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六·情深不寿
国木田独自一人走在横滨繁华的街上,看着灯火辉煌的城市,内心却无比寂寥。
下午他和太宰因为那个问题闹得不欢而散。
不过说真的只是他单方面的逃离而已,因为他觉得继续待下去的话,一定会被太宰察觉到更多的事情。
但其实他已经能问到那个程度,便说明他早已看穿很多事情了吧。
真是不可思议,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国木田不禁驻足深思。
可是,太宰的头脑从来不在国木田的理解范围之内,这点国木田早已领教过了,只不过今天还是再让他吃了一惊。
但要说真的,心里其实并未有太大的慌乱,因为他也一早就预想过,如果是太宰的话,一定可以察觉到,没有什么缘由,就是如此相信着这件事罢了。
因为,他是太宰治。
这个原因便已足够。
若说如此,那自己为何要迅速地逃开他……
思至此,国木田脑中不禁回忆起离开时候,太宰笼罩着忧伤的表情。
心里感到一丝抽痛。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吧。
他不忍看到那样的神情,虽然太宰笑起来十成有九都是属于欠扁的那种,但是——
很好看。
扑通——
心跳似乎漏了一拍,国木田做了一个深呼吸,但是毫无用处。
烦躁的感觉如同挣扎着跳脱灯火的夜幕一般席卷而来,国木田挠了挠头,最终投降一般长叹一声,然后转身朝事务所的方向跑去。
如果放他一个人的话,他会是怎样的表情啊……
事务所里的灯已经灭了,门也好好地锁上。国木田皱了皱眉,叹息一声。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凉凉的海风吹过,缓解了国木田烦躁沉闷的心情。
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嬉笑着从他身边经过,看着他们充满活力的身影,国木田也不禁微笑起来。
所以说,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国木田自嘲般地想着,不知不觉就已经回到了宿舍。
他眨了眨眼睛,然后迅速迈开脚步。
“喂,太宰!”二楼的栏杆上挂着一个人,国木田跑上前去,神情焦急地问。
“国木田……君?”被叫到名字的人无力地翻了一个身,眨了眨眼睛,看清来人之后,浅浅地笑着提起手上的包装盒,那是下午国木田给他的蛋糕,“欢迎回来~你看我把你送的蛋糕全——部吃完了哦~”
“你喝酒了?”国木田闻着空气中稀薄的酒味,又看着眼前人的反应,皱皱眉问道。
“没喝多少啦。”太宰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而且这次我有好好地付酒钱哦~国木田君不用担心。”
“还真是难得啊。”听上去挺有讽刺意味的话,国木田却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而已。
“所以说……”太宰往前踉跄了一步,然后一头栽进国木田怀里,轻闭双眼,呼吸平静。
“喂……”国木田轻声唤了一句却没有得到回应,只得认命地扶了扶额,然后一边小心扶着太宰一边从他口袋里摸出钥匙。
也不是第一次来太宰的屋子了,不过直到现在,国木田才恍然有种“原来他的屋子是这个样子啊”的感觉。
说实话,比想象中的要稍微整洁一些,不过也仅限于此了。地板和桌上随意放着各种各样的杂物,被子看上去从来没有叠过,虽然自己以前在冬天从事务所赶回来把迟到的他拖出被窝时候说过很多次,但他都以“反正晚上还要睡,干嘛要辛苦地叠好嘛”为由反驳,因为不想和他废话太多所以后来国木田干脆不说了,比起劝他,还是自己亲手做来得更效率。
把太宰扔到软绵绵的被子上之后,国木田盘腿坐下又环视了一下房间。
除开生活必需品之外,房间里最多的还是书,国木田粗略地看了一下,什么类型的都有,不过都是一些一看书名就让国木田觉得要敬而远之的书,那些是自己大概永远不会接触到的领域。
永远。
年幼时候所抱持的问题“永远到底有多远”不知为何浮现在脑海中。
对他来说其实已经很近了。
而太宰已经知道了,明天,要说什么好呢。
国木田摇摇头,现在这样闷头思考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随意拿起手边最近的一本书,那是太宰最喜欢的《完全**》,国木田不明所以地笑了笑,然后翻开书。
正如书名一样,作者列举了千奇百怪的自杀方法。寻常的不寻常的都有,真的是让国木田吃了一惊。
不过,回头一想,既然能够详细地写出这些内容,作者应该也是至少尝试过里面的某一些方法的吧,但是能写出这本书的话就证明他没能用这些方法自杀成功,既然如此,这本书不就毫无公信力可言么,眼下就有一个按照书中所写却没能成功自杀的例子在。
虽然国木田不觉得太宰是想死。
再说了,要死这么多次才能死成,也当真是一种不幸了呢。
自己,究竟又会如何死去呢。
除了身患绝症的病人之外,每个人在那一刻到来之前,都不会知道吧。
所以说,人生才会如此丰富多彩啊。
简直像是小学老师经常对孩子们说的话啊。
国木田挑了挑眉,无奈地笑着放下手中的书,做了一个深呼吸,差不多该回去确认明天的计划了。
我和你的相遇,也算是这丰富多彩的一环吗。
然而,就在他刚作势要起身的时候,从背后伸出来一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身子。
国木田愣了一下,心口隐隐作痛。
身后的人一言不发,只是那样抱着他,把头抵着他的后颈,微微颤抖着。
这次,也要逃走么。
国木田在心里问自己。
他想着,然后伸手掰开抓着自己衣襟的爪子,感受到身后人尽力掩饰却依旧明显的一怔之后,紧抿双唇,苦笑。
转身,把他拥入怀中。
逃不开,没救了。
真不像自己,但自己现身在此处,若没有遇见他的话,那也就不是现在的自己了。
也许很早以前,从他产生想要改变太宰的念头那一刻起,其实真正被改变的,就是自己了吧。
感觉到怀中人渐渐平静下来,国木田才终于轻轻笑了。
他稍微收拢了怀抱,两人在寂静无声的夜晚,和衣相拥而眠。
今后会如何他无法得知,但不论如何,他的理想都不会改变。
翌晨
浅浅的阳光照进小小的房间的时候,国木田缓缓睁开了双眼。
比朦胧的视线更先传到大脑反应过来的,是怀中淡淡的温度。
国木田几乎是本能地收紧了双臂,然后浅笑。
他们之间还能有如此宁静的时候真是让人难以想象。
国木田无奈地想着,然后轻动作看了看手表,时候尚早。昨天被太宰打乱了计划所以连今天的预定都没有做,趁着上班之前这段时间赶紧做好吧。
这么想着,国木田小心翼翼地抽身坐起来,然后拿起随身携带的手册按照时间顺序挨着挨着安排下来。
他没有离开太宰身边,距离恰好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那是比清晨的阳光更加温暖和明亮的东西。
不可思议的是,他们在之前从未有过这样的相处,却让人觉得这也正是应该属于他们的平静。
时光静如止水,彷如不会流动一般清晰地倒映着两人温暖的身影。
也许镜中人亦未察觉,彼此是这般强烈希望着如斯时光永驻。
然后,有谁向水面投了一枚石子,涟漪把载着温暖的时钟一圈一圈地推开。
“早安,国木田君。”太宰斜躺着,一只手撑着脸颊,微笑着看着刚和上手册的国木田。
“你醒了啊。”国木田眨了眨眼,再次面对太宰的心情比他想象的要平静得多,“早安。”
昨天考虑了许久的问题直到现在也没得到答案,但是,却不觉得紧张。
他看着太宰的脸,心里想的却是。
他还在笑,真是太好了。
之后这种酸到不行的想法让他自己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即便如此也无法否认。
所以,他把自己这种想法的原因归于“只要太宰还在笑,那就说明情况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这一条上。
这是国木田搭档至今得出的结论,所以在苍旗事件的最后,太宰对他露出严肃冷峻的表情时候,他才会如此重视他对自己的忠告。
那句话也一直影响着他,直到现在,也包括不久便会终结的将来。
这种信任让国木田感到安心。
可要说他现在感到安心的是什么事,却无法言明。
他只是隐隐觉得,太宰现在,不需要他也没关系。
不过说到底,本来就没有谁的存在是一定需要另一个人的,谁没了谁都能继续活下去。
他试着想象身边没有太宰的日子,耳根清净一身清爽,但没了他的协助自己可能会不太习惯吧,没了那叽叽喳喳的聒噪声身边会不会显得冷清不少。虽然在太宰加入侦探社之前他也是这么过来的,但是当他真的习惯太宰的存在之后,若是他某天突然消失,自己会不会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真是让人难以理解的心情。
不过,眼下这样的情况,不是应该自己来思考这个问题的才对吧。
“国木田君是在整理今天的预定吗?”太宰在国木田思考的当撑起身凑到他面前,指了指手册明知故问。
“没错,今天还有好多工作要做,如果不是某人昨晚的干扰我才不会拖到今天。”国木田不耐烦地把手册收好,然后站起身来,继续用说教一般的语气道来,“既然你醒了就赶紧收拾收拾,差不多该去事务所了,今天我在绝对不会让你迟到!”
“国木田君。”太宰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奇怪。
“没得商量,别找借口。”国木田态度强硬地说。
“我喜欢你。”太宰很清楚地说出这句话。
国木田愣在当场。
他背对着太宰,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时光仿佛再次停止了一般,接着又继续缓缓流淌开来。
“你什么意思?”国木田维持着背对太宰的姿势,语气却让人觉得有些手足无措。
“字面上的意思。”太宰平静地说。
“这次的借口挺新颖,但我是不——”
“我是认真的。”
慌乱跳动的心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意外地平静了下来。
这是国木田从没想过的事,不如说他有的时候觉得太宰一定挺讨厌自己的,不然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捉弄自己,若说是喜欢的话那只是小学生之间会做的事情吧,彼此明明都是成年人了。
他不觉得这次太宰是在骗他,因为以往太宰捉弄他的时候,总是会立刻就告诉他是骗人的,然后看到自己暴跳如雷掐着他晃来晃去还开心地笑出声。
但眼下,他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等到太宰那句“是骗你的”。
而且,太宰的这句话仿佛给了他什么重要的提示。
他开始在心里迅速整理从他们相遇到现在的点点滴滴。
那些愤怒居多却夹杂着平和与欢乐的碎片拼成了他现在的记忆。
碎片被这句话所投射的光芒照亮,反射出绚烂的色彩。
如果太宰这次没有骗他。
如果他所说的是真的,那么——
“你真是认真的?”国木田转身,脸上的表情像是戴上了面具。
“没错。”太宰的语气依旧不变,他的脸上也没有笑容,是同那时一般的严肃。
原来如此——
“抱歉。”国木田扶了扶眼镜,语气淡如水。
原来他和太宰,是能称作两情相悦的关系么。
多么残酷——
却又如此美丽的事实。
“我没这个兴趣。”
如果我注定要离开你的话,这样也许是最好的。
————————其六·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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