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再一次遇见织田作之助，是在地狱里。

他一直追求死亡，向往着未可知的黄泉比良坂。然而真正死亡的时候，他并没有感到太大的愉悦。

他算是自然死亡的。只不过太早了——六十五岁，低于平均水平，却难免叫人奇怪——

啊，太宰治居然活了那么久。

活得太久了。连年轮都记住，记住横滨的日出日落，鸽鸟展翅，天边有叶子在吹着风琴曲子。

小河流水，流了几十年，太宰治路过了无数次走进去无数次，后来也不是因为它而去往极乐。

如同云一样，无数次路过游人的身旁，走过又走过，最后也什么都没有带走。

时间过得太久了，太久了。久到漫不经心的太宰治记住了朋友的脸，记住他们的喜好，记住他们生动的模样。

久到太宰治知道了“人”的意思。

他临死时，倚在半开的窗户上。

男人很疲惫地掀开眼皮子向下看了一眼，看到蚂蚁一样的人在走啊走。中岛敦问他：“太宰先生，你想跳下去吗？”

乱步在一旁吃着薯片——几十岁的人了——故作老气秋横：“不会的，不会的。敦——”

太宰治收回了目光，看到了天上很散的一缕云。

这样子像是那天晚上的一根烟，在头上盘旋不去，成了辗转难眠的梦境花。

他摇了摇头，算是回应：“不了……”

鸢色的眼中带着日暖的光泽，荒芜之处落满光，成了新的源。他喃喃地，说：“你是对的……”

叶子哗啦啦的，如同过去他伸出脖子放进绳圈时的一样。但这一次，太宰治认真地听着枯黄的落叶为他演奏的歌，最后成了不尊敬的客人，闭上了眼，放开了手。

-

地狱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呀。

——这里是地狱吗？

灵魂穿过了墙壁，不受拘束地飞来飞去。

如果他可以发出声音，大概会说：“哦哦哦哦哦——原来人真的有灵魂吗？”

可惜他是鬼魂。所以他只能孤零零地存活着，谁也看不见他，谁也不会理会他。

他只能跟在一个人的后面，看着他做些什么，噗嗤嗤地嘲笑他，最后无趣地停下来。

“——所以，你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迎着海风的墓碑前有一只鬼在呓语，树上的花穿过灵魂落到地上，伸手去也什么都碰不到。

棺材里是枯骨，几十年前，灵魂就已经消散了吧。

灵魂的力量渐渐散发于天地，也许不用很久，他就会死亡——绝对的寂静，绝对的安然。

——你在想什么呢？那个时候？

太宰治怀着这样的疑问，在横滨飘来飘去。

他看到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两个人执行任务，带起了新的一代继承人。他看到江户川乱步因为吃零食蛀了牙不得不一大把年纪了还钻进诊所去。他看到中原中也处理一堆有一堆的文件，发际线一点儿没高，只偶尔会大声地骂“该死的太宰治”。

他逃避一样，又流浪着，看着相熟的人一点一滴，难得生出一点渴望。

或许，我想要活得久一点。更久一点点、一点点，就可以了。

后来，他终于就要消散了。

也终于生出了勇气，跑到了那个地方去，想看看织田作之助在不在——？

哈哈，不在了吧。毕竟那么多年了，他是个胆小鬼，逃避着——织田作之助怎么等得到他呢？

所以不要等了吧。不要等了，下一辈子，做一个作家，养五个孩子，平平静静地过一辈子好了。

可是啊……

那里是一朵花呢。

是一朵灵魂力量筑成的花，散发着浅浅的光，边缘都模糊了。不用多久，它就会彻底消失了。

放在死亡的地方。就是这个地方，织田作之助闭上了眼睛，从此以后，太宰治所言的“过去的记忆”变成灰白色，他又被推进了黄昏，走进了黎明。

是什么花？

不知道。并不出名啊，不是玫瑰花，不是茉莉花，不是鸢尾花……

太宰治捧着这朵花，小心翼翼。

他和花朵一起消散了。在最后一刻，他想起来——

是酒吧的花。

lupin酒吧的塑料花，在夜里无香无光，是它——

见证了过去的回忆。

向生之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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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地狱里和梦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