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人,你是控制不了的。
他们到底不是人偶。
——唐泽伊织《人偶剧场》
…
你是鸵鸟吗?闭上眼睛,世界就不存在了。
谁都可以是。
但太宰治不是。
他的聪慧让他没办法闭上眼睛。
织田作死后,对他来说哪怕装聋作哑都需要极大的勇气,因为谁都无法保证那点儿冥冥之中的预感会在何处应验。
而他,实在是没办法再承受第二次失去了。
所以他现在既不敢这样做,又确确实实这样做着:
游离于世界之外,假装自己正在装聋作哑。
自欺欺人。
但总有人他欺骗不了,或多或少。
看透了一切的名侦探乱步先生、明知故问的老东家森鸥外、心照不宣的社长福泽谕吉、本能驱动的直觉生物中也。
还有他自己。
太宰治终于还是睁开双眼,从地上爬起身来,摇摇晃晃的,走了。
“太宰、桑?”
中岛敦伸手想要挽留,却再一次被制止了。
这一次是笑眯眯的江户川乱步,他将pocky比在唇上:
“嘘——”
“那家伙啊,去做该他做的事了啦。”
他将pocky扔到嘴巴里,含糊不清含含糊糊的这样说道。
……
所以零食到底打哪儿来的啊啊啊!
(江户川乱步:嘘——)
…
“不是说了吗?不可以进来。”
孩子抱着蛞蝓形状的抱枕这样说道,他坐在青花鱼形状的抱枕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上空的人。
“我以为你在邀请我。”太宰治没有抬头,只是举起一根橘红色的发夹,那是勾住花嫁人偶头纱的三根发夹之一。
说实在的,其余两根发夹结结实实的固定着她的头纱和头发,有它没有都没有关系,取下来也超级顺手,但它偏偏就是花嫁人偶小姐的进出凭证。
太宰治拿着它撬开了皇家花园酒店客房的门锁。
顺带一提,房门号是花嫁人偶小姐的生产日期。
“我是在邀请你啦。”
他居然直接承认了,很坦然,“但那和我不欢迎你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唐泽伊织自问自答,终于转过头冷冷的瞟了他一眼。
他的不满和厌恶直白的流露出来,像是个藏不住事儿的孩子。
但他是吗?
“用不着表现成这样,没什么意义。”
太宰治主人家一样在床上坐下来,顺手从一旁的柜子里翻出个靠枕,然后又从另一边柜子里扯了条毯子盖上。
“我高兴。”大哥不说二哥,唐泽伊织斜他一眼,白眼翻得高高的。
用得着表现得这么熟悉吗?
真回自己家里都不至于“顺手”成这样吧?
“好吧,你高兴。”太宰治宽容的摊了摊手,“床下第三个格子里有个儿童地垫,不拿出来垫垫吗?”
唐泽伊织本能的撇了一眼,当场反应过来,被骗了。
但那又能怎样呢?看出来他只是纯粹“复制”了一遍吗?
“无聊。”
唐泽伊织不理他了,但心里却莫名纠结。
“你不打开来看看吗?”太宰治说着魔鬼的语言。
“不了。”
“真的不想打开来看一眼吗?”
“……”唐泽伊织脸都憋红了,“不!”
“啊!你看过了。”太宰治“恍然大悟”。
“才没有!”
“所以你真的不看一眼吗?我和中也一起去买的哦,儿童、”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枚凶器直直的向着他撞过来了。
太宰治没有躲,他看着那把匕首直直的划过他的两根发丝,擦着他的耳根,深深的插入墙壁。
千钧一发?
还是,
做不到?
他自信于这个人对他的恶意(就算没有那么深重的恶意,在他反复踩雷之后也差不多该酿造成杀意了),所以是后者。
太宰治满意地扬起唇角,明知故问:“所以你不喜欢这个词,为什么?”
“因为‘中原文也’?”
玻璃炸裂般的声音响了起来,但只有一瞬,柔和的光芒再次覆盖了整个房间。
面前的男孩儿似乎是快要气哭了,不,他已经哭出来了,眼里含着泪花,手指紧紧的攥着衣角——他就像是一个普通的男孩儿。只不过情绪有些失控。
那是真实的充沛的自然的情感流露,也许对中原中也、对织田作之助会是必杀技,但太宰治决不会为此动容。
他是刑讯的专家。
他继续逼问:“我不清楚你为什么要试图激怒我,在你有求于我的前提下。”
虽然这孩子完全没能成功,反而被他气得哇哇大哭,但事实如此:男孩儿一直在试图激怒他。只是在这方面,太宰治才是祖师爷(要知道他的诱饵计划可从来没有失败过)。
又或者,他只是在确认一件事。
中原中也对他的重要性。
“我没有第一时间去找中也让你生气了?”
太宰治被自己的这个猜测气笑了,因为织田作的前车之鉴,他对旁人对[某些人对他的重要性]的这一方面的探索有着深刻的抗拒和抵触,还有那么一丝丝反射性的敌意。
而对太宰治的敌人来说最大的不幸就是与太宰治为敌。
而且,
“如果我真如你所愿第一时间去找,反而才会找不到吧。”
因为诗人中也的人偶维系着那个唯一的信标。
不第一时间去找说明重视程度不够,第一时间去找反而永远也找不到,并且表明了他的愚蠢。
但就算找到了又如何呢?
太宰治丝毫不怀疑他对自己的恶意,也毫不怀疑他对他自己的恶意。
所以,
“你不是把他藏到‘过去’了吗?像你之前每一次做的一样。”太宰治说的是那个暗示性满满的“道具”小药片。
最开始太宰治是真的被骗到了,因为他没办法忽视那个可能性。
虽然中也一直笑着,肆意妄为一般,仿佛什么也打不倒他,只是温柔的拂过他,留下越来越多的时光和人的印记。
但他确实是背负着深重的苦难前行的,他也确实是,活成了一个行走的遗物展示架,连带着其他人的份一起活着,始终活着。
他像是太阳的光一样永远不会因苦难的覆盖而熄灭,永远炽热,永远明亮。
但他到底不是真的太阳光。
太宰治在对他永远充满信心的同时,也至始至终都抱着一丝丝隐晦而又明目张胆的恶意。
“想看着他作为人类痛苦”
他盼着他熄灭(最好是因他熄灭),又盼着他永不熄灭。
总之那个可能性诱惑着他,蒙蔽着他,但诗人中也的苏醒反而彻底否认了这一可能性。
画蛇添足?
多此一举?
还是?
诗人中也才是他的信仰所在。
可这个也不是正确答案,至少不是最终答案。
诗人中也对他确实意义非凡,但也不过是个意义非凡的道具而已。
和药片一样的道具,看着活生生的,但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说什么话,全部都人偶一样地被操纵着,自我也好,记忆也好,全都被操纵着。
被操纵而不自知。
某种程度上来说,连花嫁人偶小姐都不如。
也许他确实信仰祂,但,所谓信仰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儿吗?
将自己的渴望寄托于神。
就是那样卑劣的信仰。
自己做不到,就冀望“神”去做——和“羊”的那群崽子简直一模一样。
只是男孩儿是将自己的人生和希望全都交付出去,冀望“神”替他实现,而那群崽子却将他视作完成自己人生和希望的工具。
对比一下,男孩儿这边听起来似乎还不错,充满了奉献精神。
但实质上他只不过是阴沟里的臭虫,连当初羊的孩子们都比不上,好歹人家有勇气站在明面上,承认自己的利用和卑劣,有作为首领、作为自己的勇气和气度。
太宰治在心底里暗讽,明面上也没有收敛半分,他就这样盯着男孩儿,盯着男孩儿背后的操纵者,讽刺地咧开嘴笑着:
就像这样,连站到他面前的勇气也没有。
但唐泽伊织沉默着。
他只是沉默着。
也只能够沉默。
他没有断掉和自己曾经的躯壳的链接,也没办法凭自己断掉,尽管他此刻内心是如此迫切的想要切断这道链接。
因为它是现在与未来(对太宰治他们来说是“过去与现在”)的中转站,是异能力“人偶剧场”立身于此(太宰治目前所在时间点)的核心所在。
这个世界上只有太宰治一个人能够将它斩断,让过去的重回过去,未来的重回未来。
并且太宰治很容易斩断:只需要轻轻的碰它那么一下。
然后他就得逞了。
因为中原中也确实如太宰治所说,被偷渡到了“过去”。
只不过并非太宰治所认为的,
从太宰治现在所在节点,偷渡到了唐泽伊织本人所在的时间节点。
而是,
从太宰治所在节点的未来,偷渡到了太宰治所在的节点。
当然,如果太宰治能够如他所愿切断过去和未来,他便能以自身异能力彻底消失的代价(他是指在目的达成之后自杀)真正将太宰治所在节点的未来的中原中也偷渡回自己所在的节点。
事实上,人偶剧场的报幕已经暴露了这些,只是此刻无人察觉,也无人能够将它们联系在一起:
中岛敦的动态视力让他成功捕获那些字幕,但他无法分析,所以脑子也本能将其忽略;江户川乱步能够分析,但他什么也没能看到。
至于太宰治,当时他全部的心神都被牵制蒙蔽了。
有心算无心。
不过如此。
可是现在太宰治说“你不是把他藏到‘过去’了吗?像你之前每一次做的一样”。
事实上,不是“每一次”,也没有“每一次”,只是他这样在误导太宰治。
误导太宰治自己完成了很多演出,而此刻进行的放映也不过是一场演出而已。
他本意是为了让太宰治他们对正在放映的《文豪野犬》的内容存疑(因为诗人中也和小说家治的故事是假的,不过是编排出来的演出剧本,所以现在放映的人偶剧也不过是虚假的剧本)。
现在他成功了,事件的走向也一如他所愿。
确实如此。
药瓶确实给出去了,交到了坂口安吾的手上,新一份的材料正在誊抄;
尾崎红叶对苏生充满信任,森鸥外和福泽谕吉完成了第二轮中转站的任务,只等第三轮材料交接;
江户川乱步让步,将事件交给罪魁祸首的太宰治解决;
太宰治按照他的安排来到了这间房间。
明明每个步骤都达成了,明明每个地方都算到了。
可他现在,竟然不知道太宰治会做什么。
明明这个人应该别无选择,当这个人来到这里他就应该赢了,可当他真正站到他面前,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停顿、目的真正达成前的每一分每一秒……
冥冥之中的细微偏移和不可控感让他感到无法抑制的窒息和绝望。
“你不生气吗?”唐泽伊织小心翼翼地问,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声音发颤,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浑身发抖。
他在害怕。
“生气呀。”太宰治露出微笑,眼神认真,“可生气了。”
他没有说谎。
唐泽伊织踩了他无数个雷,觊觎他的所有物;未经主人允许将中也拿上赌盘;肆意编排他和他的狗狗的关系……强制开启污浊;妄图控制他;还让他想起了死去的织田作,重温了当初无法挽回友人生命,无法改变友人选择的无力感以及被安排的感觉。
“但是生气的表现每个人都不一样。”
况且太宰治不是那种会被情绪带动的人——只有中也那种没脑子的蛞蝓才会那样做:被本能和情绪操纵。
所以他也不会因为情绪使然就彻底掀了唐泽伊织的盘子,让他无法如意。
这也正是他现在还在努力继续这场无聊对话的原因所在。
尽管那种冲动黑泥一样压抑在他眼睛里,带来一种山雨欲来、遮天蔽日一般强烈的威慑力和逼迫感。
和空气中飘散着的黑红色雪花状结晶体——那是污浊使用过度溢散力量的具现化;相得益彰。
真奇怪,在这个时刻,唐泽伊织脑海里却浮现了两个字:
双黑。
……这种时候也能完美配合吗?
不愧是神明大人!!!
正如唐泽伊织对太宰治有偏见,太宰治对唐泽伊织也有偏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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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人偶剧场》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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