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但这照不到在树下小憩的橘发少年。

中原中也靠着树一条腿屈起，胳膊随意地搭在上面，黑色的中山装外套敞着露出了里面的白衬衫。

“……”中原中也闭着眼睛，不知怎的就是给人一种他没在睡的感觉，只是在单纯地享受这片刻宁静的时光。

嗡嗡嗡...突然一阵金属振翅声响起，中原中也倏地睁开眼，紧接着就听到一个稚嫩尖细的声音叫到：

“中也！中也！”

中原中也抬起手臂，一只半机械的麻雀从远处迅速飞了过来，稳稳地落到了他的手臂上。

“中也！中也！”小麻雀拍打着它那对机械翅膀，金属脚爪在中原中也胳膊上又蹦又跳。

“你现在真是了不得了，都敢直呼本大爷的名字了。”中原中也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手指摸了摸它的小脑袋。

自从这小麻雀生病被送走改造后就是这幅模样了，不知生的什么病，翅膀脚爪都被改造成了，最关键的心脏也被改造成了机械。

至于它现在会说话的事，据说是当初给它改造身体治病的医生想着都已经改成这般模样了，干脆大手一挥把它的嗓子也改造成了机械。

“天天就知道这时候来骚扰我，你不知道我难得休息一会儿下午还要上课吗？”

小麻雀当然不懂，它只是一只小麻雀，因此它只是依旧叫到：

“中也！中也！”

“行了，别烦我了，自己去玩吧，”中原中也抖了抖手臂，示意小麻雀离开，“话说，自从你治病回来后就没再听过你像以前一样叽叽喳喳地叫呢...”

小麻雀不肯离开，金属脚爪固执地抓着中原中也的袖子，一个劲儿地叫着“中也”。

“缠着我也没用，我又不是鸟，听不懂你的鸟语...不对，怪不得你现在不叽叽喳喳地叫了，因为...”中原中也突然明白了什么，“因为你已经不会那么叫了。”

“中也...中也...”

不会说鸟语了，所以再也没法留在过去的同伴身边；人话又只会叫中原中也的名字，也无法融入人类。

“不会说鸟语，人话也只会叫我的名字，”中原中也扶额，“你现在还算是一只鸟吗？”

小麻雀才不理中原中也在说些什么，它扑棱着机械翅膀又飞到了中原中也的肩膀上，开心地在上面蹦蹦跳跳。

“停停停！肩膀都被你跳麻了。”中原中也伸出食指按在小麻雀毛绒绒的头上，强行把它按停。

“中也！中也！”

“看在你我同病相怜的份上，我勉强允许你来打扰我了，”中原中也想着自己的身世，食指在它小脑袋上揉了揉，“不过你可不能吵闹。”

小麻雀立刻安静了下来，小身子紧紧贴着中原中也的脸颊，时不时低头用喙啄一下自己的机械羽翼。

“挺聪明的嘛。”中原中也微微一笑，接着闭上了眼睛，神情平静了下来，继续小憩。

嗡——

中原中也看着校园里转来转去的扫地机器人，他看了看四周，接着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摸一摸这个铁桶一般的小家伙……

“同学，请后退一步。”扫地机器人突然面向他说了一句，机械的电子音显得它有些蠢萌。

中原中也伸出的手一顿，猛地收回，有些讪讪地后退了一步。

扫地机器人勤勤恳恳扫干净了他刚才所站的地面后，接着便转身离开了，没有任何要搭理中原中也的意思。

中原中也有些尴尬地抓了把头发，望了眼扫地机器人的背影，转身离开了。

然而还没走几步，路过校内的公告栏时，有个站在公告栏前的男生却似是注意到了他的到来，男生眼睛看着公关栏，嘴里却阴阳怪气道：

“看啊，这回考试又是我们的计算机考了第一呢。”

故意放大的声音让中原中也脚步顿了一下，但没有停下，这种情况他已经习惯了，只要离开这些人的视线就可以了，他们就不会再说了...

然而他自顾自离开的行为似乎让男生更生气了，男生直接转过身来，不加掩饰地看着他怪腔怪调道：

“机器人考试就是容易呢，回回都是轻而易举的满分，要是我是个机器人的话——”

“那你去变成机器啊，白痴。”中原中也脚步猛地停下，回过头看着男生冷冷道。

“你说什么呢你这个该死的仿生人——”男生大怒，但当他看到中原中也垂在身侧已经紧握的拳头时却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怎么，你想打架啊？”

中原中也冰冷地看着男生，伸手解开了自己衬衫领口的几颗扣子，接着就大步走上前。

眼看着要打起来了，刚才还在看热闹的学生们立刻上前，拦在中原中也身前劝道：

“冷静！冷静啊中原同学！”

“都给我让开！”中原中也不耐地把拦在身前的几人像拨小鸡仔一样拨开，几人却又像牛皮糖一样紧紧地从后面抱住了他。

“中原同学！请务必冷静一下啊！山口同学他不是有心的啊！”

“放手！”中原中也额角青筋一跳，“都个给我放手！”

中原中也把几人随手扯下来后，他阴着脸看着几人，抬手一指已经吓得脸色发白的“山口”道：

“你们几个只知道拦着我，但是我非要打他吗？要不是他骂我机器人——”

“可是中原同学你确实是个仿生人啊，”一个同学叹了口气，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道，“你的成绩，难道不是靠改造后的智力取得的吗？”

“……”

就在中原中也沉默时，方才吓得脸色发白的“山口”也缓了过来，他拨开围着中原中也的几个同学，走到了中原中也面前。

中原中也本来变得沉默的表情顿时又阴沉起来，然而“山口”却没有再挑衅他，反而是面色认真地对中原中也道：

“中原同学，我承认我刚才说话很难听，但是你的存在...确实对我们这些辛辛苦苦努力取得好成绩的人不公平，不是吗？”

中原中也沉默地盯着他看了片刻，然后抬手指着自己的脸，语气低沉道：

“在你们看来，仿生人……并不算是人吗？”

“山口”被他那双蓝眼睛沉沉地看着，本来还算平静的表情瞬间破功，他有些气急败坏指着中原中也道：

“我们需要寒窗苦读数十载才能做到的事，你几分钟就能做到，你哪里跟我们相似了，又哪里是人了？”

中原中也扯了下嘴角，缓缓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接着便转身大步离开，同学们的目光像利剑一样刺着中原中也让他不想面对，远远的他还能听到“山口”那隐约的说话声：

“说实话，我觉得但是对着一台机器如此仔细地解释，这件事本身已经够荒谬了，就好像我把一台机器真的当成了人一样……”

“……”

中原中也心中一片杂乱，浑浑噩噩地走到教学楼前时却发现一群人正围在那里，对着前面不知道是什么在指指点点。

“让一让，”中原中也拨开人群，低着头从学生们中间挤过，“让一让。”

然而当他挤到前面时却发现地上有一滩红色的血迹，而红色的血迹周围有画着白色的人形线圈。

有人自杀了...

中原中也看着血迹愣了一下，接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抬头向着教学楼上望去。

中原中也的座位就在窗边，而这人坠落的位置正好对着他在的窗口。

“……”

其实这么多楼层，自杀者未必是从他的位置处跳下来的。

这么想着，中原中也心里那种难受的感觉却越来越重，这时周围熙熙攘攘的讨论声涌入了他耳中。

“听说是头朝下跳下来的呢，摔到地上的时候已经就没救了。”

一个女生如此说到，这似乎引起了另一个男生的愤慨，那人语调傲慢道：

“她就没想想父母会不会伤心吗？真是自私。”

也有人嬉皮笑脸，话语中的恶意若隐若现：

“这种心理脆弱的人早晚会自杀吧，不过是早死晚死的事。”

还有人嫌弃厌烦，居高临下地指责死者：

“有病吧，想跳为什么不去别的地方跳，在学校跳，有考虑过来来往往的同学和老师的心情吗？”

纷纷杂杂的声音，满怀恶意，像扭曲的黑色线条充斥着中原中也的大脑，让他双拳紧握，忍不住吼了一声：

“够了！都给我安静！”

人群忽的静了下来，他们略显呆愣疑惑地看着中原中也，似是不明白这人为什么突然这么愤慨。

中原中也看着这群人，嘴唇动了动，最终也只是说：

“……大家，快到上课的时间了，最好赶紧回到教室，老师应该快来了。”

人群中立刻响起了几声惊叫，刚才还熙熙攘攘的人群眨眼间作鸟兽散。

中原中也有些粗暴地一把推开教室门，大步走向他的座位。

可当他来到自己窗边的座位时却愣了一下，只见他的课桌边缘印着一个浅浅的脚印，就好像有人曾经踩着他的课桌朝着窗外攀爬一样。

“……”

就在中原中也顿住时，一个男生笑着走了过来，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

“喂！机器人！很好奇是谁踩的你的桌子吗？”

中原中也一把拂下他的胳膊，表情冷漠不想理他。

男生被他的反应弄得有些扫兴，但还是继续用那种略带兴奋的语气说道：

“今天中午那个自杀的女人就是踩着你的课桌自杀的呢，你不知道吗？”

中原中也还是不理他，自顾自地坐下从抽屉里拿出纸巾就要擦掉桌子上的脚印，然而男生却一把挡住了他的手。

“干什么？”中原中也撩起眼皮冷冷地看着他。

男生笑嘻嘻道：

“擦什么啊，留个念吧。”

中原中也眉头顿时拧了起来：

“你在说什么鬼话？”

就在中原中也不耐烦的时候，却突然听男生语气轻飘飘地道：

“今天中午那个女人在我们教室游荡的时候，还是我建议她踩着你的桌子自杀的呢。”

男生面带微笑，边说边瞟向中原中也，似是在期待中原中也的反应。

“……什么？”中原中也的大脑突然一阵轰鸣，他睁大了眼睛看向男生，似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男生对他的反应似乎很满意，他笑嘻嘻地弯下腰，凑近中原中也道：

“怎么样，不错吧，这可是独一份的晦气呢~”

中原中也则是一把揪住了他的校服领口：

“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呵呵，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吗？”男生有些失望道，接着他不屑地摊了摊手，“也是，你只是个机器罢了——”

“我是说，”男生看着中原中也那双近在咫尺的蓝眼睛，散漫的语气一收，猛地变得尖锐起来，“你这该死的机器赶紧给我去死吧！和她一样去死吧！”

中原中也却不在意他的诅咒，他揪着男生的衣领站了起来，把男生狠狠地摔在身后后的桌子上，引起了同学们的一阵惊叫。

“你说她临死前来过这里？”中原中也从上方目光锐利地逼问着男生，他紧紧盯着男生的脸，试图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男生这才感到害怕起来，他被矮小瘦削的橘发少年按在课桌上却丝毫挣脱不了，挣扎起来活像条案板上的鱼。

“放手！你想干什么！老师快来了，你想挨罚吗？”男生色厉内荏地对着中原中也吼到。

这时班长也注意到了两人的争执，连忙上前阻拦，中原中也却不理他，只是紧紧盯着男生继续质问道：

“你看出她是来自杀的，为什么不拦住她？”

男生也被他问得暴躁了，火大地对着中原中也吼道：

“你有病吧？她和我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拦？”

中原中也一把将他扯起来，难以置信地对着他怒吼道：

“你个蠢货！你看不出来吗？她在这里游荡，分明就是在向你无声地求救，你却推她去死？”

男生却并没有在意他对死者见死不救的事，反而看着中原中也睁大了眼睛，指着自己，怒气冲冲道：

“你在指责我？你不过是个机器，也配评判我——”

然而还没等他发表完自己对机器统治人类的愤怒就得到了中原中也的兜头一拳。

男生捂着脸发出一声惨叫，他抬头看去，却望进了一片因压抑的愤怒而翻腾着的蓝海中。

“我不知道我够不够资格评判你，但我知道我能揍死你这个混蛋！”中原中也不顾班长的阻拦，对着男生一拳接一拳地打去。

“你这个机器——啊！！混蛋！！她死了怎么能怪我！！是我让她去自杀的吗？都是她自己心理太脆弱了，她早晚都会自杀的！”

男生惨叫不迭，却还在狡辩，他的狡辩没能让中原中也住手，反而得到了更狠的一拳。

“啊！！！”男生捂着鼻梁惨叫起来，他感觉自己的鼻梁骨好像被刚才的那一拳打断了。

就在中原中也打得起劲的时候，却因突然匆匆走进教室的老师戛然而止：

“中原中也！你在做什么！住手！！出去罚站！”

中原中也摔门而出，没有理会身后老师的怒吼，难以发泄的愤怒和憋闷在他胸中燃烧，等他略微冷静下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跑出学校。

街上灯红酒绿，车水马龙——但这跟他这个仿生人有什么关系呢？

人间烟火气能让人更幸福也能让人更孤独。

中原中也感觉眼眶有些酸胀，那种脆弱的感觉催促着中原中也像只找不到方向的小兽一样闷头拼命地往前胡乱地走着，直到有人拦下了他。

“先生，看一下游戏吧，新上线的全息游戏哦，是男孩子最喜欢的那类战斗游戏那~”一个干净的女声如此说道，却带着电子音的音质。

中原中也抬头，正看到一个黑发黑眼的女性穿着白色的工作服，面带微笑向他推销着游戏，不过这不是真正的人类，这只是一个AI的投影。

中原中也转头，正好看到了一家游戏店，而不远处还有几个一模一样的AI推销员在向路人推销着游戏。

“不要，我不玩游戏。”中原中也摇头拒绝，接着便想绕开她走掉，这时却听到一个被AI推销游戏的路人叫骂起来。

“买游戏买游戏，我哪有钱买游戏！要不是因为你们这群AI我又怎么会失业！我都失业了饭都吃不起了哪来的钱买游戏！”

“去死去死！你们这群AI都给我去死啊！！要不是你们我怎么会这么不幸！都是你们毁掉了我的人生！！”

叫骂的路人情绪越来越激动，最后他朝着全息游戏店的店门冲了过去。

里面的人类老板被他吓了一跳，连忙赶在他冲进来前关上了店门，然后报了警，情绪失控的路人很快就被赶来的警察给带走了。

而围观的人们都在唏嘘，似有同感，没有人去指责他情绪失控时对AI的恶言恶语，似是一切理所当然。

中原中也下意识转头看向他身边的AI推销员，只见她依然面带得体的微笑，似乎刚才的一切丝毫没有引起她的情绪波动。

“……”

中原中也的注目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立刻回过头来热情地对着中原中也继续推销道：

“试试吧，这位先生，很好玩哦，尤其是这个《双黑逸闻录》，这是我们店里销量最好的游戏呢~”

随着AI女推销员活泼可爱的声音，一道视频投影弹了出来，红色蓝色的光带飞舞，身穿黑衣的少年们背靠背站在废墟上，中原中也却没有看视频，他看着眼前的女性投影，张了张嘴：

“你、你不难过吗？”

闻言AI推销员歪了歪头：

“嗯？不是很明白先生您的意思呢。”

中原中也沉默片刻，他抬手摸着自己脸，看着AI推销员问道：

“你觉得我是人类吗？”

AI推销员微笑道：

“我知道哦，先生你是一名仿生人，政府传给我的数据库中有您的身份哦。”

“我是问你，你的思考你的判断，”中原中也注视着她，蓝色的眼睛中似有一种执着在闪烁，“你觉得我是人类吗？”

“依据您的身体来看，您的躯壳虽然是改造后的克隆人，但依然属于人类。”AI推销员面带微笑礼貌地回答道。

“可我的内里不一样，”中原中也看着她道，“我的人格是由2383行代码组成的，你认为我还是人类吗？”

AI推销员面带微笑答到：

“无法判断，但先生您并不属于AI呢。”

“我不会做梦，我已经十八岁了，我一个梦都没有做过。”中原中也语气急促地说道。

然而AI推销员却只是微笑着摇头：

“您有生物躯壳，您并非AI呢。”

“那你认为我是人类吗？”

“无法判断呢。”

“回答我，”中原中也倔强地看着她，眼圈却渐渐泛红，“我是人类吗？”

“无法——”

“回答我我就买下你推销的游戏。”

AI女推销员面带微笑朝他微微鞠躬道：

“如果这是顾客您的愿望的话，如您所愿，我在此回答您——”

中原中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他跌跌撞撞地推开门，踉踉跄跄地把自己摔进了沙发里，《双黑逸闻录》随着他松手掉到了地毯上。

“……”

房间里没有开灯，一片漆黑，中原中也觉得这很好，他现在也不想看到那些明亮的灯光。

这么想着的中原中也身体却在克制不住地颤抖，他在心里默念“停下”“停下”，却感到有冰凉的液体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该死...该死...”中原中也猛地抬起手捂住了脸，诅咒般地念道，心中的悲伤却如黄昏下的奔流般根本无法停止。

AI推销员那时的回答还在耳边回荡着：

“中原中也先生，你不是人类，也不是AI，您只是一个在夹缝间苟延残喘的怪物。”

“如果您是人类的灵魂、机器的身躯的话，或许还可以被人类接受呢，可偏偏仿生人是一个相反的存在。”

“机器的灵魂加上人类的身躯……话说，中原中也先生，您认为机器是有灵魂的吗？”

黑暗包裹着中原中也，中原中也从未如此地清晰地感受过这个世界，也从未有过如此窒息的感觉。

他蜷缩起身体下意识想要后退想要逃，可他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这时中原中也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跳下沙发跪在地毯上，在黑暗中手指颤抖而凌乱地摸索着，然后抓起《双黑逸闻录》就跑上了楼。

卡文卡了快一个月了才发出来QAQ下章写哒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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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夹缝中求生的怪物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