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睡前,瑞德突然想到了托尔斯泰写给朋友信件里的一句话——“我是一个凡人,常常失去自制力,有时(更确切说是永远)不能把我想到的和感觉到的恰当地说出来——”
当然,这话还有后半句,但瑞德只觉得这前半句贴合自己。
迷迷糊糊间睡着了,又迷迷糊糊地醒来。醒来的时候,他脑子全是被他刻意不提的后半句——“并非我不欲这样做,而是我常常言过其实,或者简直就是不加考虑地脱口而出。”
他套上睡衣准备去餐厅倒一杯水,B市的气候太过于干燥,他觉得整个喉咙像是含着一块烙铁。
如果,假设自己能够“言过其实”,那么——
可惜,他非要在这里实诚着。
他没有开灯,舒先生的这座房子里贴心地装着很多转角灯,每走近一步暖黄色的角灯就会亮起。
走近餐厅,他才发现,窗户边蜷缩着一个人影。
***
人和人之间的待遇是不同的,上一回半夜起来找水喝的贺兰,遇到的可是戴着小丑面具的入室绑架犯。
瑞德运气好一些,他遇到的是看着窗外雪景的艾德琳。
“斯宾塞,和我说说特殊案件处理小组吧,蕾妮·马特林探员还好吗?还有奥布莱恩,当时你把名单给我的时候,我总担心他们太年轻了。”艾德琳的膝盖上盖着一个笔记本,而她手里还夹着一支笔,俨然一副加班到深夜的架势。
“你还会用脑过度感到头疼吗?”瑞德有些担心地看着把头靠着玻璃的艾德琳。
“不会了,今天去理发店吹头发的时候都不会觉得害怕了。人的心理也太奇怪了,会被一些意象拘束在恐惧里,可只要打破了,又发现可笑的像个小丑的居然也还是自己。”艾德琳用手里的笔当梳子,一下一下地摆弄着自己的卷发。
“这对你来说很好,你的头发很长,如果每次都不吹干的话容易感冒,对了,你还会感冒吗?”
艾德琳突然笑出声,“这个问题当时我也问过班纳博士,看来我们都很讨厌感冒。”
“你应该早点休息。”瑞德拿起艾德琳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他认识他不认识的各种文字,可光从笔迹上他就能够看出艾德琳过于亢奋的精神状态,他很担心艾德琳进入另一种模式的“疯狂”。
“你在担心我?”艾德琳转过脸来,刚刚亮起的那盏暖黄色的灯恰好灭了,黑暗中她似乎叹了一口气,然后又才说,“别担心,我只是有些太激动了。我不知该怎么和班纳博士他们解释,真麻烦。不去想这些了,留到圣诞节再去考虑吧。你当时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问我星际穿越是不是可以是真的,还记得吗?教你一种我学得很好的外星语怎么样?”
等贺兰回来的时候,他一开门就看到沙发上睡着的瑞德,和依旧坐在窗户边的艾德琳。
他看着一地的涂鸦,突然觉得一点恋爱都不会谈的瑞德博士很值得加上一些同情分,他收着地上散乱的纸,整理好后递给艾德琳,“你怎么想的,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贺兰,有时候答非所问就是一种回答。”艾德琳起身回房间,“我想睡个懒觉,别等我吃早饭了。”
***
艾德琳可怕的生物钟也跟着回来了,口口声声睡懒觉,其实醒来也不过才八点。
真正熬了夜需要补觉的瑞德和贺兰醒来的时候,艾德琳已经坐在科林住处的沙发上,听着他的工作汇报。
科林觉得,这样红色卷发,神情严肃,言辞偶尔带着犀利和刻薄的陈小姐才对味,温和柔弱谦让懵懂,这些词应该有多远走多远。
“陈小姐,你确定还不撤回罗西先生的代理权吗?还有韦恩集团那里,最近半年他们那里也有些不太平,如今你真正想自己掌管企业了,有些事情放在自己手上更为稳妥。”科林昨天几乎没睡,一整晚都在整理艾德琳今天需要过目的材料。他一大早就订了四杯咖啡,现在不过九点多第二杯已经快要见底。
“不着急,这些等我定好了什么时候回芝加哥再说。我得承认舒念安的良心比我想象中的多太多了,他是个负责任的好老师,也知道对于我来说真正需要学习的是什么。要麻烦你尽快帮整理一份礼物清单,周三晚上我约了去他家拜访,到时候你陪我一起吧。”艾德琳在一开始就一口气喝完了自己的那两杯热美式,她翻着自己的笔记本,在日历那一页上写写画画,“还有,今年A国那里,新年员工慰问的时候,把我的名字加上,细节你来处理。”
“那周三晚上,贺警官和瑞德博士要一起去吗?”科林问。
“不了,他们又不是我的助理,没必要一直围着我转。你旅行社定的怎么样了?”艾德琳指着沙发角落里的一沓宣传册。
说到这次大型亲友旅行计划,科林心里的怨气噌噌上来了,“根据我昨天晚上收到的最新的名单,菲奥娜担心利亚姆太小了长期旅途不方便,她又决定和利亚姆留在芝加哥,正好看着家里、照顾卡尔的鹦鹉。凯文和维罗妮卡因为菲奥娜留下来也决定留在芝加哥陪菲奥娜。曼迪还是不理我,米奇说曼迪一直没有护照,按照这个时间点也是赶不上趟,所以米奇要把曼迪接到韦恩庄园过圣诞,他们都不过来了——”
“你就说最后来的人吧,我想到这些头都要炸了。”艾德琳光是想到回到芝加哥要怎么哄好曼迪,她就恨不得表演一个胸口碎大石,锤子在曼迪手里的那种。更何况,还有黛比和卡尔,也不知道利亚姆还记不记得她了。
“利普,伊恩,卡尔,黛比,然后就是班纳博士和克拉克先生,还有彼得和他的婶婶,对了彼得问能不能带上奈德。”
“带上吧,九个人刚刚好。不对,这是不是说我得准备九份礼物?”
科林摇了摇头,“陈小姐,首先,你不可能就只给这九个人准备礼物。第二,应该是我来准备,这是我的工作之一。你列好单子给我就行,B市别的不说,买东西方便得很。第三,你想好了在哪里招待他们吗?预订酒店还是?”
“科林,你是最好的助理了。”艾德琳的夸奖说来就来,甚至因为语速太快语气上都没来得及伪装成夸赞,“都交给你,你来决定,我想好礼物单子后尽快给你。”
两人坐在客厅正讨论的投入,大门从外面被打开,“小礼啊,趁热,刚买回来的早饭。哎呀,这是有客人?咦?陈小姐也在?快来,听说这家的豌豆黄好吃,我一大早去买的。”
科林大部分的探亲团队已经返乡,只留着他妈妈和外婆两个人,刚刚艾德琳来的时候她们正好出门了。
艾德琳许久没吃过豌豆黄了,她也不客气,科林外婆给她一块她就吃一块,老人家看着也更开心。
科林的妈妈倒是知道那毕竟是工作上的领导,总归隔着些距离,她也不去擅自帮科林整理工作上的文件,只是看着四只空杯子下意识的念叨,“少喝些咖啡啊,咖啡因倒也还好,里面的糖浆要注意。”
艾德琳正喝着加了不少糖的豆浆,嘴角上还蘸着些,她抬头正好看见科林的外婆在偷偷地眨眼睛,看来,老人家也是会有些帮忙遮掩的事情的。
吃了些点心后,科林抱着材料同艾德琳去了书房。科林妈妈没什么好厨艺,正愁着午饭该怎么安排,门铃响了,原来是陈小姐定好的上门私厨。
贺兰要比艾德琳更讨长辈的喜欢,外婆拉着他的手一直问着有没有对象,自己的外孙女表外孙女侄外孙女都来回介绍两次。
艾德琳对他的求救信号熟视无睹,专心致志的剥着面前的虾,然后丢进了瑞德的碗里,“别管他,你多吃点,等会儿我们得出去一趟。”
明明是三个人一起出去,贺兰却没有“多吃点”的关怀。
***
“你这是怎么了?”艾德琳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没精打采的瞿麦。
“我懂,三观重塑。”贺兰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就是落在瞿麦眼里有几分讨打的意思。
“我没什么,倒是你,确定没问题了?”瞿麦是一整晚都没睡,闭上眼睛就是那个诡异的光圈,纵使他早对艾德琳早对韦恩先生有些特殊的猜测,但亲眼看见并且是如此超纲的内容,其中的震撼远不是一两天可以消化好的。
“这是早期就说好的协议,之前情况特殊,现在想到了自然是要履行承诺的。不过我得先谈谈瑞德博士的事情,他虽然来B市的行程突然,但C大怎么能就分给他一间单人宿舍呢?电梯都没有,他甚至也没有助教,现在他没有正式上课,下学期正式上课了,他必须有自己的助教。还有,不能真的一分钱都不给吧?他拿出哪个文聘来都够人才引进了吧?”
贺兰看着耳朵都红了的瑞德博士,愤愤不平,“博士,我觉得现在这样当好朋友也挺好的,为你着想为你争取还不会和你吵架。你想,她这个性格,你要是惹她生气了,我清明节都不敢给你烧纸。”
瑞德拽了拽贺兰的衣服,也许是穿得多,也许是瑞德力道不够,总之贺兰对“危险预警”毫无察觉,他自以为音量不大,背对着艾德琳念叨着,“要长得和她差不多好看,然后呢,还要心理素质过硬接受这个世界存在巫术魔法。还有,脾气得好,但是又不能一点脾气也没有。对了,还要老实,不能有花花肠子不能贪图她的钱。但是也不能太简单了,太简单太单纯了就和养儿子没区别了。身体也很重要,她就壮的跟牛一样,你说之前芝加哥的那个小孩,不就是——”
这下,瑞德也不想拯救贺兰了,有的人就天生喜欢追逐风暴,也就活该遭受些狂风暴雨。
艾德琳和瞿麦都觉得,瑞德博士的事情可以放一放,当务之急——
对这样的安排,瑞德也很配合,他自己打车打道回府,贴心地拍了拍贺兰,“早点回来。”
B市,安全部门特殊行动小组作训中心。
“各位同事,今天开始你们将接受为期半年的特殊训练。”瞿麦看向已经换上作训服覆着面的艾德琳,“这是陈教官,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你们不可以询问陈教官的姓名和个人身份信息,不得在训练场地外向任何非本次集训人员透露陈教官的一切信息,违反规定将按照违纪处理办法顶格处理。”
迷彩作训服下,艾德琳终于散发出在战场上摔打出的冷冽,她看着队伍最后一排的人,“贺兰出列,你腿上有伤。其余人员,两人一组”
上来就特殊关照吗?训练场上的仁慈是最绝情的刮骨刀。
“今天,我们只做基础格斗训练。每个动作我会放慢,仔细看我的示范。我知道你们都练过,甚至练得很好,但是,战场不会按照教科书的顺序出招。”
贺兰走向前的每一步,都越加沉重。
瞿麦终于露了笑脸,“身在福中不知福,活该。”
点击弹出菜单