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很冷,刮的她脸疼。
王雅睁开眼睛,她还坐在观众席上,手里握着枚满是划痕的逆十字架。
这是阿迪雅希丝的东西。
她的唇碰了碰这个冷冰冰的物件,像在亲吻阿迪雅希丝的灵魂。
“你成功了,我真的离不开你了。”
*
等吴语笙登入游戏时,《失落的黄金之国》还未结束,屏幕上,海底四处飘落的金粉迷住了她的眼睛,飓风四起,她看不清白柳他们的身影。
她消失于这场团赛之前,但按白柳和陆驿站的说法他们只是遇到了一点点小麻烦,目前威胁最大的丹尼尔趋于正常化,只不过最近猎鹿人加练很少能见到那个跳脱的小丑。
应该会没事吧。
肯定会没事的。
绝对不会有事的。
但她还是感到不安,她捂住自己的胸口,在观众席上搜寻着王雅的身影,但看到了王舜,红桃和菲比,看到了杀手序列的一帮人,甚至还看到了启明星来凑热闹的几个小孩,就愣是没看到王雅。
她人呢?回去睡觉了?
吴语笙正想去启明星转一圈,面板突然弹出,王雅给她发消息,约她去游戏池,有话说。
可能是白六把她一万年前干的那些破事全给她抖完了吧,吴语笙想。
那些破事她现在自己想想都觉得恶心和隔应,她的指甲缝里的鲜血怎么也洗不干净,红色的线,红色的丝,缠绕着她的脖颈,掠夺着她肺里残存的氧气,让她痛苦,让她沉闷。
她肯定会生气的。
吴语笙摩挲着自己的海螺项链,站在距游戏池还有五十米处,远远望着王雅墨绿的眼睛。
对方表情死寂,像是被抽干了灵魂的空壳用自己痛苦酿成的丝系在了邪神的手上,一切行动全凭指示。
她的胸前被灯光照的反光,吴语笙视力很好,她很清楚的看到,那个发着光的小物件是枚银色的逆十字架。
“砰-砰-砰--”
心脏似乎要炸开,她快跑两步,抓住了王雅的双手。
“你做了灵魂交易?!”
“没有。”她的回答让吴语笙松了口气,但紧接着,王雅挥开了她的手,她站立不稳,结结实实的被对方甩到了水池的边缘,脊椎骨发出声很轻的脆响。
“我这两天没惹你啊,”吴语笙扶着后腰缓缓起身:“下手真狠。”
“跟您相比还相差甚远,毕竟我从来没想过扭断一个孩子的脊骨,以这种残忍的方式让她死亡。”王雅的步伐很沉重,她单手揪住吴语笙的后领,强硬的把她压在游戏池的边上,水池里扭曲的游戏图标像一条条欢快的游鱼,轻微的精神污染却让她的胃里翻江倒海,她的手死撑着身体,这才将将保持平衡。
“你要做什么?”吴语笙鬓角的长发在水池里画着圈,王雅的手逐渐施压,把她的皮肤掐出青紫色的斑块:“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神明不该存在,不管是你,还是白六,”王雅卡住她的后颈,强迫吴语笙抬头仰视自己:“你就是个不该存在的怪物,你就应该被关在亚特兰蒂斯千千万万年。”
“这没人欢迎你。”
“他和你说了什么?我杀了阿迪雅希丝?这种话你也敢信。”吴语笙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那里,心脏正常的跳动着:“她在这,她一直在这。”
“The heart of sea,Adiyas.”她的声音平缓如水流,无声无息的钻入王雅心里的空隙:“她是我的心脏,她是我想象中另一个成长途径上的【我】,是我心里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你为什么要气愤呢?明明她还在这里,只是,不会说话,不会眨眼,不会笑,不会哭。”
“她是个披着人皮的小怪物,”吴语笙的力气很大,似乎要捏断她的腕骨:“这可是你说的啊,王雅。”
“我是怪物,她是怪物,但从怪物肋骨里诞生的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我……”王雅神情恍惚,她被吴语笙推进游戏池,撞进一片破碎的湛蓝。
【系统提示:玩家王雅登入游戏《永眠的亚特兰蒂斯》】
【主线任务:杀死她(目前进度:1%)】
*
亚特兰蒂斯,海神的安息地。
王雅甩了甩脑袋,从洁白的大理石台面上爬起来,眼前是望不到尽头的白色台阶。
和当初在梦境中阿迪雅希丝伸手希望与她同行的台阶一样。
只是,少了个穿蓝裙子的小爱丽丝。
若想见神明,需得献祭自己的苦与痛,这是白六那边的规矩,而吴语笙这边,她尚且并不清楚。
这里并不像传说中的宏伟与热闹,反而荒芜,残破不堪,精巧的建筑物似乎见证了一起惨案,它们坍塌,破损,只剩低矮的地基还留在原位。
旧神的雕像残骸混在那些建筑垃圾里,它的头颅仍然在微笑,它注视着命运的规矩。
“主线任务让我弑神?有点难为人了。”她扯开自己的衣领,吴语笙推她那一下是真没收劲,她的肩膀上多了几块於痕,形状像鱼鳞。
“她现在在哪?”
没有人回答她,王雅抬头,那台阶绵延不绝,她似乎能想象到,那个纯白的,不染一丝尘埃的神明用着自己湛蓝的眼睛无声的注视着她,她的手腕上缠着铁链,枪口也在发烫。
这里酿造了罪恶的苦果。
这里孕育着一切罪恶的源头。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踩上台阶,带着满腔悲愤去处决那个罪人。
她迈上了第一节台阶。
*
“嗝。”
很没出息的,她打了个哭嗝,王雅震惊的看着自己缩小的手和膝盖上摊着的《安徒生童话》,陷入了沉思。
自己这是……
在她制造的幻觉里?
别说,还挺真的。
秋千的铁链生锈,发出吱嘎吱嘎的嘶哑声,她默不作声的读着童话,喃喃自语:“最后,小美人鱼还是扔掉了匕首,她亲吻了王子的额头,亲吻了新娘的脸颊,迎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化成了泡沫。”
“她感觉自己越升越高,越升越高,有个声音告诉她,孩子,你需要做很多很多的好事,才能拥有不灭的灵魂。”
“她从此踏上了新的旅途。”
“你哭了?”白皙的小脸转了个弯,面前的小姑娘歪着头,刘海乱翘,一双圆圆的眼里映着她泪未干的双眼。
“给你糖,妈妈说心情不好就要吃点甜的。”她有些吐字不清,从口袋里掏出几颗有些融化的糖,塞进了王雅的手里:“你好瘦啊,你多大了?你也没有朋友和你玩啊。”
聒噪,喋喋不休,王雅心情不好,没收她的糖:“我在换牙,不能吃糖。”
“你离我远点。”
“我无聊,你是在看海的女儿吗?我不喜欢它的结局。”幼年期的吴语笙很早就体现了性格里的轴,她的喜怒哀乐全表现在脸上,王雅也上劲了开始和她杠:“嘿,我以后肯定会找个爱我的王子,他会骑着白马,脚踏七彩祥云来救我于水火。”
“异想天开。”她鼓着腮帮子,像只生气的河豚:“你看看,白雪公主,睡美人,灰姑娘,豌豆公主,这里面都有王子出现,王子就像小商品里的批发货,叫你这么说我掉发的老爸也算王子,我随便从街上扯一个也算王子!”
王雅:……
她好像明白当初那个【王雅】为什么会被气哭了,和这个时期的她说话真的气得肺疼。
生理性泪水越落越多,她报复性的哭着,甚至恶劣的想,等把大人招过来就倒打一耙,让这个神有个被爹妈混合双打的完整童年。
“你别哭啊,”小吴语笙被吓住了,她左看看右看看,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在她面前有模有样的舞着:“你也别光看王子,救公主的还有骑士。骑士多酷啊,有剑,有马,有盔甲,还能保护公主。”
“保护公主有什么用,”王雅合上书,计上心来:“那你能保护我吗?”
像保护她一样。
“行啊。”舞“剑”舞的正起劲的她被人拿走了手中的树枝,年轻了十多岁的王院长捏住了吴语笙的包子脸,笑着说:“那小笙能不能保护小雅一辈子呢?”
“保证完成任务。”小姑娘行了个并不标准的礼,牙还没有长齐,笑容格外傻气:“组织放心,就没有我养不活的。”
“我家里的花开的老好了。”
“三天前刚给你买了两条鱼,你倒好全冲马桶里了,这叫养的好?”和她长得极像的女人拧着她的耳朵,吴语笙疼得嗷嗷叫:“妈妈!小鱼在鱼缸里游不开,它要回大海的!”
“反正!我肯定会好好养她的!”
吴语笙这话并不像说着玩的,上一年级后,王雅身后就多了个跟屁虫,她晚上一年学,吴语笙早上一年学,作为全班最矮的两个,毫无疑问的在第一排成了同桌。
吴语笙很聪明,可能神天生就是学习的料,在别人还在算两位数加减法而焦头烂额时她九九乘法表倒背如流,鸡兔同笼也不在话下,但王雅却看到她手背和手臂上细细的抽痕。
像是衣架打出来的痕迹。
只一眼,王雅就移开了目光,跟她有什么关系?现在不杀了她都算她心好。
其实也有别的原因,她身体弱的不成样子,做很多事需要一个挡箭牌,而吴语笙正好是个首选。
骑士什么都可以帮公主做--
替她去死也是可以的吧?
王雅把主线任务放到了五年级,等那群人一出现,她就把吴语笙推到他们面前替她挡灾。
她可是被神明注视的好孩子。
她肯定不会出事。
时间如流水,奔腾向前一去不复返,王雅一天天的长高,但吴语笙脸上的笑却越来越少,她的手拾起了画笔,在画纸上画了个公式化是公主。
卷头发,大眼睛,蓬蓬裙,不同于其他人的金发碧眼,她笔下的公主有着双绿眼睛。
“当当!像不像你?”她兴高采烈的举起画纸,王雅盯着那个小人看了两秒,艰难的闭上了眼睛:“你开心就好。”
“但她真的好丑。”
“那就是我画的还不够好。”吴语笙嘴角绷直,她把画纸团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妈妈说我做什么的一团糟,跳舞是这样,画画也是这样,学习也是这样。”
“但我明明已经按照她说的去做了啊。”小小的人百思不得其解,她宽了一截的袖子滑落,露出胳膊上还未好全的伤痕,青紫交错,旧伤未好新伤又添,王雅垂下眼,在书包里翻了翻,拿出了个创可贴贴在了她的伤口上。
“其实,也没有那么难看。”
五年过去,王雅也彻底看清了吴语笙的原生家庭,争吵,酒精,各种贷款还有被迫早熟还要承受父母怒火的她,怎么看也不会长成一个正常的小孩。
可她仍然开朗明媚。
她不是个天生的坏孩子,这是王雅得出的结论,如果这个幻觉是真实的过去,她不介意让吴语笙少走些弯路,让她洗清身上的罪恶,但幻觉就是幻觉,就算她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改变结局。
还是袖手旁观吧。
又是一个雨天。
福利院的孩子们穿着雨衣,跟在王院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王雅闲着无聊,主动提出帮王院长打扫办公室(其实就是不想干集体劳动),正悠闲的打开电脑准备玩会4399小游戏的时候,桌上的座机响了。
“喂,哪位?”
先传来的是两声啜泣,接着才是噼里啪啦的雨声和小姑娘哭哑的嗓音:“阿雅……我,我现在在学校门口的小卖部。”
“我被扔出来了,我没有雨伞,你,你桌洞里有吗?”
没有。
你淋雨去吧。
王雅很想这样说,但话却在她嘴里转了个圈:“你还有钱吗?可以坐公交车来这边。”
“没,没了,我就拿了一块钱。”吴语笙止住了哭泣,王雅感觉自己也是脑子坏掉了,居然真求到了院长面前,装哭又闹,总算是让她把落汤鸡似的幼神带到了她面前。
吴语笙其实也就脸圆,自己瘦的仿佛风一吹也就能倒,她裹着浴巾,缩在王雅的床上瑟瑟发抖,脸上红肿的巴掌印上贴着几缕黑发,显眼,刺目。
她好像也挺可怜的。
“你现在能记住路吗?”
“能。”
“那以后就来这里吧。”
她看到吴语笙睁大了她漂亮的眼睛,小姑娘一个熊抱和她一起倒在了柔软的小床上,她湿漉漉的头发在王雅的怀里乱蹭:“阿雅最好了!宇宙无敌天下第一好!”
她好吗?
她应该好。
她肯定比她好。
*
事实证明,除了学习外,特别是关于她的事情,让吴语笙碰上智商直接归零,堪称无脑的维护着她那点少得可怜的自尊。
“你们把阿雅锁在厕所里就合理了?不就没给你们传期中考试的答案至于记恨我们到现在吗?”她气得眼眶通红,丸子头和肩膀一抖一抖的,手里还拿着半截拖把杆:“我再晚去一会,你们是不是还要泼热水啊?!我呸!你们五个畜牲!”
她这一通骂架下来自己脸上收获了一巴掌不说,王雅也成功因为班主任的扯皮拖延发起了高热,她喘着气,脸色苍白,吴语笙赶忙扯掉她脖颈上挂着的喷剂,对准她的口鼻:“来,阿雅,呼吸,一,二,三!”
“她装的!她肯定装的!”
混乱间,王雅迷迷糊糊的感觉到自己的药被人粗暴的扯下,吴语笙在尖叫,在哭喊,她好像打人了,被推到地上发出“咚”的闷响。
傻子。
大傻子。
她还没看出来吗?她在给她找麻烦。
十岁的吴语笙看不出来,她会为了王雅受班主任的罚;
十二岁的吴语笙看不出来,她会手足无措的把故意走上天台的王雅拽下来,哭着保证自己一定会想办法;
十三岁的吴语笙看不出来,她会跪在污水里,为了带她去医院,而吞下一把棱角分明的塑料片;
十四岁的吴语笙也看不出来,尽管她已经长大了,褪去了幼稚和天真,但还是执拗的守着那个“骑士会保护公主一辈子”的约定。
十年,整整十年,她在幻觉里亲眼目睹了她的成长,袖手旁观又高高在上的对她下了定论:看呢,她果真是个坏孩子。
十年,整整十年,她也确定了自己的感情,无数次收回了想伤害她的手。
算了,再等等,再等她大一点。
当日记本上第一次出现“喜欢”两个字时,她是羞愧的,是难堪的,她迫切的想撕掉日记,但曾经自己惹上的麻烦仍然没有放过她。
“王雅,你真的好恶心。”
她确实恶心。
她也唾弃这样的自己。
她可能是第一次,真心实意的流下眼泪,羞愤欲死的,恼羞成怒的泪水。
穿蓝裙子的小爱丽丝和那个纯白的神明在她眼前重合,最后变成了面前穿着蓝色校服,朝她伸出手的吴语笙。
“王小雅,你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吴语笙语气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感:“走两步就蹲地上,我现在可背不动你。”
王雅没说话,在吴语笙眼里,她一直是沉闷的,温吞的,她拉着她的手从地上起身,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小笙,如果,如果哪天你发现我骗了你,你会怎么想?”
“你又为什么会这样想?”吴语笙反问到:“该不会是你不想陪我打耳洞在拖延时间吧?”
王雅:……
到底是谁怕疼?又到底是谁挨了一钉子?
她没打,王雅在右耳垂上扎了洞,吴语笙平安符上的穗子被她拆掉,挂在了她的耳朵上。
“这样一张符就能保两个人平安了!”
真的如此吗?
被匕首捅穿胸口的时候她也在想。
疼痛和濒死不止无数次的告诉她,这好像不是幻觉,你确实放任恶肆意生长。
王雅自嘲的笑到,她的眼睛看到自己和白六做了交易,她的耳朵听到自己在说:“我用我的灵魂,保她平安。”
“你们在这个不断循环的莫比乌斯环里挣扎了多久呢?”
“我也记不清了。”
莫比乌斯闭环,**的苹果重新回到了树杈上,衔尾蛇再次咬住了自己的尾巴,直至鲜血淋漓也没有松口,因果丝的纠缠从来没有结束,她亦是在作茧自缚。
她到底是谁?
她是王雅,是莱西雅,是审判官,是海神祭司,是伤她最深也最割舍不下的,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锚】。
从来都是她。
也从来只是她。
跨过伊甸的围栏,吟唱的天堂之歌,王雅推开了神殿的大门,可迎接她的,是一把穿心而过的西洋剑。
以及身上缠着血红丝线的吴语笙。
她很冷静,冷静到砍下自己脑袋的那一刻都没有变化表情,鲜血点在她瓷白的脸上,瑰丽又诡异。
人的脑袋被砍掉后仍然还有三十秒的清醒时间,但这短短的三十秒不够她诉说所有,但却足够她看清吴语笙的口型。
“我,讨厌你。”
“永远永远的,讨厌你。”
讨厌好啊,一直一直讨厌现在的她,让她以最美好的样子永远活着她满是痛苦的回忆里,成为她唯一的星光。
这也算某种报复,某种折磨。
恍惚中,她好像看到了一个小爱丽丝,她抱着只粉兔子,手腕上系着个红气球。
她有着张吴语笙的脸。
“你要和我走吗?”
“去哪?”
小爱丽丝笑着,眼泪砸在地上,她伸出手,握住了王雅的手:“痛苦的彼岸。”
“不管是你,是我,还是她,他,它--”
“我们都平等的痛苦着。”
“我们还是重逢了。”
*
小美人鱼的结局是什么?
扔掉了匕首,选择化成泡沫。
莎乐美的结局是什么?
捧着约翰的头颅,在他的唇上印下了一个吻。
那她现在呢?
吴语笙抱着王雅的脑袋,她身上的婚纱被鲜血染到看不出原本的白,这个血腥的新娘抱着她珍视之人的头颅,在大厅里跳起了华尔兹的舞步。
至于她的泪水啊,不值一提。
哦,小美人鱼啊,你还是把匕首捅穿了王子的心脏;
哦,小莎乐美啊,你还是得到了约翰的脑袋;
哦,可怜又可恨的神明啊,你还是毁了自己苦苦追寻的一切。
你咎由自取。
你作茧自缚。
你--
冥顽不灵。
好了真快没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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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亚特兰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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