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在说着同样的话,做着同样的事,他们都是真心实意的,但内里却完全不同。
与这个正相反的是我们,我们明明站在同样的立场上,明明抱着同样的心意,却说着截然不同的话,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
——唐泽伊织《■■》
…
太宰治意识到,自己似乎搞错了一件事。
太宰治也会出错吗?
为什么不会呢?
他也只是一个人,又不是神。
所以,为什么不能出错呢?
也许是因为江户川乱步的跃跃欲试和警惕,也许是他自己一开始便对闯入他领地的人所抱有的敌意,从一开始太宰治便默认了这样的一个事实,唐泽伊织和他们的立场是对立的。
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
或许,他们的立场,其实是一致的。
在剧场中场休息的时候,太宰治的监听器炸了,江户川乱步问他听到了什么,当时太宰治敷衍过去了,但他没有打算一直敷衍,更何况在看到诗人中也的时候江户川乱步便已经能够百分百确认“幕后黑手”等待的人是中原中也了,他怎样都绕不开。
只是太宰治依旧不愿意将自己监听到的内容告诉他,像江户川乱步这样多心眼的人,只要不经意间透露出一点消息,那都等于直接对他表明中原中也非人的事实。
但中原中也不是非人,他是人。
但太宰治抱着自己打好的腹稿等了很久,江户川乱步都没有来问他,他便意识到了那件事。
江户川乱步要比他更早意识到的那件事。
修改意识,不,确切的说,是控制意识。
从一开始听到《剧场守则》的时候,不,或许是在一开始入场分发座位号的时候,江户川乱步就有了这样的猜测,“幕后黑手”传达给他们信息的方式“是修改意识”,而不是“提示音似乎从意识深处传来”。
有了这样的猜测,再自相对照,有些不属于自己的意识很轻易就能够分辨出来了,不过江户川乱步却没能第一时间提出来,而是当作不重要的事情放到一边去了。
在真正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江户川乱步已经放置了好几条关键的信息。
不,江户川乱步不是自己意识到的这件事,因为他在意识到的同时,便会将它当作不重要的事情搁置。
他永远也没办法独立意识到自己的失误。
是太宰治的介入让江户川乱步得以将所有的信息重新串联起来。
而在短暂的眼神交流之后,江户川乱步让步了。
他按照太宰治的意思放弃了身体的控制权,向唐泽伊织认输,然后将剩下的一切都交给了太宰治。
之所以要这样做,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骗过唐泽伊织,让他以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从而暴露出他的意图或者别的什么。
太宰治曾对江户川乱步的异能力很好奇,曾经在对方发动异能力的时候悄悄捏过对方的发丝,所以他很清楚,江户川乱步不是异能力者。
所以如果是江户川乱步的话,会被彻底控制也是应有之意。
就像是春野绮罗子,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说过话了。
不过太宰治并不是察觉唐泽伊织的异能力能够做到“意识控制”这件事之后,便第一时间意会江户川乱步的,在那之前他在推断唐泽伊织究竟想要达成什么样的目的。
可他不管怎样推断,唐泽伊织的目的都离不开中原中也。
唐泽伊织想要他去找他。
他搭建好了一个完美的舞台,完成了精彩的表演,就是为了让他去找他,因为太宰治是“规则外之人”,唐泽伊织没办法直接操控他。
而他真正的目的,和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真正出现的中原中也有关。
至于到底是什么……
被“渎神者”的太宰治到现在依旧没办法看清楚,但立场转换一下的话,或许他应该按照唐泽伊织的意思去做。
也或许不是。
但无论如何,决定权在他这里。
说起来有些奇怪,甚至是好笑,太宰治总是倾向于将决定权交给其他人,让对方自相矛盾,痛苦不堪,但终究会顺从他的决定去做,但现在,一切都反过来了,自相矛盾无法选择的那个人变成了他自己。
唐泽伊织自然是绝望的,痛苦的,把对自己格外重要的选择的决定权交出去就是会变成这个样子。
可他也成功转嫁了那份痛苦,至少,让太宰治陷入了同样的困境。
应该怎么做?
二选一?还是选第三种可能?
他没有更多的时间来抉择,那个人的生命在一点一滴的消失,像是雨雪落下来,融入地面,然后彻底消逝掉。
他必须做点什么。太宰治想,什么都好。
哪怕只是徒劳。
哪怕到最后他会发现,最终杀死那个人的,其实是他自己。
…
[终于平静了?
再一次死里逃生的时候内心确实是平静的。
那种宁静,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死心了,绝望了。
总之那时候睁开眼来的时候心如死灰,却是宁静的。
在海滩上苏醒过来的我躺在细软的砂砾上,涨潮又退潮的浪花一阵阵的拍打在我身上,但我什么感受都没有,像是已经变成了这海滩的一部分,随着潮起潮落,礁石一样,被拍打着。
衣服被海水浸湿,又被太阳晒干,反反复复,只有盐粒、砂砾无限制的堆积着。
我不想呼吸,也不想移动分毫,觉得就这样被海水掩埋也好,被砂砾掩埋也好,又或者被海鸟啃噬掉也好,总之怎么样都好。
我已经放弃了。
但这里什么人也没有,没有风,也没有海鸟,只有无穷无尽的海浪,一阵一阵的拍打着海岸。
海水偶尔会呛进鼻腔,带来难以忍受的腥咸味,于是开始生理性的呛咳,咳嗽到几乎想要呕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最终还是躺回原处。
不知道过了多久,总之肚子始终没有叫过,阳光永远是那样烈,海浪依旧在拍,有时候不知不觉会跟着数数,数到一万九千九百七十七,一万九千九百七十八,又觉得没意思,但不知不觉中又从头开始数。
直到夜幕降临。
那是很奇怪的一件事,但当时完全没有想法,因为关注点不在那里,白天黑夜也没有什么差别。
但仔细想想,确实是奇怪的。
天一下子就黑了,从烈阳高照,一下子就变成了夜晚,还是深夜的那种。
天空中依旧什么也没有,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甚至没有云。
其实白天的时候也没有太阳,只有无穷无尽白压压一片云,但到了夜晚,连云都仿佛消失了。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听见了声音。
第一次传来的,并非海浪,并非我自己的心跳和呼吸的声音。
“沙沙沙”的,像是有人赤足踩着砂砾向前走动的声音。
很轻。很浅。
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然后一点点近了。
然后那个人在我身前蹲下来。
当时我闭着眼睛认真听,听得入了神,直到声音消失,才陡然睁开眼,然后那个人的样貌便一下子撞进了我眼帘,清晰,熟悉,让人下意识将手臂遮住眼睛和头。
但我忘记了我衣衫上厚重的盐粒和砂子。
无数的砂砾和盐粒天女散花一般洒落下来,那个人当即暴怒,然后。
预感成真。
啊,
怎么说呢,我好像总是会惹怒他。
不管什么时候。
但其实我完全不想这样。
我从来都不希望这样。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因为是很尊敬的人,想着一定要留下好印象,结果如何现在也不必再提,总之我本意是想要被他喜欢的,但。
事与愿违。]
中岛敦停下来,他有些想哭,却哭不出来,只是心口闷闷顿顿的,压抑着。
在场不论是看的人,还是读的人,又或者是听的人,此时此刻都被那种压抑的感受时刻牵绊着,无暇关注其他。
中岛敦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在泉镜花的帮助下读起来。
[被暴揍过一顿之后,两个人反而能坐到一起了。
我平静下来,看着波光在海面上摇摇晃晃。
我们的影子也跟着摇摇晃晃,最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叠到一起去了。
“你也是,去世以后,来到这里的吗?”
中原中也问我。
我没有说我是自|杀,和他那种死法才不一样。
其实我是想说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被问到的时候完全忘记了自己想要这样说,只是点头应声说了“是”。
他闻言很轻的笑了一声。
真的很轻,像是幻听,但我执着的认定那不是幻听。
然后他说:“这里和生前完全一样哦。”
我起初不懂他的情绪,既然“完全一样”,又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情绪,但后来我却宁愿自己永远也不会懂。
因为这个地方,真的“和生前完全一样”。
它只是。
停留在一个很短的时间里。
永远的,停留在这一段很短的,仅有一个月或许还不到的时间里。
不过那是后来的事了,总之最开始的时候我很开心。
尽管我没有表现出来,但我确实是开心的,中也也意识到了我的开心,但他以为这是因为在完全陌生的地方遇到了认识的人——就算是讨厌的人;就像是他遇到我也很开心一样。
虽然他的看法也不错,但如果遇到的人不是中也我其实不会那样开心。
当然如果是遇到织田作我也很开心,但那种开心不一样。
尽管不知道是哪里不一样,但我很确信,中也他是不一样的。
所以被他拒绝的时候,我一开始是不可思议的。
如果是中原中也的话,被拒绝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啦,只是我本来以为,既然中也自己也说了遇到我很高兴,至少应该是愿意与我同行的。
但他却拒绝了。
我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因为刚刚被殴打过的地方还很疼,所以也只好什么也不说,就这样一点点向着沙滩外的方向走去。
我忍不住回头,却还是没有胆子再次发起邀请,只好望着他坐在那里看着海面的样子看了好一会儿。
很恰巧,又或者不是那么的恰巧。
在这个无限轮回的世界里,世界的最初是我和他的初见。
也许是因为中也没有来,也许是别的缘故,总之第一次轮回的时候,我完全忘记了这里是死后的世界,因为这里有中也,有织田作,还有谭一雄;确实“和生前完全一样”。
直到最后中也和生前一样,返乡去见他的妻子和出生两个月的孩子,得知了这件事的我才突然清醒过来,意识到中也早已经去世了,甚至我自己也已经去世了。
我连忙回到那片沙滩,万幸的是中也还坐在那里,和我离开前一模一样。]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