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离弦的箭,一旦开始前行,就没有回头的路。人只能不断地向前、向前,直到箭矢坠落的那一日,一生便也就此终结。
“谁也不能回到过去”这句话的意思,是每一个人都只能活在自己的当下。
我坐在办公椅上发了很久的呆,初衷大约是回想一些往事,但实际上却几乎什么都想不太起来,一切久远的过去在我的脑海中都只剩下了模糊的影子,像是日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落下的点点光斑,影影绰绰的,根本分辨不出具体的形状。
谁也不记得我,我也已经渐渐记不清他们了,过去的每一个人在我的记忆里都变成了一个个暧昧不清的符号,贴着各种各样不同的标签,逐渐遮住了那一张张曾经熟悉的脸。
斑不知道从哪找出了一枝逗猫棒,正一本正经地举着逗猫棒教露西和西格玛该怎么逗它,这场景莫名的让我觉得眼熟,以至于盯着他们一猫两人看了半晌,连乱步什么时候又凑了过来也没发现。
“怎么了?”我分出了些注意给他。
大概是被我冷落了半天有些不高兴,乱步把办公椅挪到了我的身边,挨着我坐着,说话时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闷闷的。
“猫咪、”他看着我盯了半天的斑,小声地问我:“你喜欢吗?”
“……一般人应该不会喜欢那种像白猪馒头一样的东西吧?”
人可以喜欢一只猫,但决不能喜欢一辆猫。会发自内心觉得这家伙可爱的大概也只有多轨他们兄妹了,我觉得我的审美应该还没有偏差到这种程度。
“你想什么呢。”我瞥他一眼,真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念头——总不可能是他突然想养只……养辆猫了吧?
乱步没说话,他低下头,隔着椅子抓住了我的手,又将我的手翻过来,把自己的手指插入了我的指缝间,扣住了我的手,拇指轻轻摩挲着我的指腹和手心,让我觉得有些痒。
“那就是喜欢妖怪。”
他突然这样说道,声音很低,像是一句自言自语的小声嘀咕,只有我们俩能听见。
我偏过头看他,却无法从他的脸上分辨出他对此的看法,他只是垂着鸦黑细长的睫毛,盯着我们扣在一起的手,好像有点瘪着嘴,却也看不太出来究竟是不高兴还是稍微有点吃醋。
“……那很奇怪吗?”
我移开了自己的目光,重新看向了被逗猫棒吸引走的斑,用同样轻声的、只能让我们俩人听见的声音回答他:“我本来就是在妖怪间长大的。”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我的记忆里就只有妖怪。”
“喂我吃饭的是妖怪。”
“牵着我走路的是妖怪。”
“教我识字的是妖怪。”
“身边唯一的人类也不像是人类,很少会管我。在到上学的年纪之前,我一直都以为‘妖怪’是正常的,人类才是‘奇怪’的一方,是‘别的什么东西’ 。就算是去学校了,我也觉得人类才是莫名其妙的存在。”
不聪明,弱小,又自以为是,明明是人类自己没用看不见妖怪,但是却要妖怪来迁就人类,假装自己不存在。
班级里被打碎的玻璃是我的错。
挥手赶走同学肩头的恶灵是我的错。
拦住同学不让他们踩到路过的小妖怪是我的错。
在学校里和空气说话那也是我的错。
看不见的明明是他们,但最后检讨的时候犯错的人却是我。我是满嘴谎言的“骗子”,是有妄想症的“精神病”,就算被邻居家的小孩推进河里那也是我活该,谁让我不像个“正常人”。
真是奇怪。
“明明是人类自己看不见妖怪……”我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却还反过来怪妖怪不该存在。”
好像因为那些人类是瞎子,所以全世界就应该是黑暗的才对一样。即使是一些“能看见”的人类,也莫名其妙地瞧不起妖怪,仿佛他们生来就高其他存在一等似的,明明他们也就只能欺负一些弱小的妖怪而已。
有时候是真不明白他们在得意些什么。
“与其说是我喜欢妖怪,还不如说我只是对人类——、”
我顿住了。
沉默了一瞬,到底还是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我闭上了眼睛,侧过头,将脑袋靠在了乱步的肩膀上,收拢指尖,握紧了他的手。
这样的话,还是不要在他的面前说出来比较好。
我能感觉到乱步低下头,用脸轻轻蹭了蹭我的脑袋,动作既小心又温柔,像幼兽间的交颈缠绵,带着让人安心的气息。
“那就……那个家伙……留……”
他在我的耳边低声说道,吐息落在我的耳间。
离得太近了,以至于连他口中吐出的话语都变得模糊暧昧起来,让我一时间甚至有些不太确定他是不是真的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我迷茫地睁开了眼看他。
“……什么?”
他含糊地咕哝了一句什么,扭开了脸,像是故意避开我的视线,只说道:“……没什么。”
“……”我盯着他的脸看了两秒,突然伸出手,掐住了他的一边脸颊,“快点给我说实话。”
“呜、”他吃痛地叫起来,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立刻就来抓我的手腕,想要让我松手,“就——是——没——有——……月见山、好痛!”
我翻手便反握住他的手压在了椅子上,收紧另一只和他相扣的手,同时抬起了原本靠在他肩头的脑袋,转过上半身将他整个人都压在了椅子里,眯起眼威胁道:“我明明听见了,你刚才说——”
“咳、”
身后突然响起了女人的轻咳。
我抬头,看见了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那里的威尔斯。
她正站在离我们不过三步开外的地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到小说里的来的,看起来站在那里有一会儿了,一身黑色的便装,头上戴着同色的贝雷帽,脖间仍挂着她的那台异能相机。
“很抱歉打扰到你们,不过我觉得大概还是有必要进来告诉你们一声——”她随手拉过边上的一张椅子坐下,金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我们已经到达日本了,现在正在羽田机场附近的旅馆里。你们需要先联系侦探社和同伴汇合吗?”
我看了她一眼,下意识地收敛了脸上的神色,松开手坐回了自己的办公椅里,恢复成了平时的样子温声和她问好,“辛苦你了——但是我们暂时先不和他们汇合。”
威尔斯并没有表示出异议,只是摸着相机,微微点了点头。她似乎只是单纯来帮我们的,对于我们所做的任何决定都并不加以干涉,只会在表示了解后将一切按照计划付诸行动,存在感很低却令人安心的靠谱。
“我听说你以前是个雪莱博士那样的研究人员?”我对她问道。
威尔斯露出了一个很浅淡的微笑,“确实,在很多年以前,直到上一次的异能战争期间,我都和如今的雪莱一样,是一名隶属于英国的技术开发人员,负责异能武器的研究。”
“那么你应该会对这个感兴趣。”我对她笑了笑,“我想没有哪个研究者是会对这东西不感兴趣的。”
我站起身,走到了斑的身侧,在它还在低头舔毛的时候,一把将它拎了起来,不顾它蹬着腿的挣扎,将它举到了威尔斯的面前:
“威尔斯小姐你,”
“想要见见【神明】的降临吗?”
*******
朱砂,笔墨,符纸。
镜子,麻绳,人偶。
不管是什么样的阵法,所需要的材料似乎来来回回也就只有那几样。
“总觉得……怎么跟女巫一样?”
露西面色复杂地看着我在纸上写下的物品清单和一道阵法图,欲言又止地评价道。
“外行人眼中是这样的啦。”我将笔一丢,不太在意地回答她,“全世界的术师都只不过是换了套衣服的骗子——大概就是这种感觉?我都习惯了。”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全世界的术师大抵都是这样,说术师其是一种凭本事吃饭的骗子似乎也不能算是错。
“你还是真是一点也不反驳啊……”露西吐槽了一句,怀疑地看着我手里的纸,“这个真的管用吗?神明……什么的,如果连那种家伙都能召唤出来的话,你去对付魔人不应该是轻轻松松的事吗?还用得着大费周章什么。”
“别低估那个魔人——也别高估神明那些家伙了。”我习以为常地将纸递给了威尔斯,“所谓的‘神明’,大体上也就只是‘那种感觉’的存在而已,实际上压根没什么了不起的,连我都杀过一个。”
“真的假的?!”
“假的。”
“我就说你——”
“其实是杀过两个。”
“……”
眼看着露西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的样子,我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收拾收拾赶紧先出去吧!”
露西一噎,立刻便反驳道:“就你现在这副样子还出去干什么?你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坡的小说里吧!”
“那可不行。”我站起身,偏过头笑着看向她,“在安逸的地方呆的太久,可是会乐不思蜀的。”
“乐不……什么东西?”到底是个美国人,露西的日语水平还没法让她理解这种从汉文化里引用来的成语,但她应该还是意会了我的意思,破罐破摔道:“——算了!懒得管你了!你爱自讨苦吃那也是你的事,回头不要哭着喊疼就好!”
她骂骂咧咧地起身,和威尔斯一起去社长的办公室取了钥匙,然后先后打开侦探社的大门,离开了这个由异能构筑出的“密室小说”。
在她们之后,估算着时间,等着过去了大约十五分钟后,西格玛也拿起了钥匙,站到了侦探社的“大门”前,将钥匙插入了锁孔中。
“我再过五分钟出去。”我对西格玛的背影说道,“拜托你们了。”
西格玛开门的动作迟疑了一瞬。
“其实露西小姐说的也没错。”他背对着我,握着门把手忽然开口道,“等到她和威尔斯小姐到达目的地之后,你再出去也是一样的。”
“这可不行。”我笑了一声,对他耐心地说道,“疼痛也是需要时间去适应的啊。”
疼的时间当然是越短越好,但是要一瞬间就从疼痛中恢复清醒的意识,我也不能保证自己能不能做到。既然如此,倒不如早点出去,在威尔斯她们还在准备的间隙,就让身体先适应它本应该承受的痛苦。
即使他没有回头来看我,我还是站起身,对着他的背影竖起了一根手指:“——记住了,只要一半剂量的麻醉剂。”
“……我知道了。”
他安静地垂下了头,长而柔顺的发丝轻轻地晃动了一下。
“我不相信他们,西格玛。”
我站在他的背后,看着他转动了插着钥匙的门把手。
“他们每一个人都会不顾我的想法。我只相信你。”
这样的事情,只有西格玛会按照我的嘱咐,一字不差、认认真真地去执行。
以我的意志为意志,而不是以他自己的意志,去篡改我的意志。
他消失在了朦胧的白色光芒之中,侦探社的大门伴随着他的离去,再一次关上了。
“……好了,现在就剩下我们三个了。”
我将手背在了身后,回过头,看向了办公区。
斑跳下了座椅,蹦跶着小短腿一溜小跑到了我的身边,三两下跳上了我的肩头,蜷缩起四肢趴下。
看来它应该也感觉到了自己不能在这个小说世界里呆的太久。
异能的世界能够给予它力量,也能在不知不觉中反过来吞噬它的存在,让它变成这个世界的一部分——靠着外界恢复力量的妖怪就是这样,总是一不小心就可能会被所处的环境同化。
我抬手拍了拍它的脑袋,脚下向后退了一步,挡住了身后的侦探社大门。
“我在五分钟之后出去。”
我对着坐在办公椅上的青年说道。
“但是在那之后——”
“你不许出去,乱步。”
我看着乱步,他单手撑着脑袋,却并没有如我以为的那样表现出强烈的不满和抗议,只耷拉着脑袋,闷闷地吐出了一句:“……为什么?”
我抿了抿唇,将趴在肩头的斑扯了下来,抱在了怀里,安静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
“我现在很难看、”
“……你别出去。”
起码等露西帮我收拾得有个人样了……到时候再说。
“受伤就不能看了吗?”乱步问我,眼神毫不遮掩地落在我的身上。
我偏过头,躲开他的目光,“……反正你不要出来。”
在小说的世界里就好了。
只在这里见面的话,我的脸上就没有那些丑陋的疤痕,我的腰部也没有被斩断,我的手腕也依然白皙光滑。还有狼狈披散着的长发,因为疼痛总是有些控制不住的表情,一身混合着消毒水药液和血腥气息的气味——只在小说的世界里见面的话,这些难堪的存在就全都不会出现。
我还是他眼里和往日没有任何区别的、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的月见山凛一。
而不是什么连这个世界都想要把我驱逐出去的怪异的“毒瘤”。
乱步站起来,走到了我的面前,我不敢去看他,把脑袋又往边上转了点,只想着他要是非要出去的话,那我就立马把他捆到椅子上然后带着钥匙夺门而出,到时候看他还怎么出来。
但是乱步没有说他要跟着我一起出去。
他只是把斑从我怀里拎了出来,不管斑的吱哇乱叫直接直接把它丢到了一边,然后伸出两只手,捧住了我的脸,把我的脑袋掰了回去,让我看着他的脸。
“月见山、”
他叫我的名字,我垂着眼帘,还是不看他,口中含糊地应了一声。
“我看不见了。”
他说到。
“……唔。”
我囫囵地回答他,过了几秒,忽然慢半拍地意识到了点什么。
——等下、他刚才说了什么?
我抬起了眼,正好对上他那双像碎宝石一样透亮的翠绿色眼眸,那双眼睛里没有平时的笑意,像是安静了下来的澄澈湖面,仍旧是干净明亮的,但却一点波澜也没有。
就和他说话时的声音一样,平静地又一次在我耳边响起:
“我看不见了。”
“……”
“…………”
“………………”
房间里的空气好像在瞬间就被人给抽光了。
我一时间只觉得好像突然缺氧了似的,眼前发黑直冒金星,整个人天旋地转连站都站不稳,险些腿一软就摔倒在地,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就这样昏过去,。
半晌,我才听见了自己颤颤巍巍的声音在耳边又响了起来:
“你、你……”
“你说……”
“你说什么————?????!!!!!”
*
我不是很理解,但刚刚好像有什么比我被腰斩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乱步:Surprise!
01:。(被吓昏过去)
————
露西:不是你为什么会觉得他瞎了比你被腰斩更严重啊??
01:我又不是第一次被砍成两半(有式神擦屁股所以不嗝屁都不是大事)但他真的是第一次瞎啊(我现在上哪找式神去)!!!【疯狂捶乱步.gif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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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章 Chapter.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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