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见面

24

重力球击中身体的刹那,阿蒂尔·兰波听见自己肋骨断裂的脆响,如同脆弱的冰凌。

剧痛如潮水般淹没意识,他却在这灭顶的痛楚中勾起了唇角——

杀死他的,是与他爱人一模一样的重力啊,他怎么会对此感到畏惧?

从多年前,他坠入重力场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明白自己踏上了一条非生即死的不归路。

要么他的灵魂,在爱的引力中永生;要么他的躯/壳,在恨的重力下湮灭。

而此刻,他用最壮烈的方式,完成这场宿命的献祭。

25

计划成功。

最后的枷锁已然断裂。

从此碧空万里,

任他骄傲的白鸟自由翱翔。

26

死亡来临时,阿蒂尔·兰波的眼前闪过一阵阵雪花般的黑点。整个世界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机,在即将熄屏的刹那,他看到了中原中也跑过来的身影。

中也看见这个奇怪的人,在垂死之际对他露出了一抹微笑。是解脱的,释然的,甚至带着某种他读不懂的、近乎欣慰的神情。

“他们俩的蓝眼睛可真像啊...”

兰波在心里想,意识逐渐模糊,两双蓝眼睛却格外清晰的浮现。

保尔的眼睛像是漂着浮冰的北冰洋,剔透的蓝底下沉淀着千年不化的孤寂。

中也的眼睛却像是地中海的浪花,永远闪耀着无畏的光芒。

多么生动的蓝啊,让他想起非洲草原上炸毛的幼豹,有一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莽撞与鲜活。就连此刻向他跑来的姿态,都带着“天老大,他老二”的嚣张气焰。

在这个孩子的身上,他看到了魏尔伦命运的另一种可能。

——自由得像阵风,骄傲得像团火。

倘若当初,他没有被政客们华丽辞藻编织的大义所蛊惑,将魏尔伦交到他们的手上;

倘若他没有傲慢到目空一切,能够在魏尔伦刚离开实验室的惶惑不安中,给予他一丝真切的关怀;

倘若不是他的自尊心作祟,在魏尔伦刚加入巴黎公社、感到格格不入时,愿意陪着他一点点熟悉陌生的环境,而非任由他在流言与蜚语中独自挣扎;

倘若他未曾执着于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未曾逼迫魏尔伦将中也强行带回法国……

那么,或许一切都会不同。

对不起……

虽然没有资格说出这句话,但,我爱你……

保尔。

27

或许是出于愧疚,又或许是爱屋及乌。

在策划这场死亡时,兰波也为中原中也的未来铺好了路。

他调查过“羊”——那群孩子一直依赖着中也,却无法给予他同等的庇护。

当日本政府抽出空来调查当年发生的爆/炸案,那中原中的真实身份迟早会暴露。

到那个时候,“羊”不仅护不住他,反而会成为他的拖累。

而且,只需要一点小小的裂痕,"羊"就会主动抛弃他们的"王"。毕竟,畏惧强者是弱者的天性。

所以兰波故意放出“荒霸吐”的消息,将中原中也拉入计划,为的是让野心勃勃的森鸥外注意到这颗蒙尘的明珠。

森鸥外有能力庇护住中也。更重要的是——

保罗迟早有一天,会回到横滨带走他认定的“同类”。

若中也落入政府手中,保罗将不得不直面整个国家机器的围剿,甚至招来国际上的通缉令;但若从港口黑手党手中夺人,便只是地下世界里的黑吃黑——港口黑手党再强,也绝无可能与保罗抗衡。

而且,森鸥外足够聪明。他懂得权衡利弊,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必定会及时止损,既不会为已有的损失纠缠不休,更不敢贸然派人追击一位超越者。

28

阿蒂尔·兰波又一次“醒”来。

咸涩的海风拂过他的面颊,身下是悬崖上松软的草甸。

环绕四周的洁白墓碑在夕阳下静默,海鸥的羽翼掠过碑顶,海浪将落日余晖搅碎成粼粼的光影,再不知疲倦地涂抹在沙滩上。

兰波花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

他应该已经死了。

他面前的墓碑上,还刻着他的名字。

在混混沌沌里,他感到有一股金色的力量承载着他的灵魂,将他托举出冰冷死寂的黑暗。

然后,他就活了过来,早已停止的思维重新开始运转。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异能者之间流传的传说:执念深重的异能者死后,异能会化为徘徊在世间的幽灵,继续完成主人未竟的执念。

那么,他现在是阿蒂尔.兰波,还是[彩画集]?

好像都一样。

他们的执念都是再见那人一面。

海风送来遥远的汽笛声。

29

墓碑上的青苔绿了又黄。

无人看见的灵魂光体,端坐在石碑上,专注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船只。

海鸥停在他透明的膝盖上,草叶穿过他虚无的足踝。

他等到春草钻破冻土,夏花淹没山崖,秋霜染红枫叶,冬雪覆盖港湾。无数船只从天际线浮现,又消失在海平线尽头......没有一艘船载来他思念的人。

但灵魂不会疲倦,他会一直等下去。

30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很久。

等待的人,仿佛成为了悬崖上永恒的石像。

直到某一天,熟悉的异能波动从远方传来。

像一道闪电劈在身上,他睫毛扑簌簌颤抖着,望向了一个方向。

31

这是一处私人码头,一艘锈迹斑斑的偷渡船正在靠岸。

在瘦高船长的吆喝声中,甲板上走出了带着口罩和鸭舌帽的偷渡客......当最后一个乘客的身影出现在舷梯,兰波透明的指尖突然颤抖起来。

那道白色的人影映入眼帘,风衣外套在风中轻轻飘荡,宛若天际游弋的一片孤云,纯净而疏离。

那人正似乎朝他所在的方向淡淡扫过一眼。

阿蒂尔·兰波的身体却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不自觉地往后瑟缩,试图将自己藏进阴影里。

但后退一步后,兰波才想起:他应该是看不见自己的。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头一紧,心脏像是被一种难以形容的钝痛攥住。

32

阿蒂尔·兰波缓缓抬头,目光落在魏尔伦的脸上——

刹那间,他的呼吸凝滞。

码头的喧嚣如潮水般褪去,世界仿佛只剩下那个站在晨光中的身影。

魏尔伦唇角微扬,露出一个令人心颤的微笑。那笑容优雅至极,带着北欧神话里神明般的蛊惑,仿佛能令飞鸟停驻、海浪平息,让所有注视他的人心甘情愿沉沦。

周围的人群而他投来隐秘贪婪的注视,水手忘了手中的缆绳,匆忙的偷渡客忘记了走路,有人双手掩住发烫的脸颊——所有人都被这抹惑人的笑摄去了魂魄。

但兰波只觉得一阵尖锐的刺痛划过心脏。

这不是他熟悉的爱人,不是那个任性、天真、甚至有些孩子气的魏尔伦。

此刻,魏尔伦的眼睛——那双他曾经无数次坠入的蔚蓝海域——像是一块被抽走了所有温度的人造宝石,完美得令人心寒。

那笑容太神圣,太美丽,也太……空洞了!

是谁?……是谁将他变成了这样?

保尔——

他的保尔……

好像坏掉了。

33

“保尔——”

阿蒂尔.兰波在心底嘶吼。

他的保尔...

怎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那躯/壳里的灵魂,就好像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在某个无人在意的角落里,悄悄的腐烂了、消失了。

不!这不是他想要看到的结局!

滚烫的泪灼烧着脸颊落下,原来只剩一个灵魂的人,在悲痛欲绝时也会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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