你的条件。”

卫庄睨了盖聂一眼，盖聂的剑还指着顾白玉：“离开这具身体。”

顾白玉一怔，然后笑了：“有意思。”

他看了一眼卫庄，见他好似默许盖聂替他说出条件，目光不由在二人之间游走，缓缓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生死关头却不肯放下一个虚名。你要我抛弃这个躯体也并非不可，只是还得再夺去另外一个人的元魄。为了一个皮囊，你希望我再杀死一个活着的人，你的道与我又有何不同？”

盖聂目光锐利，并未受到这句话的影响。

卫庄冷哼一声：“何必麻烦，这里便有一个。”

顾白玉顺着对方的目光一瞧，只见地上方才还哀哀求饶的乔生已是毫无生机。

乔生的修为不高，在九曲镇魔阵中被鬼气侵袭，早已神消魄散。

顾白玉面色不愉。

他挑选了乔生送去尸魔身边看中的便是他的炉鼎之体，可令妖魔趋之若鹜。只要利用得当，自保之外或许还能得到更多好处。这本也是他安排在魔物身边的另外一条线，却没想到乔生这般没用，竟连半点消息也没能传回，反倒把自己弄成这幅模样。

如今却要让自己借用这个躯壳暂寄元神，就算是形势所迫，他也有所顾虑。

炉鼎的身体，是一柄双刃。

“你可以继续想，但我的耐性一贯不多。”魔物的声音透出了玩弄人心的蛊惑，像是一场有趣的游戏，对方两难的境地取悦了他。

罢了。

夺舍之人既然能夺一次，便能再夺第二次第三次，顾白玉在心中暗自说道：“也罢。”

他面色一阵挣扎，须臾间便像是生机被全数抽去，整个人软到下来。

盖聂上去一把将人接住。

没了元魄的支撑，顾白玉的魂牌很快便会碎裂，他陨落的消息会传遍昆仑，再没有人能利用他的躯壳行走世间。

一缕浅色虚影笼罩在地上的乔生之上，如同浮动的水，自他天灵盖之上悉数灌注入壳。待最后一缕虚影也入了乔生之壳，地上的人也睁开了眼。

“乔生”站起来，低头念咒将这个孱弱身躯的伤口悉数恢复。

卫庄冷眼看着，咧嘴露出獠牙：“还有一个条件，角落里的这个女人我要带走。”

“绝无可能！”乔生怒不可遏，断然拒绝道，“妖塔里的妖物都并非寻常妖魔，一旦现世必然惹下大祸，这件事绝无商量的余地。”

“那实在太可惜了。”魔物言不由衷地表达了一番遗憾，“我不喜欢勉强别人。”

说罢卫庄转身，似乎当真下一刻就要光化而去。

“慢着！”乔生开口，面上露出权衡的神色，“她一现世便要食世间婴孩，届时谁也瞒不住。我可以让你带走，但若是她闹出事端，我却只能说是顾白玉纵徒行凶，从妖塔中盗走了鬼母。”

卫庄毫不吝惜地赞扬他的无耻：“你又做了一个明智的决定。”

魔物朝前走前两步，手掌翻看，指间符文流动，散出异样的光滑，冷哼道：“你留着她，不过是为了她吞噬婴灵炼出鬼丹，让你的魂魄能离体不死。如果你已经永生不死，她也便没有了利用价值。”

说到这里，卫庄冷笑一声：“诚意这种东西，我向来不会吝惜。”说罢指尖一送，那一团带着字符的光晕就这样直射而来。

乔生面上大骇，下意识要抵挡，耳边却有低沉轻笑：“不死的诅咒，我只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符咒的光晕直直没入躯体之中，乔生只觉如同一口大钟朝自己扣下，这个身体支撑不住这样霸道的封印，他被沉重的负担压得单膝着地，登时汗如雨下，靠着一把本命法剑支撑着。

封印太过沉重，于寻常修士而言，几乎能将人生生压垮。

乔生勉强熬过了这一轮，他撑着剑站立起来，忍不住看向负剑而立站在一边的盖聂。

不死封印的威力他方才刚刚感受过，即便如乔生这样的修士，修为也被沉重的力量压制。而盖聂，却行动如常，以他之前出剑的速度和应变来看，丝毫看不出他身负封印的负担。

难道他的修为又增进了？

暂时按捺下心中疑惑，乔生道：“鬼母是吞噬婴灵的邪神，我需要一个保证，不会同昆仑扯上关系。”

卫庄：“我带走她，自有我的把握。这一点，并不需要像你保证。”

乔生仍在犹豫：“等我证明封印的威力时……”

鲨齿如雷霆闪电一挥而出，两次渡劫吞下厉鬼丹之后他的修为已经及至半步出尘，百步飞剑在境界的加持之下几乎是一下子就将乔生穿透了。

“你竟然言而无信！”乔生的本体太弱，强行承受高阶元神的不适应，加上封印的压制，他根本来不及躲避，生生受了这一剑。

乔生在虚空中抓出一指竹节大小的青玉牌喝道：“就不怕我捏碎他的魂牌！”

这青玉牌正是盖聂返回昆仑的目的之一，修士的魂牌，是为门派追索门下修士的关键灵器。

越是高阶修士越是惜命，没有确定把握大多不愿轻易露出底牌。修为到了这个地步，只要不是一击绝杀，便一定是两败俱伤的结果。

面对气急败坏的乔生，卫庄好整以暇笑道：“我只是给你一个证明，你并没有死。”

乔生一怔，低头看去，腹上一个洞穿的剑痕，只是足以致命的剑伤，但这个身体的确还活着。他立即盘膝坐下闭目自查内丹。果见自己内核一团密实的光团周围绕着一圈符文，正是方才尸魔拍下的符咒。身体虽然受了重创，但符文却绕在内丹之外流转，将被剑气割伤的内丹黏住，生机不断。

他似乎只能信了。

不死之术是真的，尸魔的蛮横实力也是真，以他全盛时的肉身或可一战，如今的情形，激怒对方并非明智之举。

乔生放弃了算计，扬手将那没青玉符节掷向尸魔：“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这是一笔交易。”卫庄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没有人能反悔。”

凡人脱离世俗，踏入修仙一途，便摒弃了凡尘的规则。

一只巨大的凤凰在黑夜里飞翔，身上的彩羽偶尔被月光折射出绚丽的幽蓝光芒，那是来自幽冥的颜色。

凤身上，盖聂盘膝而坐，前方远处的天幕像是被掀开了一丝缝，露出微光来。

那是东海的方向。

光线虽然微弱，但就是这样微弱的光，他已经多年不曾感受过。

高空的风吹动衣袍，盖聂耳边的发被吹得遮住了眼睛，他忽然开口问：“你给他种下的是什么封印？”

他身边紧挨着盘膝而坐的男人咧开嘴：“按照他的要求，不死的封印。”

盖聂如有所悟，轻声缓缓重复：“不死。”

卫庄露出一个无声的嘲笑：“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纵使腐烂，也不会死去。”

这个人很快会意识到，他得到的封印是裹了永生外衣的诅咒。

他会受伤，会衰老，但他的肉身会一直活着。

纵使变得衰败，纵使长出驱虫，纵使千疮百孔，也一直活着。

等他意识到这个身体已经成了众人眼里的异类，成了行走的腐朽的躯体，他就会发现自己被来自地底的魔物欺骗。

那时他再想抛弃这个身躯择人渡魂，就会发现自己中了魔物的圈套，鬼母已经不在昆仑的禁地。可以想象，届时他既不敢冒险离开衰弱而腐烂的身体，又不能道貌岸然地伪装下去，只能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怀抱着永生飞升的希望苟延残喘。

盖聂叹道：“为了永生，无论曾经如何睿智的人，也终究失去了理智。这，真的值得吗？”

卫庄开口打破沉寂：“没有人能战胜自己，因为他们败给的不是更强大的敌人，而是败给了自身的**。”他语气带了调侃，“你又想起了曾经的主子？”

这种话盖聂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过：“我在想我们，难道就没有**吗？”

曾经被命运趋势的自己，心中的梦想，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无关自身，而是一种伪装成希望的**。人们在漫长的岁月里，求而不得，最终有些人放弃了希望，行走在黑暗与光明之间。

卫庄斜睨了他一眼，缓缓说道：“区别在于有人被**控制，而有一些人，可以控制自己的**。”

这仿佛很有道理，盖聂换了个话题：“你把鬼母带出妖塔，是有什么打算。”

缩在角落里偷偷探听二人说话的鬼母抬起眼睛，小心翼翼地看过去。魔物的神识就似一张大网，罩在她身上，使得她不敢轻举妄动。

卫庄道：“你说过，鬼母能产天地。”

“不错，风谷城的婴灵鬼域便是利用鬼母能力生成。”

“这个世界的人对立得太久了，实在无趣。”

“你想用她的能力，做出一个世外之域？”

“不错。”

二人不必多言，立时明了对方的意思。

疆土不分国界，人心偏偏画地为牢。这么多年过去，人还是改不了非黑即白的观念，他们总喜欢将非我族类的东西化作异端，幻想出一个食人的妖魔，联合起一切能联合的同类，攻击这些幻想出来的异己。

多么可笑，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过去，人类从来没有真正改变过。一旦有了更强大的敌人，就连昔日六国也能组成暂时同盟共同抵御秦国。

无论卫庄的实力多么强悍，于天下名门正道而言便是邪物。

人类踏入修仙一途，党同伐异更胜从前。天下修士懈怠已久，尸魔横空出世，实在是一个绝好的目标。

之前几次渡劫都遇到修士围杀，那鸠占鹊巢的修士虽然无耻，但他有一句话并没有错——每个修士渡劫的时刻，都是在考验生死气运。

当乔生明白自己中了魔物的圈套，不管他是毁约而发起天下围剿，还是用诡谲的阴私手段追踪而来，都将成为撼树之蝼蚁。

隐藏一个阴影的最好方法，从来都是将阴影藏进整个黑夜里。

（本章完）

终于肥来了，之前去合约有点疑问，哎

恢复更新，这文快完结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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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