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
回家时太宰治已经在客厅的沙发上,见到两人进门,笑着说了句“欢迎回来”。
他没有将照明全部打开,壁灯的亮度不够,朦胧昏黄披在弧形的石膏线与繁复雕花的墙饰间,有如梦境国度的邀请函。
简直是闯入了黑色妖精的巢穴,可惜是个绷带妖怪。
没控制住发散的想象,中原中也心虚眨眼,将红的帽子薅下来转身挂去衣架。
僵尸中也看到太宰治,又忘记怎么正常走路,快活地蹦到窗边,啪唧一下把自己贴成片红地毯。
几秒后,翻个面,开始费劲地扒拉手套。然而贴肤的皮革戴得紧,他手指还不好使,折腾半天不见成效。
太宰治换了个趴姿支着下巴看热闹,看得闷声发笑。
中原中也换好衣服下楼后场景一点没变,倒也不是,红看上去比刚回来不高兴多了,扒拉手套的动作都开始暴躁。他很用力,用力到抓挠时发出了一种刮擦钢板的刺耳动静,并且在地上滚来滚去,眼看着快忍不住去咬手套。
“你要看多久的热闹。”他一言难尽地抓住已经捂着脸笑出泪花的太宰治。
被迫坐正的太宰治鼓掌:“多么精彩,笨到这种程度堪称惹人怜爱。”
说完,他不出意料地被丢出去和打滚的小狗作伴,扶着人笑够后才帮忙将手套完整摘下来。
僵尸中也恹恹倒在地上不动,一双没有高光的散瞳总算是无限趋近于真正的死人了。
中原中也半点不同情另一个自己:“你办不到早该找他。”
钴蓝的光圈复亮起来,正对他,接着眯起眼故意转开。
一目了然的挑衅。
中原中也冷笑,抱枕携着重力砸向他的头。
“好了好了,到此为止,停战。”太宰治半空截下武器,盘腿坐好后抱在怀里,拽起红的手放在上面仔细观察,视线落到刮痕细密磨损明显的指尖骨节,不动声色。
断口参差,色调殷红,有明显翻卷……是生前伤,所以无法修复吗?
“中也,给我卷绷带。”他声调变凉,意识到后又尽量放得寻常,“这个笨蛋根本不适合戴手套,不如随便糊弄一下。”
“混蛋青花鱼,糊弄你自己去。”边骂边砸了卷绷带过来。
僵尸中也学舌:“混蛋青花鱼?”
中原中也蓦然笑出声,太宰治嘴角微抽:“你别光听这个……”
听着离奇,不过红很有修养,或者说有礼貌,他基本不骂脏字,不说街头黑话,连自称都一直在用书面化的“私”,于是这种词汇被他说出来时,居然会让太宰治感到自己在带坏小孩。
明明中也这个年纪时已经精通了几国语言的交流艺术。
太宰治一度猜想,是不是由于得天独厚的语言天赋,中也才会被森先生早早派出国搞外联业务。
还不如当个武力笨蛋呢。
他细致地将绷带尽可能轻薄缠绕在红的手指上,由指尖至指根,辅助医用胶布固定住。
为了不影响手的灵活性,太宰治一般最多将绷带缠到手腕向下一点的位置,到手心都少见,更别提缠到手指。关节没法打弯对任何动作都是致命的。
不过换成红就没有问题,因为他这个手有和没有差不多,反正日常动作全靠两手一起捧,遮住伤痕最重要。
绷带无论如何都要比手套更轻便,僵尸中也高兴了点,缠完一只手主动换到另一只。
他提起:“刚才想到蟹黄包。”
太宰治怡然:“嗯?好像不错。”
僵尸中也试图用单只手比划:“罗盘那么大,很多汤汁,要用吸管和勺子吃。”
“哇,在哪?”
僵尸中也想了想:“……在哪儿来着。”
太宰治区起指关节弹他脑袋:“你故意的吧。”
可恶,被他说得真的想吃了。
但这东西连中华街都找不到,得去东京,正宗的更是要坐飞机去海对岸。
绷带也缠完了,僵尸中也顺着他的力道倒回地上,两眼一闭死得安详。
“啊蟹黄包,年假的时候绝对要去。”太宰治碎碎念,放过红转去缠中也,“陪我去陪我去陪我去陪我去。”
中原中也头痛地捂他的嘴:“你要变成蚊子吗。”
“——”太宰治发出呜呜声,声调上来听还是那句“陪我去”。
“年假还远。”中原中也无奈,“我又没说不去。”
算起来他已经连着两三年没参加过大晦日初诣,再多一年也无妨。
毕竟时间还很长。
明年、后年、大后年。
他想,迟早可以的吧,雪景里穿上冬日的和装,参拜过后在祭典上闲逛,买些热腾腾的小吃,又或路过哪家居酒屋进去坐一坐。
冷到不想逛时,就回家缩进被炉中剥橘子,准备些年节菜,万事不管地在家里睡上三天三夜。
太宰治笑眯眯:“还可以去放烟花。”
“这个也不错。”中原中也下意识点头,点完头,察觉不对,惊疑,“我说出来了?”
“写在脸上啊。”太宰治低声笑,社畜小狗想放假的心思完全藏不住。
“我们交替定。”他挂在中原中也身上,扳着手指数,“今年归我,明年就按照中也的想法过,后年听我的,大后年继续听中也的……”
他乐此不疲在年的词汇后加上越来越多的时间定语,那些矇昧的不确定的未来在近似承诺的话语中被如此鲜明地勾勒成型。
像是……像是可以期待的。
“好了。”中原中也打断他,偏过头,自然又短暂的接触,偷袭成功后就抬手挡住,留那只郁郁幽幽的鸢眸盈出控诉。
他叹息着说:“太宰,够了。”
烦躁、焦虑、恐惧、不安,名为太宰治的存在总是沉浸在这些糟糕的情绪中,他不讨厌青花鱼瑟瑟发抖的样子,只是偶尔会觉得,哪怕这家伙更开心点也碍不着谁更碍不着什么。
“我在这里。”稳定的语调,他很轻地顺着那条手感分明的脊骨安抚,一下、又一下。
面具似的笑脸渐渐消失,总算消失,太宰治将下巴垫在中原中也的肩上,忽然便忘记了要说什么。
“……想吃蟹黄包。”他只能继续嘀咕这个。
中原中也说:“那明天先试试做。”
明天比虚无缥缈的明年更确实,做出承诺的人也是。
太宰治阖上眼,伸手将人嵌得更紧,心想,算了。
“今年也可以听你的……后年也是。”
他大方做出让步,放下思考后脑子晕沉沉的丢了章法,到最后就剩下一个念头顽固扎根在最深处。
小的森先生说,我希望中也平安。
要把这句话借过来,拿过来,变成他自己的。不需要向谁祈祷,更不需要向谁许愿,保护小狗是主人的责任。
窗边,僵尸中也无声翻过身,仰头望天上的月亮,尖尖一弯半遮在乌云后,黄澄澄的。
蟹黄包……
好像有一个人很爱吃这个。
他会专门挑最近的客栈住下,将所有事先做好的安排忘在脑后,全然不管给同行者添多少麻烦。
可他拿他没办法,因为那人吃到时眼睛亮闪闪,等待时如同被离了魂。很麻烦,却不知哪里装来的可爱,叫人拿他没辙。
在哪来着?是谁来着?
不记得了,可能不重要吧。
他该去找太宰,没错,他该回去,找到太宰。
……可是,太宰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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