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里回来的时候,我从沙蛇首领的帐篷里拿到了一些药。
这并不算是太难的一件事,首领廖卡不如二把手阿比斯谨慎,而且沙蛇里的人对我几乎也没有多少防备心,他们都把我当做了一只温驯的家畜,大多数时候为了方便,放我出去时连镣铐都不会给我戴上。所以廖卡什么也没察觉到,就这样喝下了我递给他的、比平日里更多的酒水。
我顺从地垂着眼,尽数承下他的发泄,等着他终于沉沉地睡去之后,才悄无声息地打开了某个匣子,从里头取走了一些药。那都是些用瓶子装起来的药,即使我拿走少量的一点也不会被发现。我不知道7635究竟要吃哪种药才好,只是按着瓶身上的说明,将发烧时能吃的药都拿了点,然后照着原样把匣子收回了原位。
沙蛇里的人并不知道我会认字,也不知道我曾经在某个人贩子手里学过偷东西,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个会些杂活的哑巴,温顺而听话,毫无威胁,是大多数奴隶主所偏好的类型。
我费了些心思,才将药藏在身上带了出来。带我回去的打手困倦地打着哈欠,并没有注意到我与平日里有细微不同的动作,只是散漫地在我的身后催促着,让我走快点。我低着头加快了步子,动作很小地抬起眼,望向了远处的夜空。
无垠的夜空高悬在离我的头顶很远的地方,遥不可及。一轮冰凉的明月静静地挂在夜幕之中,明亮而皎洁的月色温柔地洒落在这片空无人烟的荒漠上,掠过了矮丘与灌木,带着微凉的晚风拂过我的面颊。繁星在这泠泠的月光下也显得有些黯淡无光,夜空因为这样的月色而更显得漆黑深远,划过夜幕的银河宛若黑色丝绸上泛起的一道柔光。
夜晚的天空总是这样宁静,和白日里一样辽远,但却更少了些生机,多了几分沉寂。
钥匙叮当碰撞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突兀地响起,男人借着月色辨认出了钥匙,打开了木箱,我利索地从狭小的入口处爬了进去,木板在我的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黑暗吞噬了流水一般清冽的月光,铁锁落下的声音随之响起,打手的脚步声很快便远去了。
我小心地爬到了箱子的最里头,7635仍和我离去时一样,蜷缩在角落里沉沉地昏睡着。我的手摸索着抚过了他的脖颈和脸,他的状态似乎比我离去时要更差了些,白天才稍微降下去了些的体温,此时又高了起来,我的手背贴上他的额头,传来的是滚烫的热意。
7635似乎连呼吸都有些费力,即使我没有刻意去听,也难以忽视他沉重的喘息声。我把他扶了起来,让他躺在了我的怀里。即使还在睡着,他也下意识地抓住了我的衣服,往我的怀里缩了缩。
我翻出带回来的药,借着木板缝隙间照进的月光,挑了些塞进了他的嘴里,花了点功夫才让还睡着的7635吞了下去。7635有些难受地哼哼了几声,但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我低下头,轻轻贴了贴他柔软而滚烫的面颊,感受着他呼出的热气落在我的肌肤上,在心里为他祈祷着。
希望神明会佑护他,让他不至于因为这样的一场疾病就止步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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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因为从廖卡那里偷来的药起了作用,或许是因为7635本身的底子好,在第三天的时候,他的病就好的差不多了。烧也退了下去,不再咳嗽,精神也好了许多。
沙蛇在前几日剿灭了那个商团之后,平静了好几天,大约是在休整。除了夜里有时会被叫去首领的帐篷外,我就再没做过什么事,整日都和7635一起被关在木箱里。
7635在上次的偷袭行动里似乎做得不错,打手们每天送来的食物都比他刚来时要好一些,或许是感谢我的照顾,7635将他的食物分了一些给我,我的食量不大,只取了一点点,剩下的全都还给了他。即使同样是作为奴隶,和女性不同,男性的奴隶还是尽可能多吃些为好。
在病好的差不多之后,7635就退回了他的那个角落里,我们又恢复到了最开始各自缩在箱子一角的状态。7635似乎并不喜欢别人靠近他,即使对我收敛起了一开始的戒备与警惕,但每当我从打手的手中接过送来的食物和水的时候,我仍然总能感受到他防备的目光,像是把尖锐的匕首般从我的背后投来,刺向站在我面前的打手。
我有时会试着帮他调整表情,从眉间到唇角,像是上次我们分别时一样,一点点教他怎么样才能露出使奴隶主们最放心的神情,他每次都总能学得很好,但在下一次送饭的打手来的时候,我却还是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如芒在背。
可即使是这样,我也什么也没说,只是耐心地一遍遍纠正他。7635有时候会和我聊些什么,但我不能说话,所以在说话的总是只有他一个人,我只是点头、摇头,或是比划些简单的手势,他看起来并不在意这些,只是想要有人给他些回应就行。
“你是被沙蛇买来的吗?”
点头。
“买来很久了么?”
比划了一个“4”和一个“9”,第四十九天。
“四十……九天?你竟然连这种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的么。……我在这里好像也呆了二十天了。”
“1”和“8”,第十八天。
7635的头发有些乱了,我暂且放过了继续蹂躏他的脸,抬手开始帮他整理那一头奇异而美丽的长发,左边是温柔的粉紫色,右边是干净的纯白色,发尾长近腰际。
“……才十八天吗。”他好像对此觉得有些失望,微微垂下了眼眸,纤细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总觉得已经被抓来很久了。不、或许该说‘才十八天’确实才更好一些,至少他们不会这么早就……”
我听不太明白他没说完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也没有深究的好奇心,只是小心翼翼帮他将一缕打结的发丝分开了。
“7216,你成为奴隶很久了么?”7635忽然问我,我点了点头,他抬眼看着我,又小心地问道,“是小时候……被卖了吗?”
我对他摇摇头,收回了替他整理长发的手,对他比了个手势。
是“零”——从出生开始。
从出生开始,我就是奴隶,因为我的母亲就是一个奴隶。至于我的父亲,我也不知道是谁,或许是另一个奴隶,或许是某个奴隶主,但这并不重要,因为我就是作为一个奴隶而出生的。
“你的母亲呢?”7635的眉头微皱,他抿了抿嘴,似乎是觉得自己问的问题有些不合适。
我思考了一会儿该怎么表达这件稍微有些麻烦的事,最后将手背贴上了他的额头——这是他生病时我常做的一个动作,以此来判断他的烧退了没。
“生病……?”7635不太确定地猜测着,我点点头,收回手,横着在脖间划过一下,他看起来有些被我的动作吓到了,银灰色的瞳孔缩起了一瞬,惊诧地张开了些嘴,无声地动了动,才继续说道,“所以、被杀……死了?”
我对他点了一下头,伸出双手有些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脸颊,让他把嘴好好地闭上,上扬的眉毛抚平,眼角顺从地垂下,眼帘微阖。
「惊讶的表情也是禁止。」
我对他比了个叉。
比起病死,我觉得7635还是因为表情管理失败惹怒主人,然后被杀掉的可能性更高一些。他实在是太不适合当一个奴隶了。
“是、是。”
他愣了一下,继而有些无奈地蹙起眉,嘴角微微上扬了几分,带着告饶的苦笑换了个坐姿,低下些头,将脸又送到了我的面前。
我看着他那张漂亮的、古典美人般精致的脸,纤长的睫毛半掩着铅灰色的眼眸,苍白干裂的薄唇勾起了很小的弧度。粉白的发丝从他的肩头垂落,一缕长发拂过了我的手腕,带着绒羽般柔顺的触感。
怎么看都是高贵优雅的富家少爷般的模样。
我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掐住了他的脸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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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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